請叫老衲小純潔

1

金龍寺的渡情和尚升天了。這可是件大事，先不說這和尚多么神通廣大、德高望重，單是他這風騷的法號便叫人想入非非，再者他一介凡人活了三百多歲更叫人稱奇。一時間他的死訊使得金龍寺內(nèi)哭聲震天，金龍寺外的某個石墓中卻是陰笑聲連連。

“老娘等了兩百年，終于等到這老和尚的舍利子，哈哈哈……”

我趴在墻上笑得前仰后合，仿佛看到自己的光明前途。我是一只修煉兩百年的小青蛇，據(jù)說祖上有位奶奶跟了條叫白素貞的白蛇，機緣巧合飛升成仙去了。長輩經(jīng)常把這事作為勵志故事講與我們聽，不過這世上小青常有，而白素貞不常有。

妖精修煉，不走點歪門邪道怎么能叫妖精。

我曾扮作香客見過渡情幾次，他保養(yǎng)得很好，頗有千年老妖的氣質(zhì)，一大把年紀了還揣著張少年面孔。他坐化的舍利子和他的畫像一起供奉在金龍寺最高的七星塔內(nèi)，我費了些功夫破了七星塔的卦陣，剛剛潛進去，那舍利子還沒在手中捂熱，有人執(zhí)杖猛喝：“什么人！潛入七星塔意欲何為？”

我覺得他這話問得有點矯情，這七星塔除了渡情的舍利子可偷，還有什么好東西？我以為這弟子是守衛(wèi)之類的小人物，原想著速戰(zhàn)速決，哪想和他斗了幾個來回都沒占到便宜，反倒是他步步緊逼，差點要了我的小命。

黑暗中，聽得他冷冷地道：原來是條修為不夠的蛇妖，膽大包天連七星塔都敢闖。”

不得了，看樣子他也是個厲害人物，我道：“有話好好說，動手動腳不好?！?/p>

“上天有好生之德，留下舍利子，饒你一命?！?/p>

“那咱還是打吧?！?/p>

我自然是打他不過的，但我這人有骨氣，要是他讓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那我多沒面子。有骨氣的人通常運氣不會太壞，眼見著他一棍子差點挨著我的腦袋，攥在手里的舍利子忽然發(fā)出金色光芒。

七星塔內(nèi)亮堂一片，

我見著空見和尚了。我從前沒見過他，但我知道這是空見，他花名遠播，除了他，金龍寺內(nèi)沒有人生得如此好看，這金龍寺寺草不是白叫的。我傻傻愣住情有可原，畢竟對面是個傾城禍水，雖然是個和尚，我也有跨越種族欣賞美男的權(quán)利。

但空見愣住我就覺得不對了。我吧，一蛇妖，雖然也屬魅惑型，但自小發(fā)育不良，不僅胸和屁股不夠標準，連這臉吧，都生得有點寡淡。隨著空見和尚的眼神越來越熱烈，我產(chǎn)生了一點小懷疑，難道和尚的口味異于常人？

“小雪?！本驮谖腋鞣N揣測中，空見幽幽啟唇，“小雪，你怎么……自甘墮落淪為蛇妖？”

前頭那昵稱聽著還有點受用，后面那句就不討人喜歡了。但我知道這是脫身的好機會，一邊后退一邊擺出凄涼神色：“我也沒有辦法，據(jù)說蛇妖門檻比較低，其他地方不收我這種資質(zhì)低的?！?/p>

他痛心疾首，向我伸出手：“小雪，我會將你引回正途。”

這和尚大約瘋了，本來我就奇怪一貌美如花的男子跑來當什么和尚，現(xiàn)在估摸著他小小心靈受了重創(chuàng)，不得不青燈古佛來修復。對于美貌和尚，在欣賞的同時要保持警惕，滅絕師太都有了，滅絕和尚還會遠嗎。

我說：“我覺得我的途挺正的，不勞您費心?！?/p>

趁他還伸著手做“挽救失足少女”狀，我甩尾巴掀起狂風，從塔口翻了出去，等他回過神來，我已經(jīng)逃遠。我知道石墓是不能待了，金龍寺的和尚為了找回舍利子，必定將方圓五百里搜遍。

2

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收拾包袱躲進了金龍寺，瞧著一干禿驢焦頭爛額在外頭找舍利子，作為罪魁禍首的我在寺中乘涼，感覺那叫一個暗爽。我住在金龍寺的一棵樹上，沒見過蛇上樹吧？我是條與眾不同的青蛇。

自我生下那日起，我就覺得我與祖上那位飛升的青蛇奶奶有著許多相似的地方，比如說勤奮好學、勇敢聰慧，總有一天，我會步她的后塵平步青云。

正當我做白日夢之際，金龍寺的鐘聲大響，驚得我差點從樹上翻下來。許多和尚爭相奔走，一會兒工夫練武場上就站滿光頭。我打眼望過去，只見年輕和尚中不乏優(yōu)良品種，我頓時痛心疾首、扼腕嘆息。

有個老和尚喊道：“帶空見上前?！?/p>

舍利子丟失，當晚的值班僧人空見和尚自然難辭其咎，據(jù)說他和盜賊交過手，卻拒不交代盜賊為何許人也。其實這空見也是得道高僧，輪輩分也不低，不過寺廟這種地方最講究公正公平。

空見失職，又不肯將功贖罪，只落得一個下場——找打！

他挨僧棍，我在樹上瞧著，先頭看得興致勃勃，越往下看越覺得這和尚又癡又傻，戒律僧每打一下便問：“知不知道舍利子被何人盜走？”

空見說：“知道，但不能說，空見甘愿受罰?！?/p>

他的答案一直沒有變過，直到屁股被打得血肉模糊，我掩住眼睛，這幫和尚可真夠狠的。這時我才知道，空見和尚的神通廣大不亞于渡情和尚，可神通廣大的他卻沒守住舍利子，不得不讓人懷疑他監(jiān)守自盜，亦或是和盜賊有一腿。

身為蛇妖的我，對第二種猜測比較感興趣。

不過我覺得這幫和尚真夠自大的，神通廣大怎么了？渡情神通廣大不也死了，空見神通廣大難道就不能天外天有人？譬如我這位明日之仙……

我偷偷溜過去看望空見，進了他的廂房才敢變成人形。他趴在床上，傷口已經(jīng)敷了藥，我雖然良心未泯，很想幫他看一看傷勢，不過人家受傷的是重要部位，我也不好趁機揩油。

“看在你維護我的分上，我送你一顆靈丹妙藥?！蔽椅顾粤艘涣５に?，哈哈，自然也是我偷來的，我又不是太上老君。

沒想到這丹藥還真夠有效的，空見立馬就睜開眼睛了，我后悔了，早知道藥效這么好我就留著自個兒用了。他呆了一呆：“小雪……”

“呵呵呵，你在做夢?！蔽页盗艘豢跉?，他又昏睡過去。

我這人有個順手牽羊的習慣，哪里能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空見是得道高僧，我猜他屋內(nèi)必有不少好東西。我找到一幅鎖在柜子里的畫卷，展開來，嚇一跳，竟是我的模樣。

這和尚不老實，我剛沉浸在被暗戀的喜悅中，余光瞥到題字：亡妻宋兮雪。哇靠，空見和尚的老婆居然和我長得一樣，怪不得他沖著我喊小雪。哇靠，這和尚的老婆死了有兩百年了他居然還念念不忘。哇靠，這和尚果真是得道高僧，活這么大歲數(shù)還美得跟朵花似的。

我在各種哇靠之下將這畫帶走了，把題字改成：青蛇玫渺渺。

3

空見被罰打掃寺院。

他可仔細了，連青石板磚的縫隙都擦兩下。我知道他別有用心，他在偷偷找那幅畫，他不能光明正大地找，畢竟是個女子的畫像，會被人說六根不清凈。我一點不懷疑哪天他會拿著一塊抹布來擦我待著的這棵樹。

我將發(fā)型和衣飾變作畫中的模樣，非常良家婦女地在他房中出現(xiàn)，他的心理素質(zhì)出乎我的意料，鎮(zhèn)定地說：“小雪，我知道那天不是我的幻覺，你還掛念我。你變成蛇妖沒有關系，這個世上誰人不犯錯，只要你愿意，我可帶你走向正途?！?/p>

我沉默了一下，我覺得我的想法可能錯了，我不該高估一個和尚的世俗觀念。沉默中，我緩緩流下兩行鼻血。

空見大驚失色：“小雪，你可是有什么頑疾？”

“大師，請把僧衣穿好?！蔽夷藘砂驯茄?，指一指他敞開的胸懷，十分香艷，他耳根子一熱，大約是明白了我流鼻血的緣由。我抹完鼻血抹眼淚說，“大師，請不要再叫我小雪，前塵往事我已不想再提，我今天來找大師，只是想請大師幫我完成夙愿?！?/p>

為了增加誠意，我撲通一聲跪下，就差沒磕頭了。當然，如果磕頭可以增強效果，我也不介意和地面親個嘴。

都說空見和尚心慈手軟，果然他就被我感動了，彎腰扶我起來：“你有何夙愿？我們夫妻一場，我定鼎力相助。啊，你可是想改邪歸正？”

和尚的思想好傻好天真。

“我不想做蛇妖，我想修煉成仙?！蔽乙贿呏v一邊窺探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往下說，“大師可知道煉化舍利子的方法？”

沒好意思說，我偷了舍利子不知道怎么煉化，哈哈哈，這才是我躲進金龍寺的真實目的啦。

空見皺起眉：“歪門邪道怎可成仙？修煉成仙全靠個人資質(zhì)，沒有捷徑可走。小雪，把舍利子給我，我不會使你受到傷害?！蔽矣X得他話中有暗諷我沒有資質(zhì)的意思。

得，親情牌沒啥用處，下一回合可考慮用美人計。我撣撣膝上灰塵：“空見和尚，回見啊?！?/p>

“你去哪里！”大病初愈的空見和尚身手居然如此了得，一出手便扣住我的手腕，“小雪，我不會眼睜睜看你墮入妖道不管不問?！?/p>

“我墮都墮了你想怎么樣？”

空見一本正經(jīng)地說：“隨我在金龍寺中修煉，定能化凈你的妖氣。”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這和尚說了個大笑話，如果我答應了，我便成為天底下第一個在寺廟中清修的妖怪。我說：“謝你的好意啊，你要是不能讓我成仙，就別跟我講這些廢話。”

我今天敢在空見和尚面前大搖大擺出現(xiàn)，主要是念在他對亡妻宋兮雪一片深情，就算我沒能沾上點光，想來他也不會對我動手。我這個想法大錯特錯，空見他曾經(jīng)是宋兮雪的老公沒錯，但他首先是一個和尚。

被阿彌陀佛和諧了的和尚！

等我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空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貼了符咒在我額上，我灰溜溜化為原形。他將我裝在一個法缽之中，情深意重地說：“小雪，每日聽我誦經(jīng)念佛定能使你走上正道，到時我再放你出來?！?/p>

走上正道干嗎？造福人類嗎？這空見和尚，委實太多管閑事了些。

我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充滿情感：“大師，剛剛聽你一席話，我心中頓時充滿正氣，我覺得我已經(jīng)飛快地走上了正道。你可以放我出來了，我保管我一出來渾身正氣凜然。”

“阿彌陀佛?！彼?，“你何時將舍利子交出來，我便何時相信你改邪歸正?！?/p>

此時的我，好想……罵句臟話……

記住，和尚，就算是個六根不清凈的和尚也不是好惹的，悔恨無比的我在缽中淚流滿面。

4

我聽了足足半個月的佛經(jīng)，除了阿彌陀佛，不知道念念有詞的其他語句是什么，因為我把所有心思都動在如何從這缽中溜出去。空見日日打掃寺廟，日日將我栓在褲腰帶上，那叫一個形影不離。

在佛經(jīng)的熏陶下，我終于決定掏心挖肺和他說實話。我挑了一個多愁善感的晚上，月黑風高，我交代說：“大師，其實我不是宋兮雪，我就是一條蛇妖。真的，我生下來就是個壞坯子，不是后天墮落的?！?/p>

可是空見不信，他斬釘截鐵地相信我是墮入妖道的宋兮雪，甚至和我一起回憶了往昔的美好歲月，情到深處之際，他一遍遍撫摸著法缽，叫我抖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我原以為人類的愛情定是梁山伯、祝英臺那般，一個死了另一個也沒法子活了，沒想到還有空見和宋兮雪這般，一個死了另一個出家做和尚的。

以此類推，大約也有一個死了另一個出家做姑子的例子。

我在法缽中默默感懷人間至死不渝的愛情，聽得空見一聲長嘆：“小雪，你罪孽深重，原以為我在寺中抄經(jīng)念佛為你超度能使你輪回轉(zhuǎn)世，不想你終是入了妖道?！?/p>

空見這話很令人尋味，敢情宋兮雪活著的時候也是個壞坯子？我也不是特想打探人家隱私，無奈困在這法缽中無聊得很，于是八卦之心油然而生：“和尚，宋兮雪是怎么死的？”

“你終是不肯面對自己便是小雪的事實?！彼麚u頭嘆息，“有因便有果。你可記得當日你覬覦胞姐宋再秋的一塊稀罕玉佩？宋再秋自小身子羸弱，滿月的時候就差點活不過來，那玉佩是一位得道高僧贈與她的護身符，她不僅無病無痛活到十六歲，而且出落得越發(fā)漂亮。你心生妒忌，總以為是那玉佩叫她容顏煥發(fā)，于是偷了來，害得宋再秋病邪入體，不治身亡?！?/p>

我仰頭望了望頭頂?shù)睦徤w，聽說在很久以前有個去西天取經(jīng)的和尚唐僧，也是這般啰唆，答非所問。我問宋兮雪的死因，空見倒給我說了宋再秋的死因，我本是脾氣不好，關在這不見天日的法缽中，更是有更年期的種種癥狀。不過想一想連孫悟空的師傅都不能免俗地絮叨，我便原諒了空見和尚。

根據(jù)我多年在人間話本子中浸淫的結(jié)果，我大膽推測空見和尚不僅和宋兮雪有一腿，和那宋再秋也有一腿，不過這種隱秘的情史大約空見難以啟齒，我體貼地沒有追根究底，只是道：“后來宋兮雪愧疚死了？”

“是的，她一日比一日憔悴，終于在一個晚上撒手人寰?！?/p>

我開始安慰空見，企圖與之拉近關系：“宋兮雪還知道愧疚就說明她不是個天生的壞坯子。你看我啊，殺人不眨眼的，從來不知道愧疚兩個字怎么寫。當然我這是打個比喻，我可不是文盲?！?/p>

他感慨萬分：“那瑪瑙青蛇玉佩本是個有靈性的寶物，沒想到卻害了兩條人命，后來也不知去了哪里，也許去找那得道高僧了。小雪，這便是我說的有因便有果，你墮成蛇妖，冥冥中自有注定。”

聽到這里，我才有了些許熟悉感。

瑪瑙青蛇玉佩……我默默低頭瞅了一眼自己脖子上的玉佩，再默默瞅了一眼貌似詩性大發(fā)的空見，咕嚕一聲吞了口水。

我意識到一個事實，也許那宋兮雪是我給搞死的。

5

很久之前我是跟著一個高僧的，后來他路過一大戶人家，將我開了光，贈給了那家的大小姐。我盡忠職守替大小姐辟邪，后來我被那家的二小姐偷了去貼身藏著。

下面說到重點了。我是個認主人的高級玉佩，只認大小姐一個主人，在主人身上，我是辟邪之物，在其他人身上我便是妖物了。記得某一天晚上，我吸收了二小姐的一點元氣，感覺口感甚好，于是日日吸她元氣，靠著我資質(zhì)聰穎，我終于成了蛇妖。

怪不得我和宋兮雪長得一樣。

我決定不把這事告訴空見，他要是知道了少不得為妻報仇將我一刀斬斷。

我頓時就安分了。

但我安分別人不安分。

舍利子遲遲找不到，寺內(nèi)的和尚、寺外的妖精個個都盯著唯一知道真相的空見。這天傍晚，空見到后山砍柴，他因在受罰期間，腿腳都帶著腳銬，走起路來格外沉重。我這種天生對危險氣息敏感的高資質(zhì)蛇妖早早地提醒他：“聽說最近這附近不太平，你還是把這腳銬除了，萬一打起來還有勝算。”

空見卻是個死腦筋：“阿彌陀佛，縱然不在寺中，我也不得逃避責罰?！?/p>

佛門清凈地，我終于罵了出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他拿著斧子砍樹，我略有安慰，好歹有個武器，卻見他一斧頭下去，一聲嬌媚的呻吟響起：“哎喲——”酥得連我這女人骨頭都軟了。那樹上落下一個千嬌百媚、穿著暴露的女子，身子似沒骨頭般往空見懷里靠，“大師，人家在樹上睡覺，被你給嚇著了?！?/p>

這情景非常眼熟，想當年這種勾引的招數(shù)我也用過幾回，不過由于我在這方面資質(zhì)不足，沒成大器，所以我對這狐貍精佩服得很，果然有遺傳就是不一樣啊。

空見推開狐貍精，正襟危坐：“打擾施主了，貧僧換一棵樹便是?！?/p>

狐貍精不屈不撓，擺一個十分撩人的姿勢撐著樹干：“人家一個人睡覺寂寞，大師可否陪一陪人家？”

我一下沒有忍住，在法缽中噴了口水，好在對面也沒有人，荼毒的是我自個兒?？找娒鎸偩嗦懵愕墓匆钜宦暟浲臃穑骸昂偩┲?，回頭是岸?！?/p>

是啦，以空見的修為怎么會看不出面前的美嬌娘是個妖精，難為他對著個妖精還能喊施主。我佩服完了狐貍精再佩服空見，我有一顆虛心受教的心。狐貍精被戳破真身惱羞成怒：“不識抬舉的和尚，乖乖說出舍利子的下落我便將你收作男寵，不然休怪我不客氣。”

“恕貧僧不能從命?！?/p>

我搖頭嘆息，這和尚一根腸子通到底，就不知道虛與委蛇。他難道就不曉得自個兒有張堪比妖孽的臉蛋嗎？我小聲說：“空見空見，你戴著腳銬打不過她，先和她恩愛幾回將她穩(wěn)住?！?/p>

他怒喝：“大丈夫哪能貪生怕死！”

我自是看不見外面戰(zhàn)況如何，只聽到狐貍精時不時嬌嗔“哎喲，大師摸人家手做什么”、“討厭，人家的衣服都要被扯掉了”，這狐貍，厲害得緊。

我聽得有滋有味，順便暢想了一下空見被狐貍精蹂躪在身下的淫蕩場面，馬上，報應就來了。狐貍精一爪襲來，把法缽打翻，我咕嚕嚕滾了出來。對于這種機緣巧合重見天日我本該高興的，但見了那光鮮亮麗的狐貍精，再對比了在地上滾了一圈灰溜溜的我，我頓時悲從中來。

蛇妖和狐貍精的差別就這么大嗎？

空見緊張地慰問：“小雪沒事吧？”

我抹了抹臉上的枯葉，還未說話，那狐貍精怒笑：“好一個空見和尚，竟在身上藏了個女蛇妖，看來阿彌陀佛是念假的，你倒是說說，這個蛇妖哪里比得上我？”

什么？狐貍精不是來搶舍利子的嗎？什么時候變成與我爭風吃醋了？

?

6

其實我倒不介意狐貍精誤會。

空見這么個人見人愛的和尚，要是與我傳點緋聞，日后我在妖界便有面子多了。我一只手擱在空見肩上，自我感覺非常風情萬種地說：“這自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和空見兩百年的夫妻深情，豈是你一只小小狐貍精便能破壞的？”

空見不給我一點面子，往前一步，我手臂擱了空，普通撲在地上。狐貍精哈哈大笑：“夫妻深情？你倒是想，空見和尚怎么會看得上你這么個干癟四季豆？”

我的自尊受到嚴重打擊。這時空見扶我起來，對著狐貍精道：“狐貍精施主，兩百年前小雪確實是我妻子。請施主勿在糾纏貧僧，也別在覬覦本寺舍利子?！?/p>

狐貍精的表情十分精彩，怎么辦，我好想笑，于是我笑了，并親了空見一口：“不愧是我夫君，知道護著我?！?/p>

空見不僅臉紅了，我估計他整個身子都紅了。狐貍精恨恨地道：“傳言說空見和尚勾結(jié)妖物監(jiān)守自盜果然是真，我這便去金龍寺告發(fā)你們，空見和蛇妖狼狽為奸，偷盜舍利子。”

她轉(zhuǎn)身的剎那，我一個箭步躥上去朝她后背發(fā)掌。

于是狐貍精香消玉殞了。空見錯愕地看著我，我得意地拍拍手：“不要驚訝啦，這狐貍精平常都把時間花在男人身上，怎么會是我這種天天發(fā)憤勤學的蛇妖的對手？她能活到今天還不是憑著一副騷樣。”

哪想空見并不是驚嘆我的功力：“小雪，你……你竟……竟殺生了！”

“我又不是尼姑，為什么不能殺生？”

“你果真是一點悔過之心都沒有，小雪，我不會眼睜睜地見你一錯再錯?！?/p>

我大怒：“臭和尚，我還不是為了你的名聲。”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他念：“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公道自在人心?！?/p>

“去你媽的?！蔽依湫Γ澳睦飦淼墓?？你還不是被寺里和尚冤枉和我有一腿?！?/p>

很明顯，我用詞不當，空見和尚靜悄悄地紅了臉。他道：“住持沒有冤枉我，我確實因為你是小雪而恍了神，致使舍利子丟失。”

我一字一句地道：“空見和尚，我明明白白告訴你，老娘不是宋兮雪，老娘是蛇妖玫渺渺?！?/p>

“你怎么可能不是小雪？”他執(zhí)迷不悟，天啊，和尚不都是大徹大悟的嗎？

我氣得差點吐血，第一，我好不容易做了件好事，倒被他說成一錯再錯；第二，我一而再再而三被他當成宋兮雪。我一怒之下拎了空見的衣領下到冥間，現(xiàn)如今冥間對外開放，主要是讓那些惡人看看死后報應以示警醒。

空見的腳銬叮叮咚咚地響，惹得許多小鬼注目，我不禁有些怕了，人家雖然是妖，好歹算個黃花大閨女，有的時候膽子也不大的?？找娨娏宋疫@副畏畏縮縮的模樣倒笑了：“怎么？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嗎？”

我沒好氣地說：“笑什么笑？等會兒有你哭的?！?/p>

我琢磨著宋兮雪害死親姐姐，十有八九還在冥間吃苦，果然被我找到她的魂魄，禁在地牢中，日日被毒蛇啃噬?？找娙缭饫着?，看看我，再看看宋兮雪：“你真的……不是小雪……”

繼而他念念有詞，“怪不得性子不一樣，怪不得習慣不一樣，怪不得不記得前塵往事?！?/p>

你說這和尚欠揍不欠揍？有著這么多“怪不得”還管我叫小雪。

宋兮雪在牢中慘兮兮地號叫：“夫君，夫君你是來看我的嗎？我知道錯了，我明知道姐姐失了玉佩活不了命，可我還是把玉佩偷了來。我都是為了你啊，姐姐什么都有了，竟還要與我搶你，我不甘心啊?！?/p>

我在心中“果然”了一下，和空見和尚有一腿的女子還真不少。

7

從冥間出來，空見還沉浸在各種悲痛中不能自拔，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我也不好意思胡鬧，中規(guī)中矩跟在他的后頭。他在前頭走著走著忽然坐到地上，我一驚：“空見大師，你沒事吧？”

稱呼是一門藝術(shù)，面對情緒不佳的空見和尚，最好以“大師”頭銜哄抬之。

他竟流下兩行熱淚：“從前我總將宋再秋和宋兮雪的死歸咎在那塊玉佩上，原來是我下意識在逃避罪責，我不愿承認她們是因為我而死，我的罪孽比小雪更深?！?/p>

我已見怪不怪，和尚的思想不是我們妖精能懂的，只是見他流淚，我的心中竟也不好過，我抓耳撓腮道：“嗯……反正死都死了……”

“是啊，反正死都死了，我的罪孽怕是無法洗凈?！彼貜臀业脑?，驀然搶了我腰間的劍抹脖子。我下意識伸手去擋，那劍割了我好大一口子，疼得我號啕大哭。想我活了兩百多年，憑著自身過硬的條件獨闖江湖，從沒有受過這般嚴重的傷。

空見慌忙道歉：“那個……蛇妖施主，我……我給你包扎?！?/p>

“我叫玫渺渺?！?/p>

“玫施主。”

“玫渺渺！”

他終于妥協(xié)，估計怕我再叫下去血都流盡：“玫渺渺，忍著點?！彼闪瞬菟幗浪榱朔笤谖业膫谏希缓笏毫松鹿藗?。我往嘴里丟了顆丹藥補充元氣，他訕訕地看著，倒是忘了抹脖子那回事。

一個修煉不下兩百年的和尚，天天在佛祖面前叫喚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時不時為香客排憂解難開壇講經(jīng)，卻為了陳芝麻爛谷子的小事自盡，我委實懷疑金龍寺的授業(yè)成績。

我白他一眼：“有罪的人不是都到佛祖面前懺悔去了嗎？你抹什么脖子，平白連累我?！?/p>

他瞅我一眼：“玫渺渺，你很有悟性，如果你肯改邪歸正……”

打個不恰當?shù)谋扔?，狗改不了吃屎，我有悟性難不成要去做姑子嗎？開玩笑！我怕拍屁股站起來，一邊擺出警惕姿勢：“從此我跟你橋歸橋路歸路，互不相干了。你別想動心思再把我收法缽里，我累積了經(jīng)驗，我不怕你了。還有，如果你敢抹脖子，我就去金龍寺毀你名譽，叫你死了也不得安寧?！?/p>

我和他分道揚鑣。

哈哈，其實我這是障眼法了，舍利子的煉化方法我還沒有弄到手，哪會輕易離開金龍寺。我就是給空見造成一個我已經(jīng)離開的假象，省得他婆婆媽媽想著感化我。我這人吧，就是有點賤，空見不問我要舍利子就這么讓我走了，我的心倒有點空落落的，覺得這和尚一點不盡忠職守。

我不知道他的心思，第二天睡在金龍寺的樹上，又有鐘聲響起，空見跪在鐘下向住持懺悔：“空見看守七星塔失職，為妖物迷惑，丟失本寺寶物，罪該萬死?？找娨褜⑸崂拥臒捇椒ǜ嬷獙Ψ?，現(xiàn)下舍利子已經(jīng)被煉化消失?！?/p>

空見一席話轟動全寺，不少和尚竊竊私語：“果然是他，我早看出他包藏禍心?！?/p>

“就是，那么高的修為怎么就讓妖精把舍利子偷了，原來是狼狽為奸。”

“先前還裝出一副大義凜然有苦衷的樣子，太會演了?！?/p>

我和這些和尚一樣義憤填膺，他什么時候被我迷惑了？他什么時候把煉化舍利子的方法告訴我了？

住持震怒，下令杖打空見。這回的僧棍可比上回的粗多了，空見挨了三五下就面色蒼白，我終究看不下去，好歹咱也和空見和尚日久生了個情。

我掀起狂風，趁亂將空見救到我的老窩石墓中。他昏迷了好些時候，醒來見到我無奈地笑：“也罷，這下我倒是坐實了罪名?！?/p>

他的傷勢看樣子不輕，說幾句話便歇上一歇，我咬一咬牙道：“和尚你有福氣了，我準備去太上老君那兒再偷幾粒仙丹，會順便給你帶一顆，不用謝我。”

他拉住我的手：“玫渺渺，你別走?！?/p>

嗯……這話有點……

“我畫的那幅畫里有舍利子煉化的法子。我知道你本性不壞，如果哪天你成仙了，記得造福人間。玫渺渺，你別哭，我死得安心，我有罪，只能以死謝罪，不僅為了宋兮雪和宋再秋，也為了你?！彼麛鄶嗬m(xù)續(xù)地道，“你不知道我喜歡你吧？我總以為你是小雪，總以為內(nèi)心的異樣是兩百年前與她夫妻一場殘留的情愫。可是你不是小雪，你是玫渺渺，我竟是動了雜念，罪過……”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頭一歪，從我懷里滑落在地。

結(jié)局

我敢打賭，空見之所以和我說這些話，那是因為他以為自己要死了。

是的，他以為。

我搜羅了好些靈丹妙藥給他吃，我舍不得他死，我長這么大，兩百年，說喜歡我的人連個影子都沒有，好不容易有個空見和尚，美貌如花，我怎么能輕易放棄。當然了，美貌如花不是我舍不得他死的主要原因，我這人注重精神交流。

空見沒死成，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他臉皮薄頂不好意思，每日里抓著佛珠說阿彌陀佛。對于一個被佛祖荼毒了兩百年的和尚，要他在短時間內(nèi)拋棄信仰那是不可能的，不過本蛇妖有的是時間，我對空見說：“你既然覺得罪孽深重，就應該幫助佛祖感化惡人，我這地界多的是妖精，你可以一個一個引他們上正道?！?/p>

他還在躊躇中，我念念有詞：“心中有佛祖，處處是廟堂?！?/p>

這是我從他的一本經(jīng)書上看過來的，沒想到很有效果，空見恍然大悟：“渺渺說得是。”

其實這也有個半推半就的成分在里面，金龍寺他是回不去了，他還能去哪兒造福人間呢？至此空見就在我隔壁安家了，誠心誠意去感化周邊的小妖。我一早就宣布了：“這和尚是我的人，你們都給個面子，聽他念叨兩句?！?/p>

空見后來覺得最冥頑不靈的是我，便掉過頭來主攻我，可惜我有金剛不壞之身，他念佛我當催眠曲，恐怕他要一輩子在我身上花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