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中國近代落后于西方的原因,學者進行了廣泛探討,其中不乏思想敏銳的思想家。他們幾乎不約而同地集中在揭示中國人的民族性、國民性的劣根性問題上。
民族性、國民性就是人性,是指人的文明素質(zhì)。這關(guān)乎科技和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因為人是科技的主體、掌握者,人是生產(chǎn)中最活躍的因素,從人的素質(zhì)探討近代中國落后的原因,似乎才能抓住中國問題的癥結(jié)。
關(guān)于民族劣根性之反思與批判,不能不談到魯迅的小說《阿Q正傳》及其一系列雜文。但在魯迅之前,就有19世紀末美國傳教士亞瑟·亨·史密斯(中文譯名明恩溥)所著的《中國人的氣質(zhì)》(魯迅譯名為《支那人氣質(zhì)》)。史密斯之書列舉中國人的特點,如:注重面子和善于做戲;過度節(jié)約;勤勞刻苦但漠視時間;漠視精確;思緒含混;堅韌,善于忍耐卻缺乏同情心;相互猜疑而缺乏誠信;極端迷信,謠言泛濫等等。凡26種毛病。史氏認為,這是由于中國人貧困和無知造成的,同時也由于中國人過度依賴歷史經(jīng)驗,而且沒有同更優(yōu)越條件的國家相對比,從而導致眼界狹窄。
史密斯之后,學貫中西的學者嚴復于1895年在天津《直報》發(fā)表名文《原強》,直揭中國“民智已下矣,民德已衰矣,民力已困矣”。嚴復另有一文《辟韓》尖銳指出是專制君主制造了民眾“弱而愚”,“士大夫心術(shù)之壞”也是造成民智低下的根源。嚴復留學西方,自然了解西方的民主政治,但他對改造中國人的劣根性表示悲觀:“所絕不敢相信者,以中國之地形民質(zhì),可以共和存在?!?/p>
繼嚴復之后,有梁啟超于1901年發(fā)表的《中國積弱溯源論》,論中揭示中國人的缺點為“愚昧、為我、好偽、怯懦、無動”等,認為這是統(tǒng)治者的政術(shù)對民眾愚弄造成的。1902年梁啟超發(fā)表名文《新民說》,指出中國人公德缺乏,智慧不開,是由于“無權(quán)利思想,無政治思想,無國家思想”。1903年梁氏又作《論中國國民之品格》,亦羅列中國人的缺點加以批判。到辛亥革命時期梁氏的觀點有所改變,對國人性格不再一概痛斥,而有良與不良之分析,顯得略為客觀。
革命家孫中山一生堅持排滿反帝和民主政治奮斗,他痛感國人有帝王崇拜之病,如認為太平天國垮臺,“敗在眾王都爭做皇帝”。這一點明顯地與維護帝制的嚴復、楊度等人不同。
共產(chǎn)黨人陳獨秀也認為,由于幾千年來帝制專政,使“吾國民遂沉迷利祿而不自覺,卑鄙齷齪之國民性由此鑄成”(《我之愛國主義》)。李大釗指出中國人的兩大缺點,一是凡事以感情為主,不以理性為主,喜歡一哄而起;二是任力不任法。歸因“是皆專制制度之余毒”(《立憲國民之修養(yǎng)》)。
同情共產(chǎn)革命的魯迅對國人劣根性的揭示洞察深刻,其名篇小說《阿Q正傳》所描繪的愚昧農(nóng)民阿Q是“一幅中國人壞品性的‘混合照相’,其中寫中國人的缺乏求生意志,不尊重生命,尤為痛切”(周作人語)。在魯迅的大量雜文中,揭示中國人奴性、愚昧、非理性、保守、自私、貪婪、自大又自卑、冷漠、無恥等惡德不遺余力,但魯迅同時也承認中國人并非都是劣種,歷史上從來就有“舍身求法”、“拼命硬干”的人,他們是“中國的脊梁”。魯迅激烈批判國人的劣根性,就是要向國人揭示病痛,引起療救者的注意。
20世紀前半期,魯迅之后,有儲安平《英人·法人·中國人》一書(1948年出版),揭示中國人缺少紳士精神(這正是魯迅反對的“費厄潑賴”),中國知識分子“醉心于抽象的理論而好表面的虛文”,“中國知識階層之重言不重行,好虛文而不好實質(zhì),是中國社會的可怕的慢性肺結(jié)核癥”,而中國農(nóng)民卻是“務勞求實,克勤克儉”的,問題在于缺乏教育。
在今日尤有頗大影響的是臺灣作家柏楊的《丑陋的中國人》一書。此書一時風行,痛斥中國傳統(tǒng)文化是“醬缸文化”,國人擅長“窩里斗”,此外還有好說假話、心靈封閉、明哲保身、彼此猜疑、主觀和情緒化等缺點。所有這些毛病大都不出前人論列,只是柏楊將之集中而突出地強調(diào),又有諷刺意味,就不免引起人們的反感。事實上,絕大多數(shù)探討國民劣根性的學者作家都抱有愛國憂患意識,愛之深而痛之切,恨鐵不成鋼,并非有意丑化中國人。
(摘自中國社會出版社《中國癥結(jié)》 作者:降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