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供職于清華大學的二十四年期間,作為清華主要領(lǐng)導之一,馮友蘭襄助校長竭誠盡力,貢獻甚多。在歷史的緊要關(guān)頭,他臨危受命,或代理校務、或管理學校,擔當重任,不負眾望,使清華大學度過難關(guān)。他第一次代理清華校務是在羅家倫辭職到梅貽琦就職這段時間。對此,筆者已有詳文記述。第二次管理清華大學是在解放軍解放北平前后,從校長梅貽琦離校到中共軍代表吳晗接管清華校務這段時間。在炮聲隆隆、兵臨城下的歲月,在兵荒馬亂、人心惶惶的年代,馮友蘭領(lǐng)導清華校務會議,穩(wěn)定清華局勢,團結(jié)教師隊伍,保護學校財產(chǎn),把清華大學完好地保護下來并交給新政府。
1948年11月初,國共兩黨在東北的決戰(zhàn)以國民黨的失敗而告終。11月底,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的解放軍揮師入關(guān),攻下天津,包圍北平。在重兵重重包圍之下,北平成為一座危城。蔣介石知道國民黨在華北大勢已去,他決心把留在北平學術(shù)界和文化界的主要人士接到南方。12月初,蔣介石親自指示國民政府制定“平津?qū)W術(shù)教育界知名人士搶救計劃”,并立即開始實行。具體負責人為蔣經(jīng)國、陳雪屏和傅斯年,協(xié)助者為教育部部長朱家驊、國防部部長何應欽和“華北剿匪總司令”傅作義等。名列搶救名單的約五百人,他們主要包括:(1)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以及北平各大學之院、校、館、所各行政負責人;(2)中央研究院所有院士;(3)在學術(shù)上有重要貢獻者;(4)因政治關(guān)系必須離開者。自12月11日開始,朱家驊、陳雪屏、傅斯年等曾數(shù)十次函電催促上述人員乘搭國民政府專機南下。馮友蘭無論以中央研究院院士的身份,還是清華大學文學院院長的身份,或者以研究中國哲學第一人的身份,他都絕對有資格乘專機離開北平。就在解放軍進駐清華大學的幾天前,直接負責搶救大知識分子的國民政府青年部長陳雪屏,在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家的筵席上,親自邀請馮友蘭與他—道乘專機南下。
然而,出乎蔣介石和國民政府意料的是,和當時北平很多大知識分子一樣,馮友蘭沒有乘機南下。這些知識分子選擇留在北平而沒有南下的原因很多。就馮友蘭個人來說,還是在1948年的春天,馮友蘭就辭退了美國一些院校的聘請,謝絕了親友的挽留,依然決然地回到祖國。他后來回憶當時情況說:“在西方,研究古代文化的有‘希臘學’、‘埃及學’等等,研究中國文化的稱為‘中國學’。這些‘學’都是把他們所研究的對象作為博物館里的東西來研究。這也難怪,因為在解放以前,外國學者來中國的,中國也無非是讓他們看看長城,逛逛故宮。除了這一類古的東西之外,再也沒有什么新的東西可看。當時我有一種感覺,我在國外講些中國的舊東西,自己也成了博物館里面的陳列品了,心里很不是滋味。當時我想,還是得把自己的國家搞好。我常想王粲《登樓賦》里的兩句話:‘雖信美而非吾土兮,夫胡可以久留?’”“到1947年,人民解放軍節(jié)節(jié)勝利,南京政權(quán)搖搖欲墜,眼看全國就快解放了,有些朋友勸我在美國長期住下去。我說:‘俄國革命以后,有些俄國人跑到中國居留,稱為‘白俄’。我決不當‘白華’。解放軍越是勝利,我越是要趕快回去,怕的是全中國解放了,中美交通斷絕?!谑俏肄o謝了當時有些地方的邀請,只在回國途中在夏威夷大學呆了一學期?!焙髞?,“圣誕節(jié)過后,第一學期結(jié)束了。我就啟程回國。在上船以前過海關(guān)的時候,查護照的人看見上邊打的是一個‘永久居留’的簽證,就說:‘你可以保存這個簽證,什么時候再到美國來都可以用?!艺f:‘不用了?!押炞C交給他就上船了”。國外優(yōu)越的生活條件吸引不了他、打動不了他,他不愿飄零海外做僑民,他要回到自己祖國,根扎在自己祖國,為自己國家的富強和繁榮而努力。雖然后來歷經(jīng)坎坷和磨難,但他對此無怨無悔,至死不渝。
這次國民政府派專機接他南下,他也拒絕了。所以沒有跟著國民黨走,是因為在他心里,“無論什么黨派當權(quán),只要它能把中國治理好,我都擁護”。馮友蘭覺得共產(chǎn)黨當政以后,也還要建設國家、知識分子還有用處,他還能為建設國家做貢獻,這才留下,而不是別的原因。
在當時南下的少數(shù)人中間,梅貽琦是其中一位。除了政治方面的原因之外,梅貽琦離開北平南下的主要原因是為了保護清華庚款基金。當時按照規(guī)定,那筆基金只有梅貽琦親自簽字才能支付。12月14日,梅貽琦與馮友蘭見最后一面?!暗搅酥醒?,有一天晚上,校務會議在梅家開例會。散會后,別人都走了,只剩梅貽琦和我兩個人。梅貽琦說:‘我是屬牛的,有一點牛性,就是不能改。以后我們就各奔前程了?!呀?jīng)知道我是堅決不走的,所以說了這一番告別的話?!泵焚O琦和馮友蘭共事多年,對馮友蘭知之甚深,十分信任。他臨走前和馮友蘭單獨談話,是托馮友蘭以大任。在馮友蘭談話之后,梅貽琦就離開清華園進城。梅貽琦秘書趙賡飏回憶,15日,大批解放軍正式宣布圍城,梅不能返校,以電話通知,請校務會議代理校務,馮友蘭先生為主席,暫主持校內(nèi)事務,設法維護校產(chǎn)及師生安全。12月21日,他乘機離開北平到南京,從此再也沒有回到他經(jīng)營多年的清華園了。
在梅貽琦走后的第二天,清華大學就召開校務會議,馮友蘭出席會議。鑒于1931年羅家倫辭職后,馮友蘭代理校務出色地完成任務的經(jīng)驗,按照梅貽琦的電話通知,會議決定,因梅校長離校未回,推舉馮友蘭為校務會議臨時主席;并決定,自本月20日起照常上課,并成立學校保衛(wèi)委員會,率領(lǐng)校衛(wèi)隊維持治安,以周培源為主任。馮友蘭回憶說:“14日早晨,聽見西北方面,大約是在南口一帶,炮聲大作,連續(xù)不斷地打起來。大家一聽,都知道解放軍已經(jīng)到南口了。到了中午,解放軍已經(jīng)進到清華北邊的清河鎮(zhèn)一帶。學生們都上到宿舍樓頂平臺上觀戰(zhàn)。到了下午,梅貽琦就坐車進城了。次日,校務會議成員自動集合,商量善后事宜。因為我在羅家倫離開清華的時候,曾經(jīng)擔任過校務會議主席,就推我再當一次校務會議主席,我也只好再做馮婦了。在會上成立了保衛(wèi)委員會,率領(lǐng)校衛(wèi)隊維持治安,以周培源為主任。”
就在馮友蘭擔任校務會議主席的當天晚上,清華大學就遭到兵火蹂躪。國民黨軍隊進駐清華大學校園,在生物館前面操場上布置了炮兵陣地,情形十分危機。馮友蘭臨危不驚,指揮若定,化險為夷:“我原來定于那天晚上在家里請客,主客是一位新來的美國社會學教授,社會學系的教授作陪,意思是為那位美國教授接風,并介紹他同社會學系教授見面。廚房的人來問:‘晚上的酒席是不是還開?’我說:‘照常開?!搅送砩?,那位主客沒有來,他大概是剛來北京,就看見北京要解放,所以就趕緊打退堂鼓,轉(zhuǎn)回美國去了??墒桥憧腿搅?,校園墻外邊槍炮聲連續(xù)不斷,我們?nèi)匀怀燥堈勑Γ蝗缙饺?。吃飯以后,有人來報告,說傅作義的軍隊退到校園以內(nèi)了,并且在生物館前面操場里布置了炮兵陣地。我看事情緊張了,清華可能成為戰(zhàn)場。我一面通知保衛(wèi)委員會,請他們同傅作義的軍官們商量,請他們退出校園;一面通知各家眷屬,如果有需要可以到圖書館樓下躲避。后來聽說,傅作義的軍官們己經(jīng)答應不在校園內(nèi)布置陣地?!贝稳赵绯浚底髁x軍隊全部撤走,退守白石橋、動物園防線。
與上次代理校務不同,那次只是清華大學出現(xiàn)一時的人事糾紛,而大局尚好,這次是面臨著重大的歷史變故,江山易手,人心惶惶。馮友蘭首先要做的是穩(wěn)定清華大學。12月16日,國民黨部隊已經(jīng)撤走,共產(chǎn)黨也沒有進駐清華大學。早上,馮友蘭召集校務會議,會議決定召開全校職工大會,對愿意留下工作的人員進行登記:“在大會上我代表校務會議宣布說:‘現(xiàn)在傅作義軍隊已經(jīng)全部撤走了,清華已經(jīng)先北京城而解放了。我們校務會議的人都決定不走,繼續(xù)負責。諸位先生去留各聽其便,愿留的當場簽名登記。眼前的任務是維持校內(nèi)秩序,保護學校財產(chǎn),聽候接管?!敃r到會的人都簽名登記,表示愿意留下。這就是大家都同時參加革命工作了?!?/p>
要做好學校穩(wěn)定工作,首先要解決的是經(jīng)費問題。十八年前,馮友蘭代理校務時,雖然學校人事不定,但資金充裕,馮友蘭主持校務游刃有余。如今,他接管的清華大學卻是囊中如洗,捉襟見肘。清華大學的經(jīng)費主要來自美國庚子賠款。這筆美金特款存紐約華美協(xié)進社及銀行,由校長梅貽琦親自經(jīng)管簽字支付??擅焚O琦臨走時并沒有將基金支配權(quán)移交給馮友蘭。梅貽琦離校時,他的助理秘書李天樸已于戰(zhàn)事發(fā)生前就已經(jīng)辭職。后來經(jīng)過查詢,收支賬目和余款數(shù)目都不清楚,款項亦在美國,無法支用。這樣,清華大學經(jīng)費沒有著落,陷入困境;加上物價飛漲,教師們的生活出現(xiàn)問題。校務會議遭到多方責難。浦江清《清華園日記》記述當時的情況說:“清華大學被解放后,梅校長既已南行,校務由校務會議諸公維持。各方頗多責難,一度在教授會中提出總辭職,教授會不討論辭職案。共方尚未正式接收,經(jīng)濟來源無著,同人均窘。有些人家已經(jīng)沒有買蔬菜的錢,天天吃白菜而已?!睘榫S持學校的治安秩序,21日,馮友蘭主持清華大學第九十六次校務會議,審議通過由燕京大學和清華大學兩校各出面粉、煤炭慰勞海淀警察及偵緝隊人員以維持學校及周邊安定的方案,以鼓勵警察和偵緝隊維護學校治安。在東北戰(zhàn)事結(jié)束后,清華大學就做了應變準備,主要是積儲糧食。俗話說,手中有糧,心里不慌。戰(zhàn)亂歲月尤其如此。當時,北京郊區(qū)局勢不定,學校經(jīng)費來源斷絕,存糧僅能維持教職員工最低生活一二個月?!岸鴮W校附近來校避難的民眾,以及工警眷屬不下數(shù)百人,均由學校供給食物”。這樣,教職員工的生計成為問題。面對這種情況,馮友蘭接連主持校務會議,解決這些問題:22日,他主持清華大學第九十七次校務會議,決定成立存糧支配委員會,據(jù)最低需要原則,參考設計委員會以前擬定的計劃,積極籌措存糧并妥善分配。23日,他主持第九十八次校務會議,決定聘戴世光、陳新民、褚士荃、孫毓棠、何學綸等人組成存糧支配委員會。為了有效地維持學校秩序和教職員工生活,25日,他主持九十九次校務會議,決定由教授會、職員公會、工警團體、學生自治會推代表組成應變時期生活委員會,取代原來的存糧支配委員會。這個應變時期生活委員會與保衛(wèi)委員會的巡邏委員會成為維持清華的兩大柱石。1949年1月4日,馮友蘭主持第一〇二次校務會議,討論清華園郵局、糧食問題及生活委員會所擬配供糧食暫行辦法。6日,他主持第一〇三次校務會議并報告:收中共北平市委工作團函,囑將清華員生工警及眷屬人數(shù)、本月份所需維持費用編具臨時預算三份送團,以便轉(zhuǎn)發(fā)軍管會核發(fā)臨時維持費。8日,他主持第一〇四次校務會議并報告,由校派員會同生活委員會前往中共北京市委工作團送交清華員生工警及眷屬本月所需之副食概算及洽詢情況;已補送員工11月份薪津?qū)嵨锎鰯?shù)額表籍及該月發(fā)給學生會費標準,備中共工作團轉(zhuǎn)軍管會參酌。2月2日,馮友蘭主持校務會議并報告:軍管會文化接管委員會錢俊瑞來函稱,清華經(jīng)費業(yè)經(jīng)軍管會決定,自1月起按去年11月標準發(fā)給,望即按此標準編造預算具報軍管會核發(fā),并再發(fā)人民幣一百萬元及糧食十五萬斤,先作維持之用。會議并確定二月、三月份學生救濟費標準,每人每月按小米一百零六斤編制。
經(jīng)馮友蘭等校務會議的努力和軍管會的支持,清華大學的經(jīng)費總算有了著落,生活問題得到妥善解決,“清華的師生員工表現(xiàn)了充分合作團結(jié)與鎮(zhèn)定的精神”,局勢穩(wěn)定下來,“社會秩序很好,人民安居樂業(yè),清華校內(nèi),也很平靜,師生們生活正?!?。
盡管如此,馮友蘭領(lǐng)導的校務委員會的工作還遭到一些批評與指責。內(nèi)容主要涉及清華基金。1949年1月17日,馮友蘭主持教授會,會議決定成立教授聯(lián)誼會,商討校委員會所擬的商討大綱。會上,“錢偉長提出責詢學校美金帳目。此美金帳目原由職員李天樸君經(jīng)管,李君于戰(zhàn)事發(fā)生前數(shù)星期離校南去,戰(zhàn)事發(fā)動時學校及會計室?guī)つ空埵久沸iL運進城中,今竟無人知道清楚。校務會議主席馮先生答應請接替李君經(jīng)管之職員及出納組主任姚君出席報告,并未實行。至是錢氏又起責詢,詞鋒犀利”。這種情況延續(xù)了很長時間,在北平軍管會接收清華大學后,情況依然如此。1月31日下午,馮友蘭主持教授會。會上有人對于城鄉(xiāng)交通隔絕時留在城中清華同人聯(lián)絡會之處理分發(fā)城中同人維持費及一月份薪水有所責詢。《清華園日記》記此云,聯(lián)絡會“本應發(fā)給留城同人及眷屬經(jīng)費,然而南京政府所給平津?qū)W校教員薪水一月份數(shù)目相當?shù)拇?,尚有可以透支二月、三月份薪水的辦法。我們以前在教授會里所了解,留校同人既然被解放,由人民政府給維持費,定出發(fā)薪辦法,城中的一份,便不能去拿了。至少須得請示人民政府以后再看”。“解放軍北平軍委會文化接管會答應我們在一月份底前要發(fā)薪一次,可是沒有發(fā)下,因而有人認為校務會議不夠努力。在陰歷過年前,卻發(fā)下南京政府所欠兩個半月的面粉兩袋半代金圓券每人六百五十元……事實上城中物價大漲,金圓券六百五十元只能買兩包紙煙。所以教授們因過年過得太窮,大發(fā)牢騷。說話不客氣,主席馮公多方辯護,也很失態(tài)……清華各團體自解放后,盛行檢討之風,而檢討之習慣并未養(yǎng)成,所以多意氣和裂痕。馮公說了一舊話,說清華原有一句成語:‘教授是神仙,學生是老虎,辦事人是狗。’校務會議在此刻無論怎樣總是錯,希望不久新政府即派校長來也!”實際情況正如馮友蘭在2月16日校務會議報告財務情況所說,美金特款(庚款基金)存紐約華美協(xié)進社及銀行,收支賬未獲確切,余款數(shù)目不詳,款亦均在美國,無從查考支用。
在維持學校穩(wěn)定的同時,馮友蘭盡力盡快恢復學校教學和科研工作。1948年12月27日下午,馮友蘭主持教授會,根據(jù)錢偉長和費孝通等人的提議,組織校制商討委員會,由教授會發(fā)起,聯(lián)合教聯(lián)會、研究生會、學生會、職工會代表組織,征詢各方對于學校行政的制度以及教務課程的改進,收集商討材料及具體改革方案。根據(jù)教授聯(lián)合會催促早日復課的來信,會議議決,29日后起全校復課。29日下午,馮友蘭主持教授會議,決定仍按原來校歷上課至1月8日,大考取消,成績移到下學期開始計算。30日,馮友蘭主持第十九次教務會議,決定本學期授課仍于1月8日結(jié)束,各項成績以小考及平時成績計算,下學期開學再進行補考。1949年1月5日下午,馮友蘭在科學館主持文學院教授會,商討各系課程設置問題。中國文學系浦江清提出修正聞一多、朱自清方案,主張在文學院設一普通文學系以造就通才,使中外名著合讀并鼓勵創(chuàng)作翻譯,中、外文系仍存在,中文系提高向?qū)W術(shù)性方面發(fā)展,外文系造就外國語言及專門研究外國文學之專才。馮友蘭極力贊同這一設想。歷史系擬設許多研究室,請文學院各系共同合作。1月21日,馮友蘭致函浦江清,談文學院分系問題。浦江清日記記載:“照馮芝生來信,歸納各方意見,文學院于語言文學方面可設文學系、語言學系、中國古典文學系、英美文學系、蘇聯(lián)文學系、法德文學系、東方文學系七系?!边@段時間,教學儀器設備也有增加。這期間收到美國麻省理工大學贈送的一批機器,其中直流機十三部,并開始安裝調(diào)試。化工系設計一套流體輸送的實驗器械,兩套傳熱實驗器械,一套噴霧干燥設備,一具間隔干燥器,安裝五架碎壓機,兩架混合機,等等。工業(yè)化學方面增加一套制造香皂設備,一套制造甘油的器械,一具化學反應器,安裝自動開關(guān)調(diào)節(jié)的鍋爐,等等。這些設備的增添,使清華大學化學系這個在眾多學科中的后起之秀實力陡增,后來居上。
在馮友蘭主持清華校務一段時間之后,1949年1月10日,中國共產(chǎn)黨北平區(qū)軍管會文化接管委員會主任錢俊瑞、教育委員張宗麟來接收清華大學。軍管會發(fā)布命令:設立清華大學校務委員會,以原來校務會議的成員為委員,馮友蘭為主任委員。清華大學校務由校務會議會同軍管會代表主持進行。下午二時,錢俊瑞、張宗麟在大禮堂召集全體教職員、學生、工警講話。馮友蘭主持大會。他宣布,“清華從今天起正式成為人民政府的大學,并且是人民解放軍第一個解放的大學”。這是馮友蘭第一次和中國共產(chǎn)黨人接觸。如前所述,馮友蘭之所以在解放時沒有走,主要是由于對于國民黨的失望。在此之前,他對共產(chǎn)黨人沒有什么接觸。盡管他的妻姐任銳和妻妹任均都在延安,可據(jù)任均回憶,他和她們沒有什么聯(lián)系。1943年馮友蘭在重慶講學,中共學者趙紀彬曾多次到訪,《新華日報》社擬請他去談“新理學”,可他認為彼此間缺少共同語言,也就沒有去。1948年春天,馮友蘭的妻姐任銳到北京時曾請他去延安,可他也沒有去。他后來回憶說:“我回到北京以后,叔明告訴我,她的二姐任銳曾經(jīng)隨著延安的軍調(diào)代表來到北京,也到過我們家。二姐說:‘你們可以到延安去,現(xiàn)在延安、北京之間,常有飛機來往,如果你們決定去,全家都可以坐飛機去?!迕髡f,二姐已經(jīng)走了,走的時候交代說:‘你們什么時候決定了,可以去找葉劍英同志?!敃r我們商量,做出了一個決定,反正我們是不走的,解放軍也快要打到北京了,我們就在這里等著他們吧?!瘪T友蘭早年就讀于北京大學、留學于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后來長期執(zhí)教于清華大學。這些教育和經(jīng)歷,使他對政治和政黨產(chǎn)生一種疏離感。1949年12月18日,國民黨部隊在清華園投擲炸彈,所幸都落在空地上,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和財產(chǎn)損失。為此,中共中央給清華打電報表示慰問。身為校務委員會主席,馮友蘭既沒有大張旗鼓地宣傳,也沒有回電表示感謝,只是沿用民國時期的舊例,把來電貼布告欄里就完事了。1949年1月31日,解放軍進駐北平,各界代表舉行盛大歡迎儀式。馮友蘭身為清華大學校務委員會主席,也沒有組織師生去歡迎解放軍入城。
那時清華大學校務雖然是由校務會議會同軍管會代表主持進行,但實際運作是由軍管會掌控。1949年2月16日下午,馮友蘭出席第二十次教務會議。會議決定:(一)補考、注冊、開課仍按原校歷所訂時間進行。(二)寒假前請假離校學生因交通梗阻未能于注冊日期如期來校注冊者其學籍暫行保留。(三)在本校解放前參加解放區(qū)工作逾期未注冊或離校時未經(jīng)申請而受退學處理的學生經(jīng)北平市文管會教育部證明者得準其恢復學籍。(四)各系必修課程三民主義及倫理學二門課程自本年度起予以取消。25日,馮友蘭奉命向中共軍管會文化接管委員會報送清華基本資料:(一)行政部門分設情況。(二)維持校務機構(gòu)及校務會議人員姓名職務:主席馮友蘭(文學院院長),委員霍秉權(quán)(教務長)、沈履(秘書長)、葉企孫(理學院院長)、陳岱孫(法學院院長)、施嘉煬(工學院院長)、湯佩松(農(nóng)學院院長)。(三)本學年各院系課程情況。(四)依據(jù)校歷于3月3日開學。3月1日,馮友蘭主持校務會議并報告:(一)文管會擬將2月份薪津部分先行核準,可于短期內(nèi)將l月、2月份薪津一律發(fā)清。自1月起,教職員、工警每人每月發(fā)小米九十斤,其余款發(fā)人民幣。(二)軍管會西北郊分會來函稱,奉軍管會令已將達園撥交勞動大學使用,清華大學教職員在那里居住的,擬設法分遷至喇嘛廟(清華西門外)等地。3日,在大禮堂主持本學期始業(yè)儀式,北平市軍管會文化接管委員會主任錢俊瑞、教育部長張宗麟及吳晗、白堅到會講話。11日,馮友蘭主持校務會議并報告,文管會函告清華,因華北大學遷移北平,校舍不敷應用,擬暫借用清華校舍一部分,供一千人住宿及學習之用,請清華與華北大學商洽辦理。文管會又通知,各院校學生考入南下工作團者,應保留其學籍。13日,校務委員會接文管會通知,各機關(guān)學校因人事調(diào)動發(fā)布公文均須經(jīng)軍管會代表批準同意,方可發(fā)布。到了3月18日,駐清華軍管會代表吳晗到校辦公,實際上主持校務。馮友蘭只是掛了個校務會議主席的虛銜。
4月29日,馮友蘭主持清華校慶三十八周年紀念活動。當天,周恩來派人來問馮友蘭有什么意見。可是,可以研究哲學為終生志業(yè)的馮友蘭,搞不明白來人所說的意見是指什么,他只得說沒有意見:“清華舉行校慶的時候,周總理派人找我,問我有什么意見。照我當時的了解,周總理所要問的‘意見’,是對于國家大事有所‘拾遺補闕’的那種意見,那時候的國家大事我看不出有什么‘遺’‘闕’,實在是不知道有什么該‘拾’該‘補’的地方,只好說沒有意見。后來才知道,所謂‘意見’比我所了解的廣泛得多,大至對國家大事有什么看法,小至對個人工作、生活有什么希望和要求,都可以作為‘意見’提?!?/p>
到了5月4日,文管會就任命周培源為清華教務長,陳新民為秘書長,馮友蘭只作文學院院長。接著第二天,文管會又通知:奉軍管會決定,成立清華大學校務委員會,葉企孫為主席兼常委,常委中還有一個助教和一個學生,馮友蘭只是一般委員,不在常委之列。這就免去了馮友蘭原來由校務會議推舉的主席職位,只擔任文學院院長。9月23日,華北高教委批準馮友蘭辭職請求。馮友蘭回憶說:“在南京解放以后……我寫了一封信,辭去校務委員會委員和文學院院長,理由是能力不勝?!?/p>
自1928年起,馮友蘭在清華大學(含國立西南聯(lián)合大學)前后擔任秘書長、文學院院長等職,襄助梅貽琦,辦好了清華大學和西南聯(lián)合大學。于時局危難之際,他還兩次被推舉為校務會議主席,以他學術(shù)的資歷與聲望,辦事的能力與經(jīng)驗,完成歷史賦予他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