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教練拓展愛

一

我剛在隊列前站穩(wěn)，那個五大三粗半截黑塔似的教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扯下了我的口罩，然后厲聲喝令我把長袖罩衫脫下：這是訓(xùn)練，不是度假！

我過敏！我不滿地抗議。

過什么敏？那都是缺少鍛煉體質(zhì)不好造成的。快脫，別等我動手。教練的大嗓門在耳邊像個討債的，我看到部門經(jīng)理已經(jīng)皺起了眉頭，趕快乖乖就范。不過在扔掉衣服的一瞬間，我還是不滿地嘟囔：魔鬼。

他瞪我一眼，自我介紹，我叫周安，本次拓展訓(xùn)練的教練……

哈，怪不得，周扒皮的本家。我心里暗樂。

可是，我很快就笑不出來了，那一項項超強度的體能訓(xùn)練成了一種煎熬，那個周安像跟我過不去似的成心加碼，當(dāng)做那個背摔項目時，驕陽下，我剛一站上那個高臺就暈倒了。

醒來，周圍是周扒皮和同事們關(guān)切的目光，我的委屈瞬間爆發(fā)，沖著他哭喊道：我不欠你什么吧，至于要我的命嗎？

這次暈倒救了我，接下來的幾天我得到特赦——觀摩。在休息的間隙，看我吞吃那些抗過敏的藥，周安說，這些藥治標不治本，關(guān)鍵還是得改善體質(zhì)。也許我暈倒嚇到了他，跟我說話柔和了許多。我依舊拉著臉，站著說話不腰疼，不吃藥不定哪天我的小命就得報銷了。

我不知道單位把這次拓展訓(xùn)練也列入了工作考核，知道的話絕不會打扮得不合要求像去度假，跟工作比起來，過敏性鼻炎算什么啊，挨餓可不是好玩兒的。接到被辭退的通知時，我如五雷轟頂。經(jīng)理的嘴還在一開一合，無非是什么我太嬌氣，不適合這個崗位……

二

在人才市場轉(zhuǎn)了一上午，我不禁有些灰心。摩肩接踵的人群，感覺自己如同一滴水掉進了大海。神啊，賜我一份適合的工作吧。我一邊低頭往外走，一邊在心里默念，不小心和一個人差點撞個滿懷。

剛要道歉，抬頭卻不由得黑了臉，竟然是周扒皮，真是點兒背啊。他卻露出笑容，是你啊，來找工作嗎？我躲瘟神樣想快點離開，不想他的一句話讓我馬上止步。他說，我那里需要個辦公室文員，你要不要考慮？

我隨他來到一個招聘展臺前，這才得知他是一家拓展訓(xùn)練公司的小老板，公司組建不久，也就七八個人，大多是他的戰(zhàn)友。怎么樣？考慮加盟我們吧，別看現(xiàn)在規(guī)模小，以后發(fā)展空間很大。我心想，真敢吹，不就一個草臺班子嗎？看我猶豫，他直接說出了底薪，我的鼻涕泡差點冒出來，乖乖，比以前的公司多出整整五百塊，我的房租出來了耶。

第二天，我趕到單位時嚇了一跳，只見在樓下十來個人一律迷彩服一字排開，帶隊的是周安。我心想，歡迎新同事搞得這般熱烈啊。而周安看到我皺起了眉頭，抬起腕子看了看表，你遲到了一分鐘，下不為例。說著，扔過一套迷彩服，單位實行半軍事化管理，每天要跑操。我眼前一黑，險些暈倒。

那天，我是被周安硬拖著跑完一千米的，上樓時腿都在抖。他卻熟視無睹，你這小身板就欠鍛煉。然后，扔過來一塊抹布，先把辦公室好好打掃一下。我暗自咬牙，要不是看在錢的份上，真想把抹布摔到他臉上。

三

每天的跑步對我是一種莫大的折磨，周安像個監(jiān)工，在我身邊不離不棄。在加跑的第一天，我實在跑不動了，賴在地上不肯起來，被他一把提溜起來，不許偷懶，繼續(xù)。我坐在地上邊哭邊說，我把每月工資退你五百，以后別讓我跑步了行不？

他面無表情，厲聲說，今天跑不完你這月工資別想要。

心情不爽，我改了ＱＱ簽名：等我有錢了，會帶著最討厭的人，去世界上最好的精神病院。周安給我留言，小丫頭，首先你得攢夠錢，其次得打問好這家醫(yī)院在哪，用幫忙不？我拼盡力氣，摁下若干坨“便便”圖片，可最終也沒勇氣送出去，我怕工資不保。

夜里無法入睡，又很不爭氣地匿名登錄了劉洋的空間，看到他在曬婚紗照，心瞬間疼到窒息，趕快抓了一把過敏藥扔進嘴里，就那樣在沙發(fā)上迷糊到天亮。

趕到單位時已然遲到，大家已經(jīng)跑步完畢。周安正要發(fā)作，我說罰款一百元，加跑一千米。然后，兀自在樓下的空場跑起來。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臉上淚水和汗水交織在一起。周安見喊不停我，直接把我拉住，我癱倒在地號啕大哭。

周安問發(fā)生了什么事。我抽抽噎噎說可以罵人不，他說別廢話，趕快說。我說那個王八蛋要結(jié)婚了……

我和劉洋是高中同學(xué)，也是彼此的初戀，又一起上了大學(xué)。本來說好畢業(yè)一起回家鄉(xiāng)的，可臨畢業(yè)時他變卦了，他說江雨菲我們分手吧，我愛上了別人，她能幫我在這里更好地發(fā)展。

那晚我在校外的小酒館喝醉了，就在校園情侶角的草地睡了一夜，醒來就感冒了，然后過敏性鼻炎不請自到，每年夏天折磨得我痛不欲生，如同那場戀情。我黯然離開，獨自漂到這個城市。

周安當(dāng)了我一上午垃圾桶，直到我宣泄夠了，他才說，身體過敏是次要的，關(guān)鍵心理不要過敏。有人讓你害怕愛情，也必定會有人讓你相信愛情，明白嗎？

四

今夏的過敏來勢更兇，我常在夜里被突如其來的哮喘搞得夜不成眠。每天頂著熊貓眼去上班，周安有時轉(zhuǎn)過來，說你這過敏是醫(yī)學(xué)難題，唯有好好鍛煉，提高身體免疫力。我只好咬緊牙關(guān)每天有氣無力跟他們跑步，好在他不再挑剔我的工作，辦公室也不用我打掃，有時趴在桌上睡著了也權(quán)當(dāng)不見。后來干脆拎來一個行軍床，讓我中午補覺。

那些人起哄，老大，開走溫情路線？怎么個情況？他看一眼我，別胡說，小丫頭身體不好，咱們當(dāng)大哥的得照顧一下。我心說這還叫個人話。

連續(xù)多日的桑拿天，讓我的哮喘越發(fā)重了，那晚幾欲窒息，我嚇壞了，撥了周安的電話，卻是難以出聲。他說，丫頭，別怕，我馬上到。

天亮?xí)r分，我才緩過來，周安抹一把頭上的汗，你可嚇死我了。我嘆口氣，死了倒也清靜了。他一瞪眼，小小年紀，不許胡說。

秋天到來的時候，周安為我制訂了詳細的健身計劃，什么跑步游泳打球，日程表安排得滿滿的。我稍有反抗，他就黑臉罵人，甚至搞體罰。那天，我死活不敢進深水池游泳，他火了，竟然一腳把我踹了下去。洗澡時發(fā)現(xiàn)小腿青了一片，疼得不敢碰。

回去的車上，我還在委屈地掉眼淚，他卻不耐煩，有什么好哭的，好好鍛煉不比吃藥打針強？

你離近點，我想跟你說句話。他聽話地把頭湊過來。施虐狂。我在他耳邊大喊。他嚇得一震，險些把車開上馬路牙子。這回笑的該是我了。

五

那天上午，周安出去培訓(xùn)，回來得很早，關(guān)起門來不見任何人，連午飯都不肯吃。大家進去勸，都被轟了出來。下班時分，他才推門出來，走，去喝酒。我看到他眼睛是紅的，身后的煙灰缸堆滿煙蒂。

他很快就醉了。送他回去，到家還在鬧酒，拉住我們喊，都不許走，我們繼續(xù)喝。結(jié)果，幾個人都沒走，我也第一次聽說了他的感情過往。

周安曾經(jīng)有一個相戀１０年的女友，本來兩人已經(jīng)開始談婚論嫁，可周安執(zhí)意不服從分配，獨自出來創(chuàng)業(yè)，于是女友傷心離去，很快嫁人。沒成想今日遇到，她已經(jīng)離了婚，想重新回到周安身邊……

終于熬到天亮，趁他們還在熟睡，我想悄悄離開。躡手躡腳到門口，卻被一雙大手拽住，干什么去？扭頭，是周安。我掙脫，要你管，你的她不是已經(jīng)回來了嗎？忽然間就有了淚，我竭力忍住。

你能不能不這么任性？

我任不任性和你有關(guān)系嗎？我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忽然沒來由地爆發(fā)：你去找她呀，去呀！

他的臉色一下鐵青，手一甩將我掄倒在沙發(fā)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那幾個同事被驚醒，紛紛跑出來。

我哭得七葷八素，我走還不行嗎，不在這礙你的眼。我剛站起來，卻又被一把推倒，你別逼我。

明明是你逼我，快兩年了，你點點滴滴的好我都記著，我以為你喜歡我，可你什么都不說，原來你還在等她，好啊，現(xiàn)在你有機會了……我鼓足勇氣歇斯底里地哭喊道。

周安嘆口氣，把我抱在懷里，傻丫頭，是，年齡的差距讓我曾經(jīng)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你，可是當(dāng)昨天她對我說想重新開始時，我瞬間想到你，毫不猶豫對她說，對不起，我有愛人了……丫頭，我愛你……

身后響起口哨聲，我被他抱在懷里羞得抬不起頭。嘴里卻不依不饒地說，看什么看啊，人家搞對象有這么圍觀的嗎？

那幾個小子起著哄離開。周安說，好，現(xiàn)在沒人了，還想發(fā)飆嗎？我冷不防咬在他肩頭，你個壞蛋。疼得他吸了口氣。你這個小壞蛋，一開始我就被你吃得死死的，是不是上輩子欠你的？

是，誰讓你在我最傷心的時候?qū)ξ艺f，總有一個人會讓你相信愛情，你對我的那些好，我都理解成了愛情，我理解錯了嗎？

沒有，我也曾對自己說，有一個人讓我再次相信愛情時，就重新開始。嗯？你今天還沒跑步吧？不行，必須每天堅持，走，下樓。

唉，遇見這樣的大叔男，真是坑爹啊。

編輯 / 張秀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