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斗

獻 鳥

湘鄂贛三省交界的三岔口有個流鶯鎮(zhèn)，自從光緒年間以來此間便成了有名的鳥市。每天匯聚著來自三省鄰近縣市各類品種的飛禽，吸引著四面八方的游客或選購烹調滋補身體，或挑來精心飼養(yǎng)逗著樂兒。鎮(zhèn)上成天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熙熙攘攘，倒也十分繁榮。

孰料，自打日本鬼子的鐵蹄踏入中國領土以來，流鶯鎮(zhèn)上的鳥市也隨著蕭條了。國破山河碎，稍有愛國之心的炎黃子孫，誰還有這心思來逗鳥玩狗呢？

然而，怪事偏偏出現(xiàn)了。駐扎在此間的日本最高司令官柳恒三郎，近日來四處張貼“安民告示”，提出迅速恢復流鶯鎮(zhèn)上的鳥市，以繁榮經(jīng)濟，解決當?shù)乩习傩盏酿嚭y題。并保證日兵決不會騷擾市場，確保中國良民安全。

鑒于生活所迫，附近的山里人只好又試著重操舊業(yè)，將自己捕來或馴養(yǎng)的各類飛禽又投向鳥市，換點錢買回油鹽糧食回家糊口。就這樣，流鶯鎮(zhèn)無形中又逐漸恢復了繁華。

日軍司令官柳恒三郎瞧著鳥市恢復，暗中高興極了。他早已心懷鬼胎，只要這鳥市繁榮了，他便可以將此間作為“大東亞共榮圈”的一個樣板，向頂頭上司邀功請賞，說不定還會被“天皇”表彰，并在侵略地區(qū)全面推廣，遍地開花。這樣，他就可以加官晉爵了。

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美夢，柳恒三郎還親自在鳥市挑選了許多鳥類，加以研究。并采取優(yōu)勝劣汰的方法，將那些有靈性的鳥類，譬如鸚鵡、八哥等留下來精心飼養(yǎng)。閑下來時，他也會拎著個鳥籠在外面遛遛，鳥市上逛逛。一半是考察民意，一半是附庸風雅，充作斯文。

翻譯官邱成像條哈巴狗，成天跟隨在柳恒三郎身邊，不離左右。主子的嗜好，奴才一一瞧在眼里，自然挖空心思獻媚取寵，投其所好。他見司令官突然愛鳥，便趕緊在鳥市上物色了一只八哥，經(jīng)過精心訓練后獻給了柳恒三郎。

這八哥還真有靈性，見了這日本鬼子竟然連聲呼叫：“太君——太君！”

柳恒三郎便哈哈大笑：“你的良民？”

八哥跟著學語：“良民！良民！”

柳恒三郎更加狂笑起來：“大東亞共榮圈！”

這會兒八哥于是又吐出兩個字眼：“共榮！共榮！”

柳恒三郎便拊掌感嘆道：“中國的鳥兒還真聰明，過去只聽說過鸚鵡學語，人云亦云；想不到這八哥竟然也有這種本事，真是不簡單??！”

邱成趁機湊上前嘻笑道：“太君，只要你精心調教，它還能學會許多話哩！”

柳恒三郎凝神片刻，盯著邱成又問：“邱翻譯，這鳥是從哪兒弄來的？”

邱成趕緊點頭哈腰回應：“報告太君，這是我在鳥市上經(jīng)過精心挑選得到的。賣主是一個山里老頭，專門訓練飛禽的?！?/p>

柳恒三郎便“唔”了一聲，似乎解除了什么疑團，轉過身子又去逗這八哥取樂了。

從此以后，只要一有空，柳恒三郎便身著便衣，拎著這只八哥鳥籠到處亂逛，經(jīng)過他的強化訓練，這只八哥已經(jīng)學會了許多口語。無論走到哪里，只要柳恒三郎吭了一聲，八哥就會隨著接上話茬兒，吐出罵人的話語。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柳恒三郎平日教這八哥學什么，它就學會什么。只喜得這日本鬼子連聲贊嘆：“吆西，吆西，中國的鳥兒大大的聰明！”

天長日久，這八哥便成了柳恒三郎的寵物，簡直形影不離。就是下鄉(xiāng)去“掃蕩”，都讓翻譯官邱成拎著鳥籠緊貼在身邊。有時皇軍遭了抗日游擊隊的伏擊打了敗仗，柳恒三郎心情沮喪時便逗著這八哥解悶。八哥倒也善解人意，總是逗得柳恒三郎愁云盡掃，轉憂為喜。愛烏及屋，翻譯官邱成自然也便成了日軍司令跟前的紅人。流鶯鎮(zhèn)上的人背地里唾罵邱成是漢奸，唾罵這八哥是“漢奸鳥”，也簡稱為“鳥奸”。

斗 鳥

這天午間，流鶯鎮(zhèn)上的鳥市還沒散市，在來來往往的游人中間夾雜著一個頭戴禮帽，身著藍綢緞長衫，鼻梁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的中年人，手里拎著一只鳥籠兀自在人群中穿來穿去。鳥籠里關著一只八哥，不時亮著嗓門尖叫：“八格牙魯——開路！開路！”

眾人便都露出驚訝的神色，隨即便認出這是個日本人，于是紛紛避讓。他就是日軍司令官柳恒三郎，也是個“中國通”，會說漢語，所以外出時經(jīng)?？梢圆挥脦Хg。尤其是在外出遛鳥時更喜歡單槍匹馬，這樣既不容易暴露身份，又可以增加遛鳥的情趣。

今天他拎著鳥籠來到鳥市，目的在測試一下這八哥與其他鳥兒的高明之處。想不到這八哥果然不同凡響，與眾不同，一進入鳥市便旁若無人，亮著嗓子尖叫“開路”，竟唬得眾人紛紛避讓，嚇得百鳥噤聲，還真夠八面威風！

柳恒三郎正沾沾自喜，冷不防身后也傳來一聲尖叫：“放屁！放屁！”

他便大吃一驚，急忙扭轉身子一瞧，這聲尖叫竟來自另一只鳥籠里關著的一只紅頭八哥，拎著這鳥籠的是一位頭戴破草笠，衣衫襤褸的莊戶人。不用說，也是位來鳥市交易的窮漢子。

柳恒三郎正要駐腳發(fā)問，冷不防這兩只八哥竟然宣戰(zhàn)交起了火。

漢奸鳥首先叱罵：“八格牙魯！八格牙魯！”

紅頭八哥不甘示弱，連聲回應：“混賬！混賬！”

漢奸鳥又罵：“死啦！死啦！”

紅頭八哥還擊：“可恥！可恥！”

漢奸鳥便只好放緩了語氣：“東亞共榮！東亞共榮！”

紅頭八哥譏笑：“屁話！屁話！”

這兩只八哥的斗嘴，簡直就像一個日本人和一個中國人在扯皮，無形中吸引了許多人來圍觀，就像看猴戲似的，嘖嘖稱奇。

瞧著漢奸鳥的蠻橫無理，咄咄逼人，眾人無不氣憤，恨不得將它一把抓出鳥籠狠狠捏死。及至發(fā)現(xiàn)紅頭八哥正義凜然，不甘示弱，英勇反擊時，眾人則無不喝彩叫好。這不長了中國人的志氣，滅了小東洋的威風嗎？

幾個回合下來，漢奸鳥似乎堅持不下去了，只好又破口大罵：“豬啰！豬啰！”

紅頭八哥反擊：“滾蛋！滾蛋！”

眾人于是又拊掌大笑起來。柳恒三郎見自己的漢奸鳥占不了上風，不免心頭火起，正要變臉發(fā)作，猛地又想起了什么。只好將手一揮朝眾人打了個響指，拎著鳥籠便消失在人群中。

有認出了柳恒三郎身份的人，便趕緊朝這莊戶人打著招呼：后生仔，你趕快走人吧，這是日本人的司令官，得罪了他可沒好果子吃??！

莊戶人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我沒得罪他，是鳥兒沖撞了他，關我屁事！依然蹲在鳥籠前，等待買主上門。

不消片刻，果然只見翻譯官邱成帶著兩個鬼子兵殺氣騰騰地闖進鳥市，一眼便盯住了這個莊戶人，搶步上前一把奪過鳥籠，厲聲叱道：“好小子，你竟敢訓練這八哥來鳥市煽動對皇軍的不滿情緒，這還了得！來呀，先將這鳥籠拎回去，嚴加審訊這紅頭八哥！查得確鑿證據(jù)，格殺勿論！”

莊戶人正要沖上前去論理，只見兩把賊亮的刺刀“呼”地一下攔在他的胸前。

馴 鳥

柳恒三郎在鳥市被眾人奚落后惱羞成怒，但之所以沒有發(fā)作是因為看中了這只紅頭八哥，可眾目睽睽之下又不好撕下自己斯斯文文的假面具，故而裝作毫不在乎地拎著鳥籠走了?；氐今v地召來翻譯官邱成，咕嚕了幾句。邱成便心領神會，帶著兩個鬼子兵，不用吹灰之力便將這紅頭八哥奪到了手。

鬼子司令自然如獲至寶，接過鳥籠拎在手里盯著這紅頭八哥仔仔細細地打量一番，然后興奮地吹了聲口哨，逗著這鳥兒：“太君，你好！”

于是，旁邊的漢奸鳥便也隨著呼應：“太君，你好！”

紅頭八哥竟然也拍翅接腔：“太君，你好！”

柳恒三郎便仰頭哈哈大笑：“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他真想不到這紅頭八哥的悟性和智商竟比自己飼養(yǎng)的漢奸鳥還要好上一個碼頭，這實在出人意料?？梢韵胂?，一旦將這兩只小鳥強化訓練好以后，說不定日后還能派上大用場！

于是，柳恒三郎便將這兩只八哥關在一只鳥籠里，讓它們去自動培養(yǎng)感情。因為他發(fā)現(xiàn)漢奸鳥是只雌鳥，而紅頭八哥是只雄鳥。世界上無論是高級動物還是低級動物，都會主動雌雄相配，才能綿綿不斷地繁衍子孫。要是讓它們長久待在一起，自然很快會結成對子，讓雌鳥感化雄鳥，利用它們的一技之長，效忠于他柳恒三郎。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應當是效忠于天皇，效忠于這場偉大的“圣戰(zhàn)”！

是的，如果說柳恒三郎剛開始把玩鳥當作個人興趣嗜好的話，那么現(xiàn)在他卻在考慮如何訓練這兩只有靈性的小鳥在軍事上發(fā)揮作用，與共產(chǎn)黨領導的湘鄂贛抗日游擊隊打一場情報戰(zhàn)。

隨著全民抗戰(zhàn)的推進，侵華日軍逐漸陷入了戰(zhàn)爭的泥坑之中，處處被動挨打，四面楚歌，軍心渙散?，F(xiàn)在柳恒三郎這支部隊占據(jù)的地盤就像陷入了汪洋大海中的孤島，隨時有滅頂之災。面對三省抗日游擊隊的攻勢，柳恒三郎不敢掉以輕心。頻繁的“掃蕩”不但逮不著一個游擊隊員，反倒讓自己損兵折將。什么緣故？柳恒三郎經(jīng)過仔細分析，得出的結論是軍事上的失利源于情報不準確?；受姷膾呤幉筷犚贿M入村莊便成了瞎子、聾子，處處挨打。汲取了這一慘痛教訓后，柳恒三郎便臨時抱佛腳，特意又培養(yǎng)了一批便衣間諜，化裝成各式游民，深入鄉(xiāng)下刺探消息，收集情報。又誰知游擊隊早有防備，那些便衣間諜只要一踏入游擊地區(qū)便紛紛落網(wǎng)，成了甕中之鱉。面對這種尷尬局面，柳恒三郎還真束手無策，急得就像關在籠子里的一頭大狗熊團團打轉。此刻，他終于從這兩只有靈性的小鳥身上，悟出了一條妙計，只要將它們精心訓練好，讓便衣悄悄地帶到鄉(xiāng)下潛伏起來。便衣一旦偵察到了消息，就會及時將情報綁在鳥腿上或藏在羽毛中，然后放飛。鳥兒識途，自會回歸。情報到了手，皇軍也就掌握了出擊的主動權。

柳恒三郎將這如意算盤仔細敲打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終于拍板定案，為自己選定的這兩只八哥，制定了一個“馴鳥”的周密計劃，開始悄悄進行。

失 鳥

經(jīng)過兩個余月的強化訓練，這兩只八哥基本上訓練有素了。不僅掌握了許多口語化的東西，而且還能夠從幾十里路遠的地方重新飛回到日軍司令部的這只鳥籠里，也就是說可以獨立行動，擔任傳遞情報工作了。

山里的“秋收”剛剛結束，柳恒三郎便決定突襲流鶯鎮(zhèn)鄰近的網(wǎng)嶺村，以搶回一批糧食儲備過冬。

他派出了一個叫狗仔的便衣特務扮作貨郎，預先潛入網(wǎng)嶺村去刺探虛實。臨行前，他將那只裝有紅頭八哥的鳥籠藏在擔子下面，以便及時傳遞情報出村。

孰料，狗仔一進入網(wǎng)嶺，便遭到了游擊隊崗哨的嚴密盤查。狗仔是方圓一帶人，所以能對答如流，巧舌應付，從而闖過了一關又一關。然而，就在他快要進村時卻出了婁子，藏在擔子下面的那只紅頭八哥竟然失聲尖叫起來：“八格牙魯！八格牙魯！”

于是，狗仔便被崗哨攔了下來，押進了村前的關帝廟。里面是游擊隊的指揮部，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人挺多。崗哨將他交給了一位負責人，對方挺和善，簡單地盤問了一番，狗仔沒露出半點破綻，他便將手一揮吩咐放行了。

狗仔于是很放心很踏實了，挑著貨郎擔又挺神氣地吆喝開來：“要針要線要鈕扣嗎？要針要線要鈕扣嗎……”他在這村莊兜了個圈，終于發(fā)現(xiàn)村里的男女老少正在藏糧食。事不宜遲，狗仔趕緊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匆匆寫了一張兩指寬的字條，用絲線綁在紅頭八哥的身上，然后放飛了。

黃昏時節(jié)，紅頭八哥飛回了流鶯鎮(zhèn)上日軍的司令部里，柳恒三郎親自從它的身上取下了那份情報，上面只有寥寥八個字：“正在藏糧，趕快偷襲！”

柳恒三郎便嘿嘿一笑，兵貴神速，當晚半夜過后，果然調集兵馬直撲網(wǎng)嶺。

雖說是突襲，但想不到網(wǎng)嶺游擊隊早有防備，鬼子費了好大勁才攻進了村，但留給他們的是一個空殼村，什么都沒撈著。

這樣一來，柳恒三郎頓生疑團了。奇怪啊，皇軍這次軍事行動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襲的，為什么會遭到游擊隊強有力的抵抗，直至村里人全部跑光了，游擊隊才主動撤退，讓皇軍一根稻草都沒撈著。問題究竟出在哪里呢？

在往回走的路上，柳恒三郎苦苦思索著這個難題。毋庸否認，情報是準確的，但關鍵是這情報提前泄密了，所以讓游擊隊做好了充分的迎戰(zhàn)準備，而導致皇軍貽誤了戰(zhàn)機，徒勞無功。

那么泄密者是誰呢？嫌疑犯只有這只紅頭八哥了。換句話說，紅頭八哥在取得情報往回飛時，也許被游擊隊捕獲后拆看了情報，然后又重新扎在紅頭八哥身上將它放飛了，而且同時迅速調集兵力布下埋伏，攔截前來偷襲的皇軍部隊。事情就這么簡單明白不過了。

柳恒三郎解開了這個謎團后并未輕易放手，又繼續(xù)朝深處思考。按理，紅頭八哥被情報員狗仔放飛后展翅高飛在藍天之中，怎么會輕易落入游擊隊手中？除非是開槍擊中落地。然而，偏偏它又是毫發(fā)無損。

太可疑了，太可疑了！

柳恒三郎想到此間，不由自主地連著打了好幾個寒噤?？磥磉@紅頭八哥身上有文章可做。難道說它真是游擊隊預先訓練出來的一只“間諜鳥”，利用日本司令官嗜鳥的習慣，趁機鉆了個空子，輕而易舉地打入了日軍內部，伺機套取軍事情報。怪不得這紅頭八哥悟性這么高，巧嘴滑舌，見面就將一個堂堂的日本司令官給迷住了。抗日游擊隊還真是太厲害了，太厲害了！竟然千方百計與皇軍抗爭，而且連飛禽都武裝起來了，同時鉆進了皇軍的司令部?？膳拢媸强膳聵O了！

柳恒三郎就像剝筍一樣，剝了一層又一層，最后剝出真相來了，就驚得渾身直冒冷汗，氣得咬牙切齒地連聲吼叫：“八格牙魯！八格牙魯！死啦死啦的！”

這一路上，柳恒三郎還真像一頭斗敗了的狗熊，又傷心又氣惱，肚里有說不出的苦楚。恨不能立刻趕回去將那紅頭八哥捏成一團肉餅，碎尸萬段！

然而，還沒等柳恒三郎返回司令部，紅頭八哥早已展翅高翔了，而且還拐走了那只“漢奸鳥”。因為那鳥籠后來一直不曾關閉過，兩只鳥兒進進出出十分自由?？蛇@會兒柳恒三郎回屋后看到的卻已是鳥飛籠空。鬼子司令不由十分沮喪。

魁 鳥

紅頭八哥不僅自己抽身潛逃，而且還拐走了那只“漢奸鳥”，這簡直讓人匪夷所思！柳恒三郎為此不勝感慨，自己原來想讓“漢奸鳥”感化紅頭八哥，不料抗日游擊隊技高一籌，訓練出來的鳥兒還真會做思想感化工作，反而將自己的“漢奸鳥”都勸降拐走了。高明啊，高明！鬼子司令打內心佩服極了，同時也產(chǎn)生了一種恐怖心理，不由感傷起來。這泱泱大國，高手如林，奇人迭出，神鬼莫測，讓皇軍防不勝防，處處受挫，屢遭重創(chuàng)?？磥硪胝鞣@個國家并非那么容易啊！說不定名聞世界的富士山櫻花，將會凋落在中國舉世聞名的萬里長城腳下！

這些日子，柳恒三郎的情緒一落千丈，常常無端地發(fā)火罵人，心中的苦惱無法排除，但又不好對他人明言，只好苦果自食。部下們遠遠地躲開他，深恐大觸霉頭。只有翻譯官邱成不時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不住地安慰他：“太君，不就是走失了兩只鳥兒，用不著這么傷心氣惱?！?/p>

柳恒三郎狠狠地盯了對方一眼，譏笑道：“可惜你這個中國人連這兩只鳥兒都不如！”

邱成一時沒有聽出鬼子司令弦外之音，竟然還點頭哈腰連聲回應：“是的，太君，這兩只鳥兒比我邱成要聰明得多。我一定還會去鳥市物色更聰明的鳥兒獻給太君！”

柳恒三郎火了，狠狠地唾了邱成一臉，吼道：“八格牙魯！你還想引狼入室，將游擊隊的奸細引進我的司令部來！”

邱成不明就里，嚇得臉色蠟黃，驚恐萬狀：“太君……太君……這……這……這是……什……什么……意思……”

柳恒三郎又狠狠地吼出了一聲：“你小子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蔣干！”

邱成呆呆地望著這個鬼子司令，還是什么都沒明白，渾身直打哆嗦，半晌說不出話來。

“蔣干！蔣干！”就在這凝固的空氣中，倏地從半空傳來兩聲尖叫。

邱成急忙抬頭一瞧，隨著驚呼出聲：“太君，這不是紅頭八哥回來了！”

還沒等柳恒三郎反應過來，這紅頭八哥便飛進鳥籠里去了。鬼子司令便又驚呆了，腦子里突然間變成了一片空白，竟不知如何處置它了。

是啊，如果紅頭八哥真是游擊隊訓練的“間諜鳥”，怎么會去而復歸呢？還有，它既然拐走了皇軍的“漢奸鳥”，又怎么會有膽量單槍匹馬歸籠？看來其中必有緣故，萬萬不可魯莽從事。于是，柳恒三郎迅速調整了思路，理清了頭緒。然后換了副面孔，和顏悅色地走近鳥籠，打了聲口哨，將手一招，紅頭八哥便撲騰著翅膀從籠子里飛出來，落在鬼子司令的手掌上。

鬼子司令盯著紅頭八哥笑瞇瞇地問道：“你的，這些日子到哪里去了？”

紅頭八哥像聽懂了這意思，連聲回應：“南山！南山……”

鬼子司令又問：“你的伙伴，什么地方去了？”

紅頭八哥吐出的依然是這兩個字眼：“南山！南山！”

鬼子司令火了，稍微一用力，竟將紅頭八哥捏得尖叫起來，接著又惡狠狠地問道：“南山什么的干活？”

紅頭八哥喘息著：“糧食！糧食！”

鬼子司令不由一驚，急忙將手一松，脫口又問：“什么的糧食？什么的糧食？”

紅頭八哥喘了口氣，又吐出兩聲：“南山……糧食……”

翻譯官邱成這回可變機靈了，急忙湊上前去解釋道：“太君，這紅頭八哥給我們送情報來了。它說的意思是，它們在南山發(fā)現(xiàn)了游擊隊藏的糧食，于是留下了它的鳥伴在那里繼續(xù)監(jiān)視著，自己單獨飛回來給皇軍報信??！”

鬼子司令于是恍然大悟，隨即興奮不已，“吆西、吆西”嚷著。若不是翻譯官提醒，自己還真差點干了樁傻事。

兵貴神速，柳恒三郎當即調動部隊，浩浩蕩蕩地向南山進軍，準備去狠狠地撈它一把，以報前幾天在網(wǎng)嶺撲空的一箭之仇。

中午時分，皇軍的隊伍長驅直入開進了南山的棋盤峪，在一片開闊地段老遠便發(fā)現(xiàn)了一只鳥籠擱在中央，籠里關著的正是那只“漢奸鳥”，兀自在籠里尖叫著：“八格牙魯！八格牙魯！”

柳恒三郎騎在大洋馬上，見狀策馬上前，抽出東洋刀去挑那鳥籠。誰知這鳥籠下面綁著一根鐵絲，鐵絲下面連著抗日游擊隊在四周埋下的連環(huán)子母地雷。鬼子司令這么一用力，便立即將峪內所有的地雷全引爆了。霎時，只聽得一陣陣驚天動地的巨響，隨著硝煙彌漫了整個棋盤峪。接著槍聲大作，火舌噴吐，峪內馬嘶人叫，鬼哭狼嚎，一片混亂……

等到硝煙散盡，棋盤峪里已是尸橫遍野，草木沾腥。柳恒三郎率領的日軍在這里遭遇了湘鄂贛三省抗日游擊隊的鐵壁合圍，全軍覆沒。

抗戰(zhàn)勝利后，流鶯鎮(zhèn)上的鳥市更加繁榮了，而且在入口處豎起了一塊引人注目的石碑，碑的上首雕刻著一只栩栩如生的紅頭八哥，下首是兩行令人熱血沸騰、思緒萬千的大字——

鳥亦如人，豈容外寇入侵？

斗智斗勇，壯我中華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