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J抱著一盆長相奇特的盆栽和我從花鳥魚蟲市場出來,我一個橫跨躍上他的摩托,然后環(huán)著他的腰,那棵盆栽被JJ放在了摩托后面,JJ加快了車速,我突然有些害怕這種刺激的感覺。他問我是不是好久沒有體驗飆車的快樂了,我抱緊了他的腰,逆流的風迎面,嘴角被口水黏住的碎發(fā)緊緊地抓住被涂紅的嘴角不放。我回答JJ說他的腰能給我莫大的安全感,說完感覺身后什么東西在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我的脊柱骨。
在大風中回頭,頭發(fā)又被塑了一個新的造型。我看到的是剛剛買來的那棵盆栽長著巨大的口袋形狀的嘴巴,像極了植物大戰(zhàn)僵尸里的豌豆射手,不過不一樣的是,眼前的這個看起來更可愛些??赡苁瞧匠V参锎髴?zhàn)僵尸玩多了緣故,我沒有絲毫恐懼。緊接著那株通體翠綠的植物伸出一根纖長的枝條,扭動上面的葉片輕輕捂住了我的嘴,動作緩慢溫柔,讓我不忍心拒絕。
喂,抓緊了,我再加幾邁。JJ囑咐我抓緊他,可是眼前的綠色植物卻一直緊緊地捂住我的嘴,就在想要回答JJ的時候,他突然一個轉彎,手指頓了頓又轉動滑輪,我的手有些松脫,JJ晚了一步,沒有抓緊我的雙手,我就被離心力以圓滑的弧線甩了出去。
突然被樹樹鈍重的步子驚醒了,他總是這樣趿拉著木質拖鞋在木質地板上像是拉貨的車夫。我本想告訴樹樹我剛才做了一個特別奇怪但又刺激的夢,卻發(fā)現樹樹一個人在廚房里叮叮咚咚地忙著些什么。于是沒有打攪他做晚飯的好心情。
樹樹有著一個大大的口袋一樣的嘴巴,對,對,就和夢里的那棵綠色植物很像,但樹樹絕對沒有人家那樣溫柔可愛,他沒有綠到透明的脖頸,也沒有柔軟溫暖的手掌,但這株通人性的綠色怪物卻做得一手好菜。樹樹告訴我說他是上個房主從南方買來的,那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驢脾氣的他拉進了這個七十九層高的公寓,我問他是不是因為不喜歡和人類住在一起,他說是因為他不想見他的家人。
還在回味那個稚雛的夢時,樹樹就已經關了油煙機,端出今晚的飯菜,一葷二素一湯,“絕對趕上小資的生活了!”樹樹脫下了他的防油裙,喊我去洗手?!拔艺f你好歹也是株雄性植物,能不能不要這么婆婆媽媽的!”我直接坐到椅子上,盤起腿就開始吃飯。樹樹突然伸出他那根長長的胳臂,連成一個環(huán)形,把所有的碗碟全都移到了自己的面前,我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上面還粘著兩粒雪白飽滿的大米粒?!跋淳拖绰?!”我不服氣地去洗手間洗手,出來的時候還把沒擦干凈的水全都甩到了樹樹的口袋上。
晚飯后,我在房間看韓劇,樹樹一個人在客廳里鍛煉身體??催@樹怪施展筋骨比小時候玩問道打怪還膽戰(zhàn)心驚,樹樹張大他的口袋,充當人手的枝條無限伸長,第一次看的時候我害怕樹樹把自己弄得骨折,便叫他停下來,但他卻故意弄出被折斷的清脆響聲然后又把自己很嫻熟的接好,整個過程比胸口碎大石還有懸疑性?,F在想想樹樹的確是種可怕的生物。
我突發(fā)奇想想把他裝扮成植物大戰(zhàn)僵尸里的豌豆射手,樹樹起初的時候不知道我喜歡Cosplay,便將我所有奇形怪狀的衣服打包送給了廢品站,我知道后勃然大怒,半夜里跑去廢品回收站只找回了零星的幾套綠色衣服,不過現在想想再合適不過樹樹了。我從房間里拿出了那幾件衣服和道具,走到樹樹面前,坦言說明天要帶他出門逛街,于是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打扮成了豌豆射手的樣子?!澳憧纯茨悻F在的樣子,要比你原來那副兇神惡煞的母夜叉形象可愛多了”。樹樹自己跑到鏡子前照了照,然后樹樹伸出了他那長長的手揪著我的長發(fā),我痛得喊,“喂喂喂!身為一株雄性植物你就不能對女生溫柔一點嗎!”,樹樹看著我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問我這樣穿出去真的可以嗎?
我說他極具反串的天賦。
有時候覺得我和樹樹的相遇是命中注定,整個過程都仿佛小說一樣婉轉流暢,樹樹被他的主人搬進了高層公寓,然后又被主人搬家的時候忘記拿走,再后來遇見了新房客我。或許我并不認為他是一個無法和人來生活在同一個世界的變種植物,也不認為他是被某個怪誕科學家不小心賦予了像人類一般的說話寫字走路做飯能力的實驗副產品。
我從來都把樹樹當作和我一樣的綱目科屬種。
在辦公室接到樹樹打來的電話的時候,正在為下周要頭版的新聞選題而發(fā)愁,而現在腦袋里空空,連狗咬人,人反過來咬狗的下三濫新聞都考慮過了,依舊沒有想到好的主意。正準備給JJ打電話詢問他們社這周的選題是什么的時候,樹樹突然打電話說家里著火了。我在電話里問了一遍又一遍,最終確定樹樹沒有在和我開玩笑,電聯JJ,叫他開摩托載我回家。
一路上,依舊能感受到風強勁的存在,和那天夢境中的很相似,只是沒有了身后那個奇特生物體有規(guī)律的顫動?;氐郊?,看見樹樹一個人呆在墻角里流淚,火勢不算旺盛,只是廚房里的鍋起了火并燒到了廚房的一張木質小飯桌,JJ一進屋就看到了樹樹,毫無疑問JJ被嚇了一跳,我說先救火重要把JJ拉去了廚房。
火很簡單的就被撲滅了,是JJ端來了一盆水,向著小木桌狠狠的潑去,樹樹看見火苗漸漸從桌子的表面消失殆盡,跟個小孩似的止住了眼淚。樹樹兀自一人拿了抹布和清洗劑,趴在小木桌上一點一滴的清洗被炭化燒黑的桌面,嘴里面還念叨著些什么,JJ對我說話讓我沒工夫去認真聆聽。
“它是誰?”從JJ的語氣里顯然JJ沒有把樹樹當成一個和人一樣的物種。
“要怎么回答你呢,他是被遺棄的,但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是誰”。JJ對我這樣的回答完全不買賬,但看著這樣一個被打扮成豌豆射手的神奇物種會流淚會擦桌子,還是準備緩沖一會兒來等樹樹自己的回答。
晚飯樹樹沒有做我最喜歡的糖醋鯉魚,我告訴他JJ喜歡吃黑米,樹樹便很聽話的蒸了黑米飯。
“之所以無法離開這里,是因為這里……”樹樹指了指被燒黑了半邊的木質小方桌,眼睛里還是有些青綠色的類似葉綠素的東西在孱弱的晃動。
“可是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你究竟是哪里來的”。JJ是南方人,每次吃米飯的時候總是不超過十小粒的往嘴巴里送,舉止間也都是一股優(yōu)雅的感覺。
我突然很想替樹樹回答,在夢里JJ你就是樹樹的主人。
“被一個膀大腰圓的人從云南熱帶雨林里拔了出來然后帶到了這里”。樹樹第一次正兒八經的說了自己的來歷。房間里不知道哪里飛出來一只蒼蠅,在飯桌的上空久久徘徊,這時候就在JJ和我抬起上眼瞼的一瞬間,樹樹張開他那口袋似的大嘴巴,一口吞掉了那只肥頭大耳的蒼蠅。
“原來你是食肉動物”。JJ故意開玩笑。
后來JJ偷偷跟我說要我搬到他家去住,被我拒絕了。JJ起初是不滿意,但臨走前看見樹樹在認真的收拾碗筷,便丟下一句話“凡事都要小心”就下樓了。我在七十九層的窗戶上看著他騎著摩托離開,尾燈還不停的打光,像是在和我說再見。
真的很抱歉,本來想試一下新的菜式,結果著火了,不過你男朋友挺放心你的,樹樹說。你又不是什么壞人,有什么不放心的,虧你還是修煉成精的高智商樹怪,連滅火都不會!我白了一眼樹樹。
樹樹這個名字是我起的。剛剛搬來的時候,見到這只特別會做飯的生物的時候,看見他巨大的嘴巴和青綠色的瞳孔,便突發(fā)奇想到一個可愛的疊詞名字——樹樹,后來因為樹樹也很喜歡這個稱謂,便一直叫了下去。
“你難道沒有自己喜歡的雌性植物嗎?”我看著正在收拾碗筷的樹樹的背影。
“有啊,只不過她好像去陜北了”。樹樹依舊沒有停下來。
“那好遠啊,到一個漫天都是黃土灰塵的地方能適應嗎?你不想她?”我準備喝掉今晚蔬菜湯的最后一口。
“那有什么辦法,命運注定!”樹樹告訴我也是一個膀大腰圓的人帶著厚厚的草帽在他喜歡的人面前不停地轉圈,最后選取了一個最佳的角度,拿起了一把鋒利的工具,將她連根拔起。那一刻,樹樹簡直難過死了,后來知道喜歡的她要去北方治理水土流失,覺得是件有意義的事情便忍痛和真愛說了再見。
“好浪漫!要比我和JJ的故事有趣多了”。樹樹本來想轉移話題,問我和JJ的故事,最后以我嫌他八卦的理由給回絕了。
“總之沒有你和你喜歡的雌性植株浪漫啦!”
當天晚上,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劇看到睡著,又做回到了那個奇怪的夢——
因為車禍我住進了醫(yī)院,但我執(zhí)意要求回家調養(yǎng),于是我便和那個綠色植物一同回了家。JJ很忙一天只能來看我兩次,剩下的時間我都只能呆在床上看雜志。
早上醒來的時候,還在抱怨不是工傷得不到補助的時候,卻很意外地發(fā)現了桌子上的營養(yǎng)早餐和大骨湯。
“熬了一個晚上呢,這個小區(qū)晚上不停氣”。身后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是廚房里傳來的,不是JJ而是飯桌旁的那株植物。因為覺得他可愛,竟然忘記了他會說話會伸出枝條捂住我的嘴。
“是你做的?”我看見他向我自信的點點頭。
“不會有毒?你忍心看著自己的同類被做成食物然后被我吃掉?”我又看見他向我點了點頭。
然后我仰頭一口氣喝完了大骨湯,然后又聽見他向我嘮叨了一句——真是費解,你們人類的骨頭都這么脆弱嗎?傷個筋動個骨還要一百天,然后就第一次看見樹樹在我面前表演如何折斷自己的雙臂然后又開心地組裝好。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才發(fā)現自己睡在沙發(fā)上。樹樹依舊早早的準備好了早餐。
“煩死了!今天要交選題”。我喝了口小米粥,一臉無奈地看著樹樹。
“要不就報道我怎么樣?”樹樹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題目就是本市一女子家綠色植物竟成精!絕對夠猛料”。
“你可真夠抬舉自己的”。我要求樹樹再給我舀一碗小米粥。
早間新聞是黃土高原地區(qū)出現巨大沙塵暴和大風天氣,畫面里黃色的土地上一棵棵剛剛栽植的固土樹被攔腰斬斷。
“會不會有你喜歡的她?”我知道自己這樣問很不人道。
“誰知道吶,她對我來說或許已經不重要了”。樹樹又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我看了看表,發(fā)現離上班遲到還有十分鐘。
JJ跟我一樣在報社工作,只不過我們倆所在的報社是本市最強硬的兩個競爭對手,所以對于新聞這種時效性很強的東西都會毫不顧惜的爭取。
研討會,我依舊上報了一個毫無新意的選題。會議結束后才得知JJ所在的報社本周的選題是植物妖怪的新聞。題目是——現實生活中的豌豆射手,當然還在暗自不屑對方報社取了這樣一個沒有文化底蘊的題目的時候,卻收到了上面發(fā)下來的通知。內容大體是——我們社這周也要做關于植物的選題。突然就想到樹樹早上對我說的那串長長的題目。
對于報社之間這種惡性競爭,生活在這個時代空調屋格子間里的人早已經習慣了。
吃完午飯的時候,卻又收到樹樹的電話。樹樹在電話的那頭哭泣,說是JJ來了,強迫著他拍照,還逼著他對著鏡頭說自己是如何變成一個會說人話的植物,如何住進人類的房子里的。電話里樹樹痛苦的語氣,讓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卻突然意識到也就是說對方報社的頭條選題的主角就是樹樹?!不,我不允許這樣!
我第一次不低碳坐計程車趕回了家,開門就看見樹樹趴在廚房里的小木桌上自己哭泣。
“不用說我都知道!樹樹,你別哭,這種卑劣的人我們不要理會他”。樹樹的眼睛里依舊是那種類似葉綠素的東西在不停的晃動。
JJ和我分手的那天是報社銷量匯總的日子,我請假約JJ出來,在原來約會的老地方我狠狠地罵JJ還把背包摔到JJ的臉上,JJ可能知道沒有辦法挽回索性任何道歉的話也不說,只是后來發(fā)簡訊告訴我他所在的報社本周以絕對優(yōu)勢完勝我社。下午我們小組的組員在辦公室被社長罵的狗血噴頭,耳朵里嗡嗡作響,仿佛是樹樹瑟縮的啜泣聲。后來得知JJ因為這周報紙銷量第一而由小小的選題策劃人升職成為欄目主編。
垂喪著頭回到家,腦袋里都是JJ那小人得意的嘴臉,咬牙切齒恨不得地沖他潑盆硫酸,卻發(fā)現樓下聚滿了記者和攝像師。
“請您告訴我那個名叫樹樹的植物在哪一層好嗎?”無數的白閃在打著我的雙眼,我沖破人群一個人上了樓。
開門,發(fā)現樹樹脫下了我為他做的那件豌豆射手衣服。
“這下你可真的火了呢!”樹樹知道我在和他開玩笑,“不過我也很開心,因為有了你,我可以沒有JJ。我覺得我也沒有必要思考他究竟是真的愛過我,還是因為我與你有了利用的價值而不愛了”。
樹樹沖著我會心一笑,突然伸長了他的手臂,無數根青綠色的枝條將我纏繞,我和樹樹緊緊相擁。
樹樹打開了窗戶,七十九層的上空中出現了那輛和JJ的很相似的摩托,樹樹駕駛著摩托,我坐在他的身后,緊緊環(huán)抱著他,好像他就是JJ一般。車子突然發(fā)動,顯示速度的表盤上的指針不斷順時針旋轉,樹樹突然生長出綠色的頭發(fā),像是春天隨風搖曳的柳枝,比原來要成熟許多。
“那個小木桌是我的媽媽,木質地板是我的爸爸,臥室里的木質衣柜是我的哥哥,木質寫字臺是我的姐姐,剩下的所有木質的東西都是我的親人,之所以拖鞋會發(fā)出很難聽的響聲,那是因為它是人工木,它不曾注入過生命”。樹樹的聲音不大不小,在強風中我可以清楚地聽見。
眼睛里好似出現了幻覺,眼前這個自己用力抱緊的人真的是JJ。樹樹改變了前進的方向,直線向下的刺激,讓剩下七十八層正方形的光亮都如同一個個俄羅斯方塊一樣漸漸遠去。樹樹繼續(xù)加速,活有夢中JJ帶我飆車的風范,只是這次我用力的抓緊,沒有松脫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