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她是只無惡不作的妖,他卻是仙風道骨的白衣仙人。他帶她回修仙者的地盤,而她只想毀了那個地方,即使最后會灰飛煙滅。他一直相信她想做只好妖,卻忘了妖是最善變的,活該被她算計,淪為階下囚……
當天邊最后的一絲緋紅被黑暗吞沒,終年空寂的倉頡山上,終于傳來了一絲騷動,逐漸擴大。海芋站在山腳下,滿意的看著眼前的動亂,放出了最后的萬鬼陣。
做完這些事情后,她回到了朝華殿,一步步走向里面的白衣男子。
那人眉眼如畫,薄削的唇微動:“現(xiàn)在收手,我保你不死?!?/p>
海芋傾身抱住了他,把他帶到殿外那滿園的梨花樹下。感覺到他的身體僵硬,她勾起唇角,無聲地露出得逞的笑意。
如果此刻他能動,肯定會毫不留情地把她扔到山谷底下去吧?可惜他現(xiàn)在只能受著,誰讓他輕信了她呢?活該被她算計,淪為階下囚。
“我不可能收手的。”
海芋靠在他的肩頭,望著天邊。也只有在他動不了的時候,她才能如此肆無忌憚。
“我現(xiàn)在只想做一件事,我想做很久了?!?/p>
她忽然勾住他的后頸,傾身吻過去。
看著緩緩接近的紅唇,他目光一顫,聲音卻一如既往的冷淡:“我是你師父!”
(一)笑他嗔
——聽說作惡多端的人,死后都會下地獄的。
五十年前,海芋聽了這句話只會嗤之以鼻。那個時候,她正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媚上欺下,禍盡忠良,把整個四方城攪得烏煙瘴氣,并且樂此不疲。一提到她,人們免不得咬牙切齒,送上兩個字——妖女!
這兩個字海芋是當之無愧的,她的確是只妖,還是只道行頗深的妖。
一日她突發(fā)奇想,要效仿褒姒烽火戲諸侯,便唆使那四方城城主為她點燃了狼煙。誰知狼煙剛剛燃起,突如其來的一場瓢潑大雨,就澆滅了熊熊大火。
群臣大呼這是蒼天有眼,終于看不下去,要滅她氣焰。
海芋只是冷笑,對她來說,要殺光這些惹惱她的人,就如捏死一只螞蟻那么簡單。只是在她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的時候,就遇到了后海。
她記得那是四月里的一天,大雨淅淅瀝瀝地沖刷著青石板的街道,行人匆匆躲雨,小販忙著收攤。而那個人,撐著一把墨竹柄的油紙傘從雨中緩緩走來,一派寧靜淡然。
后海是個白衣仙人,偶然路過四方城,尋著妖氣而來。見到海芋,他并沒有第一時間動手,而是問她:“你若愿意改邪歸正,我便留你一命?!?/p>
海芋沖他拋了一個媚眼:“不殺我?。靠墒且遗隳汶p修?”
他涼颼颼地看了她一眼,一劍劈了過去。
他非常厲害,兩人沒過了幾招,就以她慘敗收場而告終。
眼看他的劍就要落下來,她抬起幽深的眼眸望著他:“凡人殺我雙親,取之心臟為了長生。他們能做,我就不能泄恨嗎?在你們的眼里,妖是一定要除的,凡人是一定要護的,對嗎?”
只要能活下去,她向來是無所不用其極的。面對這種正氣凜然的人,乞憐示弱,無疑是最好的一種方法。
“也有好人壞人,好妖和壞妖之分。”
于是她順著桿子往上爬,期盼地望著他:“那我將來做只好妖,你放過我吧!”
在他意欲不明的目光下,她如芒刺在背,心中那點小心思想藏也藏不住。她以為他會拒絕,然而他只是沉默了一瞬,劍尖一顫,緩緩收了回去。
“我不殺你,你跟我回倉頡山?!?/p>
海芋怔住。
倉頡山是一座可移動的活山,隨時隨地的變換位置,蹤跡難尋。那是修仙者的聚集地,凡人最向往,妖魔鬼怪最懼怕的地方。
那也是她多年來,想去卻始終尋不到的地方。
晴空萬里。
到了倉頡山,她并沒有受到預想中的厭惡和排斥,相反的是,那些修仙弟子對她的到來很感興趣。
后海對外宣稱她是他的弟子,她也才知道,后海是倉頡山上除了山主之外地位最高的人。先前她不由分說就和他動手,不是因為她不自量力——在他的身上幾乎感受不到靈力。而現(xiàn)在她才知道,那不是因為太弱,而是太強,靈力內斂早已收放自如。
后來她問他,難道倉頡山都看出她是好妖了,所以才不排斥她嗎?
他漫不經心的撥弄著燈芯,似乎在嘲諷她的厚顏無恥。半響,才似笑非笑地回答了她:“非也,為師只是給你加了個小法術,他們不知你是妖?!?/p>
“這么說,我在這里呆著,比山下還要安全咯?”她一笑,膩聲道:“你就不怕將來養(yǎng)虎為患嗎?”
“如果你為非作歹,為師必定會將你手刃劍下?!?/p>
她嘴里敷衍地應著,心里想的卻是:她本是妖,難道還指望她向善嗎?要她不為非作歹,除非哪一天她也成這些呆頭呆腦的仙了!
況且,她來這里本來就是有目的的!
后海的住處在半山腰,名曰朝華。殿前種了滿園的梨花樹,只要風一吹,樹枝一顫,花瓣便如同雪花般紛紛揚揚落下,美得如不可思議。
海芋相當不喜歡這個地方,她固執(zhí)的認為太美好太純潔無暇的地方,不適合她這樣邪惡的妖魔鬼怪。所以只要后海前腳剛出朝華殿,她后腳就會把梨花樹毀得一片狼藉,然后滿懷期待得等他回來,想瞧瞧他如何精彩的表情。
然而后海連眼睛都沒有多眨一下,闊袖一甩,又讓滿園梨花恢復如初。
她不信這個邪,繼續(xù)糟蹋他的梨花樹,但一而再再而三都是這般結果收尾,她覺得是自己白費力氣,沒興趣了。
后海喜歡坐在最大的那棵梨樹下,斟上一杯清酒,靜靜地看日出日落,一坐就是一整天。除此之外,唯一的消遣便是釀酒。
海芋覺得他實在是個無趣的人,惹不惱也氣不到,平生讓她少了很多樂趣。但海芋不是個輕言放棄的妖,在幾次三番的試探他的底線后,終于被她成功了一次。但那次不是她刻意去惹惱他的,完全是個意外。
原因無他,是對她有點意思的師兄約了她在后山見面。那師兄想親近她,而她想把他拉到自己這條船上,便半推半就的從了。
誰料兩個人剛抱到一起,便被后海撞破了好事。
她覺得當時他的臉色比平時還要冷上幾分,眼鋒如刀似乎要將她千刀萬剮。她還沒來得及打個寒顫,便被他擰走,扔進了谷底的玄冰密室關了一個月。
剛出密室的那天,她還頗有精神,好奇地望著他:“我可沒聽說過修仙弟子要絕情愛的,你管得也太寬了吧?還是說你喜歡——”還是說你喜歡我?
話還沒說完,又被他冷著臉扔回了玄冰密室。這一次,她在里面度過了整整一年,饒是她道行頗為高深,也被里面的寒氣凍得差點崩潰掉。在她一度以為自己會凍死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時,后海終于大發(fā)慈悲,把她放了出去。
她是爬出去的,而他居高臨下的站在她面前,白衣勝雪,不染半點煙塵。讓她覺得羞愧難當,再也生不出半點忤逆的心思了。
但那只是一時間的安分,等她恢復了元氣,就產生了把他拉下凡塵,墮入無間地獄的瘋狂想法……誰讓她是只毫無節(jié)操的妖呢?
(二)怨他冷
妖的心性如此,一時半會是改不了的。
在海芋把師兄弟之間的關系攪得一塌糊涂的時候,徹底失去了自由。后海在朝華殿設下了結界,只要她想硬闖出去,就會受到力量反噬。
海芋憤怒地試了一次,付出了血和淚的代價后,她識相的回房面壁思過,閉門不出了。以至于后海幾次回到朝華殿,她都沒跳出來搗亂。
對于這個結果,后海稍微滿意了些。但他不知道的是,海芋并非真的痛改前非,而是呆在屋子里冥思苦想,要怎么報復沾污那個高高在上不染煙塵的仙人。
海芋決定勾引他,讓他染上情欲,這個是她的拿手好戲!
后海太過清冷淡漠,她的相貌雖是絕色,但自從兩人相識以來,他對她從來都不假以辭色。以至于海芋一時半會沒有想到那上面去。
夜色如水,樹影斑駁。她趁著在溫泉池里沐浴時,偷偷扔出一個妖鬼符,然后放聲尖叫。
后海幾乎是瞬間就出現(xiàn)在了她面前,翻手滅了那個幻化出來的妖怪。海芋趁機飛身撲到他的懷中,緊緊摟住他的腰:“師父,還好你來了?!?/p>
少女白皙纖美的身體,池中濺起的水花,突如其來的擁抱,好像在一瞬間定格……
她攀著他的脖子,湊到他的耳邊呵氣:“良辰美景,不如我們雙修吧?”
她感覺到他的身體驟然僵住,臉上也是青了又紅,紅了又黑。海芋還沒來得及竊笑,就感覺自己突然被拋起來,重重落入了水中。
等她從水中撲騰掙扎起來時,他已經消失在眼前。海芋伏在白玉石的岸邊大笑不已,一墻之隔的地方突然傳來他冷冰冰的聲音:“你還想去玄冰密室呆多久?”
海芋被嗆到了,然后駕輕就熟、低聲下氣地認錯。這次后海顯然是不太信她的,沒理她,海芋有點垂頭喪氣,心里不知問候了他祖宗多少遍。
她在溫泉池里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出來,突然想到——若是在平時,他一定會過來擰著她直接扔到山谷下,但今天卻沒有。
海芋唇邊露出了一絲得逞后的笑意,聲音變得軟軟的:“你要是想我凍死在那里,不如現(xiàn)在就一掌劈死我吧?!?/p>
“出來?!焙蠛5穆曇暨€是那么清冷無波。她哼哼了一聲,不為之所動,聽到他的腳步微動,似乎真的要進來來擰她。
“你要進來嗎?我沒穿衣服呢!”
墻對面一陣沉默,許久之后,他才無可奈何地說:“以后再不可這樣做了!”
海芋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他的可愛之處,比如現(xiàn)在,比如日后,每當兩人相遇,他總有些不自然地避開她的目光。
可海芋總是千方百計地讓他回想起那晚的窘迫,嘴上雖然冷嘲熱諷,看他的手足無措,心中卻忍不住微微塌陷。
——真是單純!也真是笨得要死!
冬天剛剛過去,春寒還是料峭。
偶爾回想起往日的種種,恍然如夢。
倉頡山這種安寧的日子,差點讓海芋忘記了自己應該做的事。直到五年一度的法術比試后,山主設宴慶賀的那天,才撕裂了這種平靜。
宴會那晚,華燈初上,歌舞升平,是山上少有的熱鬧。
海芋得到了特許可以參加晚宴,誰知剛到山頂,就感到了一道陰冷的目光正盯著她,她回頭望過去,就看見了坐在主位上的山主。
她猶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的渡過了這場宴會,最后被山主留了下來。
“我還說后海終于收了個弟子,沒想到竟然是只妖!”
“我發(fā)過誓要改邪歸正的,師父才留我一命?!?/p>
“最好如此,左右你這小妖在后海手里也掀不起風浪,否則……”山主喝了一口茶,口氣無比銳利,“你那些族人是怎么死的,我就讓你怎么死!”
海芋手腳一片冰涼,死死壓抑住心中翻滾洶涌的怒火。
三十年前,她的族人被那些所謂替天行道的仙人盡數(shù)屠殺,挖了心臟煉成增進修為的丹藥,全部尸骨無存。而帶頭的那個人,正是眼前的山主。
她當時還小,在娘的掩護下留了一條小命下來,她發(fā)誓總有一天要他血債血償。她花了二十年的時間來尋找倉頡山,卻始終找不到,沒想到機緣巧合之下,卻被后海帶了進來。進來后,按著記憶里的樣子尋找仇人,一直無果,沒想到他卻自動出現(xiàn)在了她面前!
海芋自知能力不足,唯有韜光養(yǎng)晦,謀定而動。
海芋變得安靜了,守規(guī)矩了,之后又主動要求要去谷底的玄冰密室修行,讓后海頗有些不習慣。
海芋其實心里很明白,玄冰密室如果利用得當?shù)脑?,其實是個增強自身實力的好地方,只可惜當初她在里面呆了那么久,都白白荒廢了。
她原本打算在里面多呆些時間的,卻在日復一日的冰寒中,愈加想念那個一身白衣的師父。她不知道這種突如其來的情感是怎么回事,心里隱隱有些擔憂和不安。
小時候,娘曾給她講過一個故事。卑微的小妖愛上了九重天上的仙人……這一句話說完后,娘就不說話了。她問然后呢,娘說然后小妖死了,還說這樣的故事都不會長,因為還未曾開始,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她當時只是暗笑,她覺得她不會那么倒霉,也不會那樣傻。
這樣按耐著躁動的心過了一些時日,終于還是忍不住了。她偷偷地跑了出去,想回到朝華殿看看他,卻發(fā)現(xiàn)他正和一位美貌的仙子坐在梨花樹下品茗,談笑風生。
海芋頓時氣得七竅生煙。
她心里咽不下那口氣,當天晚上就去找了那個仙子的麻煩。她知道在山主的眼皮子底下不能夠有什么大動作,只是小小地戲弄了那仙子一番解恨。哪知就在第二天,傳來了那位仙子重傷身亡的消息,山主下令徹查,所有的線索都指向她一個人。
山主公開了海芋是個妖的真實身份,下令將海芋處死。
海芋被制住跪在冰冷的地上,只想冷笑。原來是個圈套!山主不惜犧牲無辜的仙子,也要置她于死地嗎?
她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那些人臉色有的復雜,有的漠不關心……唯獨沒有看見后海。她垂下眼眸,暗自捏了個決,決定背水一戰(zhàn)。死也要幾個墊背的!
就在山主親自執(zhí)法,劈下了一個雷訣時,一個修長的身影驀地擋在她的身前,硬生生受了這個雷訣。
是后海!
她看見他唇邊溢出鮮血,臉上卻依舊云淡風輕:“雷訣我代她受了,這件事我要求再查。如果再出事,由我負責?!?/p>
他帶著她,不顧眾人精彩萬分的表情,瞬間回到了朝華殿中。
“你真的相信我?”
“為師覺得你不會那么笨?!?/p>
“你在夸我聰明嗎?”她瞇起眼睛,忽然冷哼一聲,出言頂撞:“就算這次人不是我殺的,下次也一定是!”
他沒有苛責她,幽深的眸中似有光華婉轉流過:“別難過了?!?/p>
她恨恨瞪了后海一眼:“我有什么好難過的!”嘴里這么說著,眼睛卻控制不住的酸了起來。
被公開身份那一刻,所有人都變了。明明以前師兄們那么喜歡她,如今一個個臉上都露出厭惡不已的表情,恨不得殺之而后快!
是的,她難過!她恨!
因為,她曾經偷偷的喜歡過……這樣的生活。
他不知從哪里拿出了一壺酒,斟上一杯,推到她的面前。那是他最愛的天山雪花白。
她接過來一飲而盡,問道:“這么說,和那仙子廝混在一起的人不是你?”
聽到他粗魯?shù)难哉Z,他皺了皺眉:“非也。”
“那你那段時間在哪里?”
后海沉默了一會兒,回答:“……玄冰密室。”
“你跟蹤我?”她咬牙切齒。
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淡淡的,輕輕的,讓她一下子看呆了,忘記了質問的話。他很少笑,自相識以來,這似乎還是頭一遭。
她突然覺得,后海這個名字真的很適合他,渺茫的,寂寞的,還有淡淡的憂愁。
(三)恨他孑
山主的這個雷訣,是下了狠手要置海芋于死地的。就算是后海,也或多或少有些影響。
海芋心中復雜,總覺得自己要做點什么才好。那段時日,她每天都會到廚房中鼓搗一番,剛開始做出的東西慘不忍睹,可漸漸的,倒也讓她鉆出了點門道。
后海沒有拒絕她的好意,她送去的東西,他都吃掉了。
海芋欣喜,每天變著花樣做飯菜,以至于每天早晨醒來,她都在想,今天到底吃什么好呢?
期間山主到訪一次,他見到海芋,依舊是滿眼的輕蔑和鄙夷,他說:“師弟若真的要留下這個妖女,不如讓她和新弟子住一起。她住在你這里……始終影響不好。仙妖殊途啊!”
海芋瞪了山主一眼,想要開口反駁,心中念頭一轉便低下頭,屏住呼吸去聽他的回答,心跳如擂。
“山主多慮了,她如果和新弟子住一起,我不放心。”
后海是怕她惹是生非,而這話聽到海芋耳中,就是另一個意思了。她按耐住心中的喜悅,低眉斂目不露端詳。
他傷好后,海芋繼續(xù)在玄冰密室的修行。閑暇的時候,還對照書中所講,學著釀酒。她從來是惹是生非的好材,釀酒上卻一竅不通,笨手笨腳。偶爾后海看不過眼,便會指點一二。
她學會了早起,然后趴在窗檐上。他看著日出,她就看著他的背影發(fā)呆。
其實按照她的性子,應該是大大咧咧地在他身邊占得一席之地的,但她不敢去打擾他。明知他不會因為這一點小事就責備她,她還是不敢。
她知道這是為什么——因為心動了,有了期望,所以不想他的臉上露出哪怕一丁點的不愿意。
他是那樣的不染凡塵,白衣無暇,她不敢去褻瀆這般如夢似幻的美好。她也第一次開始為自己卑微的妖怪身份,感到痛恨和不甘。
數(shù)月后,她已經能獨自釀好一壇天山雪花白了。把酒壇埋入地下的時候,她抬頭看見天空的燦爛千陽,覺得這樣的生活,美好得近乎不真實。
她突然想問一問他的心意。
海芋一直都覺得自己很大膽,但是在感情上,她卻成了懦夫。不知道多少次和他碰面,或者是擦肩而過,她都沒有勇氣開口叫住他,問出心中的問題。
記得在他替她受傷的時候,她盡心盡力地照顧他。他很欣慰地夸她是只好妖,她當時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嗤笑出聲:“你就不怕我別有所圖嗎?”
他沒有在意,似笑非笑地問她所圖為何?她只是抿唇一笑,沒有回答,心中卻忐忑不已。現(xiàn)在她開始后悔,那好的一個機會她沒有說出口。
沒想到,她這一躊躇又過了足足兩月,直到他真正收了一個女弟子。海芋有了危機感,似乎破釜沉舟一般地在路上攔住他。
見他側頭看過來,海芋又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拐彎抹角的問道:“……仙人,能娶妻嗎?”
他點了點頭:“可以?!彼齽傁采厦忌遥致犓f:“但我永遠不會?!?/p>
她吶吶道:“為什么?”
“我心儀的人,早已身隕,我不愿另娶他人……”
后面他還說了什么,她沒有聽,臉上雖然還是笑著,笑容卻僵硬了,心中更是冰涼一片。只是記住了那一句“永遠不會”和“心儀的人”,卻忽略了后海身上那一點的異樣和黑氣。
那天晚上,海芋做了一個夢。她夢見了三十年前的那場慘絕人寰的屠殺和大火,她聽見有人對她說:“你不恨嗎?你怎么愿意在那山主腳底下如此茍且偷生,為什么不去復仇呢?你忘了族人們是怎么慘死的嗎?”
她想說不是,卻怎么都張不開口。她承認,她是想過放棄報仇,因為突然喜歡上了這樣安寧平靜的日子,和后海在一起的日子。她想自私的給自己一個機會,如果后海接受了她,那么她就放棄復仇。可是他說……永遠不會!
永遠不會!
這就像一個魔咒,不停地回響在她的耳邊,肆無忌憚嘲笑著她的懦弱天真。
那個聲音繼續(xù)說:“后海是不可能接受你的,你只是一只骯臟下賤的妖怪!你想想,他收你為徒,可曾真正教過你什么?別太對他太感恩戴德,說不定他也是為了拿你的心臟煉丹藥,那可是修仙者的圣藥!”
海芋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是那聲音卻一字一句鉆入她的腦海。
“我是心魔,若想復仇,不如跟我做交易。”
許久許久后,她抬起淚眼婆娑的瞳眸,沙啞著嗓子,和心魔談起了交易。
海芋得到了力量后,沒有馬上動手,她貪婪得享受著和后海在一起最后的時光。繼續(xù)陪他看日出日落——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以自己的方式凝望著,憧憬著。心魔對她的這番作為嗤之以鼻,對她百般挑釁和譏諷。
認識到自己和后海不可能之后,她更加不敢越雷池一步,生疏得連自己都覺得陌生不已。
后海問她是不是有心事,她吊兒郎當?shù)卣f道:“我想采陽補陰,卻沒找到好對象,所以心事重重的,莫非你想為我解憂?”
他表情有些不自然,薄唇微動:“……放肆!”他走了幾步,又頓住腳步,“若不想去密室面壁思過,你就收了這心思吧!”
海芋在他身后大笑不已,笑著笑著,眼中酸澀一片。她自以為瞞過了后海,稍微放下心來,可在她打算動手毀滅倉頡山的那晚,還是被他先發(fā)制人了。
他靜靜地看著她:“我以為你是只好妖,分得清楚利害關系?!?/p>
“妖就是妖,哪有什么好壞之分。我以為仙妖殊途,你是明白的。況且,殺我全族的不是凡人,而是山主,我報仇也是應該的?!?/p>
后海垂下眼瞼,輕聲道:“我知道?!?/p>
他是知道前因后果的,所以才會不顧反對留了她一命。只因為他和她相似的經歷,他動了惻隱之心,希望她放下無謂的仇恨,做一只好妖。所以明知道她耍的小把戲,明知道她故意上倉頡山攪合,還是裝作不知情把她帶上山。他相信,倉頡山的生活,會磨平她的恨意。
人間的皇帝曾滅盡他九族,后海因為被山主帶上山修行,才逃過了一劫。那時的他滿心恨意想要復仇,山主帶他在民間走了一遭,看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yè)……他意識到,那是個好皇帝,雖然不想承認。他不能為了一己私仇,而棄萬民不顧。
海芋聽了后,只是嗤笑了一聲:“假慈悲。”
“你們那一族惡貫滿盈,不除就會禍害四方……我希望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p>
她沉默了許久,才假裝同意他所說的話。
后海給她的身上設下了封印,把她關到了玄冰密室。說如果她自己沖破了封印,修為會更高一層,到時候出了玄冰密室,回到朝華殿,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但后海不知道,她僅有的退路,已經被心魔封鎖得死死的了。
后海不愧是倉頡山數(shù)一數(shù)二的厲害人物,下的封印更是深不可測。就算在心魔的幫助下,沖破封印還是花了十天半個月。為了不讓后海生疑,她沒有那么早出去,而是在玄冰密室繼續(xù)修行。
春去秋來,她耐心得等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才慢悠悠的從谷底回到朝華殿中。
他正斜靠在窗邊的榻榻米上,飲著清酒,見她回來,唇邊不由帶起了一些笑意。海芋把去年埋在樹下的酒壇挖了出來:“雖然只埋了一年,但我迫不及待得想嘗嘗味道?!?/p>
“一定很不錯?!彼舆^來斟上一杯,淺淺啜飲。
她看著他喝下那杯酒,忽然說:“師父,你還是那么笨。”
他抬起眼眸,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僵硬,已經動不了了。
“真傻,”她嗤笑了一聲,“我說我會改邪歸正,你就真的信了?你不知道妖是最善變嗎?”
他幽幽一嘆,那雙漂亮的眼眸中,涌現(xiàn)了許多無奈:“別再做無謂的事情了?!?/p>
海芋沖他一笑,決絕地轉身走出朝華殿:“這倉頡山不滅,山主不死,我死都睡不安穩(wěn)?!?/p>
(四)落花寂寞
有了心魔賜予的力量,她根本不用親自動手,只是放出了幾個萬鬼陣法,讓他們自相殘殺便回到了朝華殿中。
外面喧囂嘈雜一片,殿內卻寂然無聲。風輕輕地吹著,梨花樹下那對絕色男女,美得彷如畫卷,只是那女子眉眼間,夾雜著散不開的戾氣,讓這幅畫,變得有些不和諧。
那個吻,最終還是沒落下去。
海芋側過頭,輕輕靠在他的身上,動作中,始終透著些小心翼翼,“如今,我終于能和你坐在一起了?!?/p>
她抬起眼,看到他挺拔鼻梁上,微微顫動的長睫,只覺得心都要為之顫動。她喃喃道:“小時候,娘給我講過一個故事。卑微的小妖愛上了九重天上的仙人……這一句話后,娘就不說話了。我問她然后呢,她說然后小妖死了,她還說這樣的故事都不會長,因為還未曾開始,結局就注定了。我曾經不信,也不認為自己會犯傻……”
后海看著她,眼中一片錯愕。
海芋突然放開擁住他的手,緩緩走到了他身后幾步遠的地方,靠著樹干坐下。她靜靜地凝視著那個白衣仙人的背影,想揚起唇角笑一笑。還沒綻開,已經冷在了臉上。
這個人愛天下,愛蒼生,卻獨獨不曾愛過她。
“你以前愛過的女人,是什么樣子的?”她突然問,聲音細若蚊吶。
后海還沒開口就怔住了,感覺到她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你怎么了?”
“我和心魔做了交易。他借給我力量復仇,我把命獻祭給他。師父,我的族人雖然作惡多端,對我卻是極好的。所以就算明知道這么做是錯的,我也會去做?!彼α诵?,“反正我是只妖,死不足惜……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后海怔?。骸拔也辉羞^心愛之人?!?/p>
“可你不是說……難道……”海芋也因為這句話怔住了,然后在瞬間想明白了一切。
曾經陷害她殺了仙子的人,并不是山主,曾經冷漠地回答她“永遠不會”的那個人,也不是后海……這些全都是心魔做給她看的假象。
為什么?
因為族親被屠盡,所有人的怨念都附在了她這個幸存者的心里。倉頡山的平靜生活,快要磨平她心中的仇恨,甚至快要把她變成了一個所謂的好妖。但承載了全族人怨恨的心魔是不會允許的,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讓她朝著那條既定的道路走去,萬劫不復。
原來他不曾喜歡過別人……
她望著他,眼中瞬間盈滿了淚水,她想問他:“那你喜歡過我嗎?”,可是幾度張唇,卻終究沒有說出來,她怕在這最后的時光中,聽到的依然是拒絕。
只有一句:“師父,你來陪我坐一坐好不好?”
她的愿望如此卑微,就如她的身份一樣。只要他不曾喜歡過別人,她心里就被一種滿足的情緒充滿,欣喜到無法自抑。
只是命已天注定……
越接近黎明,就昭示著她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化為飛灰,飄散在浩大的天地間。
海芋因為自己的名字曾被人譏諷過,那人說海芋的花語是至死不渝,你這妖女也配得上這名字嗎?
她想,也許正是上天知道她有多么善變,所以才在她變心之前,讓她這樣死去,成全了她的圓滿。
后海聽出了她的期盼和渴望,身體卻依然動彈不得,明知道她就在身后幾步的距離,卻連這個小小的愿望都無法滿足她。甚至都不能轉過身去,看她最后一眼,最終他能給她的,還是一個冷漠的背影。
“海芋?!?/p>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這么認真,這么溫柔。
然而身后的人無聲無息,連呼吸聲都幾乎湮滅了,他不知道她聽見了沒有。
“海芋?!?/p>
他又喊了一聲,他感到眼角有些濕意,冰涼的液體從他的眼角蜿蜒而下,從下顎滴落。
——不知道是晨露還是雨水。
天邊,露出了第一絲曙光,殿外的嘈雜聲終歸于空寂。晨風拂過,梨花樹上飄落的花瓣被卷到半空,幾番飄飛,緩緩落到地上,水池中,還有他的肩上和發(fā)上。
無聲的,寂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