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覺得旅游的奇妙之處不在于你腳踏實地地看到了多少風景,而在于你曾經(jīng)對于那個城市有多少的期待。
終于有那么一天,占盡天時地利人和,你帶著朝圣的心情去看你早在畫冊上看了千百遍的雕塑和油畫;帶著心滿意足的胃去嘗試你自己偷偷摸摸做了很多次卻永遠不得要領的地道美食;帶著三分欣喜七分炫耀在你曾以為只能在明信片上看到的風景面前比出V字手勢。
然后你帶著滿滿的紀念品和照片回去,告訴別人其實也不過如此,雕塑的表面已經(jīng)有被氧化的痕跡;地鐵里睡有流落街頭的人;金發(fā)碧眼的帥哥看來看去依然找不到幾個。你敘述的方式親昵又隨意,談論一座城市像在談論你親密的朋友。你曾經(jīng)用雙腳踏在那片土地上,雖然只是匆忙一瞥,但是你知道這片土地到底有多么充盈豐沛,而表面的華麗背后又有多少難以言喻,你知道這座城市它彈奏的,到底是什么曲調。
我便是在去年夏天,趁著自己還在巴黎求學,早早定下十來歐元的廉價機票,迫不及待地去了一次心儀已久的亞平寧半島。用雙腳踏在那片歷史悠久的土地上;用雙耳聆聽原本只在世界三大男高音演唱會上聽到的悠長圓潤的意大利語;用雙眼看到被放在中學美術課本中的達·芬奇繪畫和米開朗基羅的大衛(wèi)像;用雙手觸摸羅馬城里那些記載了諸神毀滅的殘垣斷壁,又用味蕾去體會了一番遠比必勝客美味的意大利人種類繁多的意粉和比薩。
我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與意大利如此深入地接觸,而真正沉浸其中,卻又發(fā)現(xiàn)難以落下只言片語,只覺得是一座與我熟悉的城市,溫暖一如陽光撫慰皮膚的觸感,旅行過程中,結識各種或熱情或高貴的意大利人,迷路,覓食,觀光,購物,發(fā)生各種微不足道的事情,重重復復,零零碎碎,如今要寫游記,也不過能寫下一些零散感受。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說的大約就是這個道理。
羅馬的年齡
你站在羅馬城的街頭,舉目四望,你將無法具體敘述這座城市的年齡。
公元初,中世紀,文藝復興,從愷撒大帝到各任教皇到文藝復興三杰,蒼茫的歷史河流綿延不斷地在這座城市上留下自己的印跡。
這里有的是歷史和文化,渲染出莊嚴肅穆又緩慢沉靜的氣氛。放在其他任何一個國家,尤其是年輕的新大陸里會被奉為至寶的雕塑和建筑,在這里,只是零星散落在街頭巷尾,當?shù)厝穗S意經(jīng)過毫不旁顧,唯有游客屏息凝神,隨時隨地停下來大聲贊嘆,瘋狂按動快門。
這些就是羅馬的奢侈,因為早就經(jīng)過戰(zhàn)火,紛爭與變革,所以安寧淡漠,寵辱不驚。哪怕報紙上正報道著希臘破產,而意大利和西班牙將緊隨其后,你也不能讓這座城市泄露任何蛛絲馬跡。
你只是覺得時間在這里靜止了,你匍匐在眾神泯滅的荒原上,逐漸就忘記了日常生活中的諸多煩憂,看到靈魂深處呈現(xiàn)出來的樣子。
這就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羅馬城。
我到羅馬的時候,還有期末論文沒有寫完。我拿著筆記本電腦到酒店大廳里寫,才不過寫了幾行,便有好幾個意大利人過來,好心勸我出去走走。他們指著落地窗外,陽光璀璨得像下了一場金幣雨,天空藍得澄澈無比,每一絲云朵都有著絕妙的形狀,路邊開滿了紫色粉色的野花,露天咖啡館撐起一把把大遮陽傘,穿著清涼的男男女女露出地中海獨有的小麥色皮膚,眼神清澈愉悅地晃人眼。
要好好寫論文,爭取拿一個A,然后就能得到體面的平均績點,把成績單附在簡歷里,找起工作的時候就容易很多。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樣縝密的邏輯變得不堪一擊,任何身外之物在生命最純凈的喜樂面前都變得不堪一擊。
他們自告奮勇,非要我關了電腦,說帶我出去吃gelato,是lonely planet上面介紹的名店,狹小陰暗的鋪子,開在許愿池噴泉附近,卻要在錯綜復雜的小巷里拐幾個彎,門口貼著許多旅行雜志和美食協(xié)會的認證標識,包括米其林的。我買了兩歐元的三球gelato,加上被打得松軟爽口的奶油和熱乎乎的融化成美麗琥珀色的蜂蜜,拿到手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差不多有我整張臉那么大。他們看著我站在屋檐下,和陽光賽跑一般拼命想要剛在冰激凌融化前吃掉,最后被奶油糊了一手一臉,笑得分外爽朗。我之后又在許多地方吃過gelato,卻再也沒有這般味道。
回來的路上,我們沿著臺伯河一路走。他們的英語差不多和我意大利語一樣爛,倒是用法語加上肢體語言,能夠勉強溝通。他們給我講希臘羅馬的神話,講那些住在奧林帕斯山上面的美麗女子和優(yōu)雅少年,講教廷,貴族,力量與統(tǒng)治,丑聞與謀殺,在臺伯河上浮浮沉沉的歷史卷軸。那時候差不多是晚上七八點鐘光景,天色將暗未暗,曖昧不明,馬路上只有游客咔嚓咔嚓按動快門。我聽不太懂他們的講述,只覺得浸潤在歷史里,有種獨特的安心:因為擁有時間,所以無所顧忌。
后來幾天,我也像他們教我的那樣,在馬路上漫無目的地走,反正羅馬有的是教堂、廣場、噴泉、雕塑,在街頭巷尾不經(jīng)意間看到一個,背后就有著驚人的歷史。
羅馬城中心,漫山遍野的都是古代羅馬帝國的遺址:愷撒議會,紀念勝利的拱門,商量國家大事的議事廳,掠奪而來的珍寶,希臘式的方尖碑,關押奴隸和罪犯的監(jiān)獄。其中但凡完整的,都修成了博物館,剩下的全是初看雜亂無章的殘垣斷壁,長在叢叢高草中。因為是夏天,所以倒是有好多樹木蔥蔥隆隆,沉沉甸甸開了一樹艷色花朵。我不想聽導游講解,一個人翻山越嶺,周遭都是些石碑石柱,竟迷了路,后來遇到了好心的一家人帶我下山去,才趕在斗獸場關門前沖了進去。那時候里面的游客已經(jīng)所剩無幾,關押野獸的后臺,高聳的露天座椅,蜿蜒的走廊,在夕陽下空空蕩蕩。我一個人坐在狹小的窗戶邊,一只毛色油亮鼻尖紅腫的黑貓就一動不動地趴在我身邊看著我。我突然明白朋友們從羅馬回來,告訴我參觀古羅馬遺址會覺得分外傷感是什么原因了。
我走出去,門口有人穿成古羅馬士兵的樣子和人合影。斗獸場很大,若非是專業(yè)相機,根本無法一窺全貌。歷史的起起伏伏最后都變得像相紙中的風景一般微不足道,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我走到西班牙廣場的時候,突然下起暴雨,人們紛紛步入LV, Chanel, Cartier, Hermes等專賣店精致的屋檐下避雨,我一個人撐著紅傘沿著陡峭的長臺階走上去又走下來。感覺自己像走進了《羅馬假日》那些雍容華貴的黑白畫卷中。有扛著單反相機的人幫我拍了照片,特意問我要了郵箱發(fā)給我。我看著鏡頭里雨簾下朦朧的紅傘紅裙,濕漉漉的背影,覺得像是走進了別人的夢境。
直到最后一天,我才去拜訪梵蒂岡城。
我自己并不是一個完全稱職的基督徒,只在遇到麻煩渴求心靈寧靜的時候才想起祈禱上帝。在歐洲的時候,卻走了很多座教堂,從巴黎的圣母院到科隆的大教堂到巴塞羅那的圣家大教堂。在路上走得累了,就進去昏暗陰涼的教堂小坐一下,在雕花琉璃大窗下,常常有琴師在練習演奏管風琴。有游客進來拍照,也有人跪在圣母像面前祈禱。我也會捐上一兩歐元,在基督面前點上一支蠟燭,然后拿一張寫著祈禱文的小冊子。
即使看了那么多教堂之后,圣彼得教堂依然遠非我所能想象,無論是他的寬大宏偉,還是其中的教皇墳墓,亦或是百聞不如一見的米開朗基羅的《圣母憐子》雕塑貝格尼尼的青銅華蓋。
但圣彼得于盛名之下,也難免過分商業(yè)化的悲劇。有許多旅行團在其中穿梭講解,人們在墓龕雕塑面前擺姿勢照相,像是進到集市中,呼朋引伴,好不熱鬧。甚少能見到真正來祈禱和告解的人。我也是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清靜的角落,跪下來,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倒也沒許什么愿望。
我有些想念在巴黎的時候,周日去圣母院聽彌撒,燭火掩映中,門前的空地上有鴿子在鐘聲里凌空飛起。
我和朋友走了555級臺階爬到教堂頂端。中間停下來好多次,到最后,空間狹小,沒有臺階,必須要借助繩索才能上到頂端。我在夏日有櫻桃和冰激凌香氣的風中舉目四眺,眼前河水悠悠,綠草茵茵,能夠辨認出西班牙臺階,斗獸場,納沃納廣場。街道上人頭攢動,馬蹄聲聲,正是羅馬國慶閱兵日。
一時不能分辨這是《羅馬帝國》中的羅馬,還是《羅馬假日》中的羅馬,只覺得這么站著,就能站一千年。
朋友問我要不要預約教皇聽我告解,我說我倒是想問問看教皇聽那么多毫不相關的悲歡離合,是怎樣才能保持神志清醒的。身邊的意大利人聽到,眨一眨眼睛,說我要現(xiàn)在預約的話,明年都不一定能排上。
我在臨走前,不能免俗地繞路去了一次許愿池噴泉。右手拿一枚硬幣,越過左肩拋入水中,可以許三個愿望,其中第一個一定要是,有生之年還能回到羅馬。
這三個愿望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一個。
而我始終期待著再訪羅馬城,在我老去之前。
翡冷翠音樂會
曾經(jīng)翡冷翠才是歐洲文化的中心,我在這里見到了朝思暮想的大衛(wèi)像,還有達·芬奇筆下的《最后的晚餐》。
第一次對翡冷翠記憶猶新是因為在意大利語課上學到的是但丁整理發(fā)明了書面的意大利語,翡冷翠人從此沾沾自喜,有點兒像北京人,骨子里總有那么些驕傲的情緒,時不時就冒個頭得瑟一下。
而身臨其境,才知道被濃郁的文化包圍到底是什么感覺:滿大街的壁畫,雕塑,拿著素描本的學生,在街頭用粉筆畫《巖間圣母》的藝人。便是新建的樓宇,也是羅馬式拱頂,在夕陽下昏黃曖昧的暖色調,浮雕精致華美,頗有一番向歷史致敬的情結。再加上溫潤的地中海風,緩緩流過的河水,狹長深邃兩旁種滿花朵的小巷,簡直就像加了黃色濾鏡在長鏡頭里一晃而過的文藝片場景。
但翡冷翠最令我記憶猶新的,卻是那場音樂會。
爬完喬托鐘樓后一身大汗,一邊吃著gelato,一邊走過滿是時尚品牌的購物街,當周圍一下寬闊沉靜起來時,便站在維奇奧橋上了 ——窄窄的道路兩側是彩色的二層樓房子,青石板回應著腳步聲馬蹄聲談笑聲咚咚地響,沿街開著的工藝品店販賣黃金翡翠,還有各種稀奇的藝術品,像是為了配合這種浪漫的氛圍,連帶太陽,都慢慢地穿過了被染成紫紅色的云彩,一點一點投射在阿諾河上。
便是在這樣浪漫到想跳舞歌唱的時候,聽到一陣吉他聲傳來,循聲過去,才發(fā)現(xiàn)在橋中央最好的地段,早有人插上吉他開唱,圍觀的人竟有上百,或倚或靠在欄桿上、雕塑上,年輕人都隨意地席地而坐,打著節(jié)拍。甚至連匆匆趕路的游人都放慢了腳步,甘愿停下來,坐在冰冷的臺階上,聽他唱了一曲又一曲。
我對意大利音樂毫無研究,但是也能從那淺吟低唱中聽出喜怒哀樂來,時而歡欣雀躍地仿佛虛空里都開出花來,時而又憂傷郁結只覺得像是在深夜孤單行路般寂寞。意大利語元音眾多而飽滿高亢,平時說話便像在唱歌,而真唱起歌來,那種字正腔圓,抑揚頓挫,高低婉轉,蕩氣回腸,竟是語言都無法盡述。
一曲終了,我身邊的老年女子早已哭了,淚水從布滿溝壑的臉頰上滾落,卻顧不上拿手帕擦拭,拼命拍著巴掌。
好在吉他調兒一轉,來了個歡快的前奏,大約是什么意大利的民謠,男女老少都拍著手跺著腳唱了起來,剛才還泫然欲泣的老婦人竟走到橋中央扭動身體跳起舞來,年輕的姑娘小伙自然是積極響應,一時間周圍的人紛紛拉起身邊的人,轉圈,交錯,扭腰,踢腿,握住我的手的正好是個酷似托蒂的意大利帥哥,看到我起初的扭捏,毫不留情就哈哈大笑起來,然后再做著鬼臉同我說對不起。
歌者面前放著一個大紙箱,里面擺滿了他自己錄制的專輯,他并不做什么宣傳,由著來來往往的人們隨意放一些零錢進去,高興的話,再取走一張專輯。雖是街頭藝人,他自有一種和衣著相貌、身份地位不相符的從容淡定。無論周圍的人是什么表情,亦不管掙得的錢多或者少,他總是一首接一首唱著歌,偶爾停下來擦汗或者喝水,除了隨旋律的露出的沉醉表情外,連一絲諂媚討好都看不見。
他唯一一次鞠躬致謝是看見一個乞丐。那個乞丐一條腿斷了,渾身上下只裹著幾縷布條,他在翩翩起舞的人群中一蹦一蹦地手舞足蹈,盡興過后的人們紛紛慷慨解囊,而乞丐則站到路中間,舉起歌者的手臂,激動而高亢地說了些什么,大約是些極盡贊美的話。圓潤高亢的意大利語被他喊出來就更加氣勢恢弘,鼓舞人心。一時間,鼓掌聲喝彩聲,巡邏的女騎兵獻上的清脆矯健的馬蹄聲,直驚奇了河上起起落落的飛鳥,連河上撐著篙的船夫也應和起來.。
乞丐面對絡繹不絕走上前來放下一個個硬幣的人們,像中世紀的貴族一般脫帽致敬。歌者則走到他身邊與他熱烈擁抱,再長久地鞠躬致謝。
波光,落霞,飛鳥,被教堂的穹頂切割開的天空,日落時云朵漸次變化的色彩,再加上那略帶沙啞的歌唱,浪漫地令人不由自主流下淚來——因為發(fā)現(xiàn)了生活竟然可以呈現(xiàn)如此安靜美好的姿態(tài)而內心感動。
離開的那一天,我在他盒子里留下了10歐元,拿走了他的一張CD,到了米蘭住在私人開的旅舍里,高個子女主人了然地看著我:“若是在佛羅倫薩見著了他,倒也是沒什么遺憾了?!?/p>
“他很有天賦,音色出眾,早就被著名制作人看重,在錄音棚里錄了專輯,只是他只愿意面對面地唱給每一個人聽,也讓每一個熱愛音樂的人有一個欣賞的機會”。
女主人自己也有傳奇的經(jīng)歷,她曾經(jīng)是投資銀行的經(jīng)理,卻厭倦了那樣死板枯燥的工作,一個人身無分文環(huán)游世界,通過在旅館收拾房間賺取下一站的旅費,后來干脆自己開了一家旅舍,招待來自世界各地的背包客,還在當?shù)氐膭F里兼職表演。
“活著是一種態(tài)度,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薄芏嗳兆右院?,每到失望氣餒的時候,我總想起女主人對我說的這句話,想起那個維奇奧橋上的自由歌者。
意大利人自由散漫,又未必不見得是他們的優(yōu)點。將生活過得色彩斑斕還是黯淡無聲,很多時候不是來自于客觀條件,而是取決于我們的內心。
意大利人從不分享比薩
意大利人的慷慨和自來熟差不多全世界都聞名,但是請注意,意大利人從來不分享他們的比薩。
我后來才發(fā)現(xiàn)意大利語老師當初那么說只是為了強調意大利人對于比薩和意粉強迫癥般的喜愛,尤其是他們對于薄底比薩的特殊鐘情。我曾在從威尼斯去佛羅倫薩的早班火車上和同一個隔間的人分享早餐,包括自家烤的加了不知名香料的曲奇餅,一大包汁液飽滿的櫻桃,聽起來很罪惡的乳酪和薯片,還有當?shù)睾芰餍械囊环N烤吐司,中間加上一片芝士和一片火腿,淋上黏稠的琥珀色糖漿。
坐在我對面的是一位趕去上班的意大利語老師,她堅持我要學會一個意大利語單詞,才能吃一樣東西。
如今大凡有些小資情調又愛炫耀的白領女性,都喜歡去吃法國菜,然后用矯揉的法語念出復雜的菜名,好像在念一首十四行詩。要說現(xiàn)在法國是歐洲美食的集大成者,大約不會有很多人反對,而事實上,法國也確實有著最多的米其林餐廳,法國人在吃上,舍得花的時間和金錢,也為其他地方的人所不及。
但誰能想到法國人,最初還是由意大利廚師教會做菜的呢。羅馬帝國當時如日中天,影響力橫掃整個歐洲,將炒、炸、煎、紅燴以及使用起司等各種調料的方式大為發(fā)展,后來傳到了法國,再經(jīng)過法國人的研究和琢磨,才成就了如今高貴精細的法式大餐。
只是當法國人在燭光蕩漾有樂隊現(xiàn)場演奏鋼琴曲的餐廳里啜著紅酒,挑著相配的芝士,享用著灑了幾滴檸檬汁的上好生蠔;配著橄欖油的布列塔尼龍蝦;刁草汁鵝肝醬煎鮮貝,還有放了足夠甜而不膩的焦糖的蘋果布丁時,意大利人依然在室外撐把陽傘,端著托盤賣比薩和意粉。大紅色的番茄醬和黃色的蛋奶醬和細長的面條攪成色彩艷麗的一大盤,人們吃飯的時候大聲說話,談笑風生。意大利男人總是有獨特的幽默感,油腔滑調但是又恰好不會過界,倒是很容易熟悉起來。我在意大利的時候,每每獨自吃飯都有陽光俊朗的男侍者來搭訕,和我說笑話,指點我去哪里玩,若穿得稍微性感一些,便有人來送免費的紅酒了。
果真還是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美食,法國菜像巴黎一樣總有種憂傷的氣質,高貴莊嚴,工于細節(jié),精致內斂。而意大利菜就像托斯卡納地區(qū)常年的溫暖陽光一樣,奔放而不拘小節(jié),平易近人,家庭氛圍濃烈。
但意大利菜又不是毫無品位蒙混過關的象征,歐洲人更愿意把這個稱號留給每天都吃炸魚和薯條的英國人。
他們信奉的是專一并且通過不懈的堅持最終達到登峰造極的境界。
從大家最耳熟能詳?shù)腟paghetti,Lasagne到Fettuccine,F(xiàn)usilli,Macheroni,Linguine,Penne,闊條面,窄條面,天使面,彎彎面,尖尖面,螺絲粉,蝴蝶粉,通心粉,扇貝面,我在意大利語考試前面對生詞表就有想去撞墻的沖動。到了意大利才發(fā)現(xiàn)遠遠不止那么多。在紀念品商店里,一溜排開幾十上百種意粉供游客選購,不單是形狀無奇不有,連顏色都有淡綠色淡粉色橙色黃色的分別。
我在意大利十來天,都是一到旅館下榻,就拽著老板娘問她哪里有好吃的意大利面。然后繞過廣場、名人故居、教堂等名勝古跡,七拐八拐之后來到當?shù)厝撕染屏奶斓氖袌?。我從隨處可尋的番茄芝士長通粉、卡邦尼芝士闊條面一路吃下來,最終對于口感獨特的油浸皇后橄欖和迷迭香醬汁也甘之如飴,有了一只徹頭徹尾意大利化的胃,也學了不少意大利語,聽來了不少貝盧斯科尼的風流韻事,臨走的那天在米蘭機場的小餐廳,拿過菜單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還是有許多意粉沒有嘗過。
認識的意大利女生告訴我,她覺得最帥的意大利男人是在廚房里用橄欖油炒著意粉和芝士的男人。我不由想起電影《美麗人生》里圭多舉著托盤說“早安,公主”的場景。
關于批薩和意粉的故事,就是意大利人陽光燦爛的生活寫照。
我常覺得發(fā)生在我人生中最好的事情,便是在21歲的時候有幸于歐洲求學半年,更有幸聆聽了初夏的亞平寧之歌。
能夠寫在瑣碎的平鋪直敘,不像小說,起碼還有一些起承轉合。但那些見過的風景,邂逅的人,還有溫暖味蕾和胃囊的酸甜醬汁,雖與旁人無法盡述,卻都會沉淀成人生中最寶貴的財富。
獨自行走,帶著歡喜與年輕的心,敞開每一個毛孔去感受這個世界,感受歷史的蒼茫,感受人世的無常,感受無論經(jīng)歷過什么之后,明天,便是一個新的城市,一個新的故事,一段新的旅程。
這樣的歲月,帶給了我一顆平靜卻純凈的內心,帶給我一顆能夠面對世事紛雜亦巋然不動的充沛的心。
總有一天,再回亞平寧,再聽歲月彈奏一曲,不疾不徐,滲透了光陰的,交響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