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影

一

陳明與許紅結(jié)婚不久就有了陰影，這個陰影足足在他的心中存在了近三十年，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陰影越來越大，越來越重，壓得陳明幾乎喘不過氣來。

其實陳明有那個陰影并不足為奇，若是換一個男人也會有這個陰影的。陳明和愛人許紅是在上個世紀(jì)八十年代初結(jié)的婚，在他們新婚不久，陳明就陪著局領(lǐng)導(dǎo)出差了，參加一個省里的經(jīng)濟工作會議，剛剛趕到省里，那個會議由于省委大領(lǐng)導(dǎo)臨時到中央開會，就往后推遲了，陳明和局領(lǐng)導(dǎo)剛到省城又往回趕，事先跟愛人許紅說好了，一周才回來，可是只用了兩天時間就回來了。陳明坐的那趟火車回到家時，是下半夜兩點多鐘，當(dāng)陳明興沖沖地走到家門口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許紅的頂頭上司、建筑公司的財務(wù)科長肖大明鬼鬼祟祟地從他家溜了出來，肖大明從他家溜出來的時候，先是虛掩著門，向四周觀察了一圈，一見外面黑乎乎的，就迅速地消失在夜幕之中。陳明的心里就一緊，都是下半夜兩點多鐘了，肖大明卻從自己家那個小平房里溜了出來，能有啥事兒？肯定沒什么好事。

陳明在礦務(wù)局當(dāng)秘書，許紅在一家建筑公司當(dāng)會計，兩口子也算是般配了，雖說陳明內(nèi)向，許紅潑辣，但也算是互補了。若是沒有這事的話，兩個人還算是挺甜蜜的，可是發(fā)現(xiàn)這個意外的事件之后，陳明就難免地把平時許紅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聯(lián)系起來了，越聯(lián)系，心中的陰影越大，越聯(lián)系越覺得他們之間的感情越難以維持。

許紅那個建筑公司是靠攬活生存，若是沒有建筑工程的話，一天都生存不下去，許紅雖說是會計，但卻像個招攬生意的業(yè)務(wù)員一樣，天天跟著那些頭頭腦腦請客送禮，動不動就喝得一塌糊涂。在礦務(wù)局當(dāng)秘書的陳明也是忙得腳打后腦勺，時不時地加班寫材料，兩口子很難準(zhǔn)時準(zhǔn)點地回家，陳明發(fā)現(xiàn)好幾次，是那個長相挺帥、個頭高挑的肖大明把喝得爛醉的許紅送回家里，肖大明是許紅的師哥，他們同是那所財經(jīng)學(xué)校的畢業(yè)生，比許紅大五屆，兩個人的關(guān)系很密切，肖大明過三十歲生日的時候，許紅整整一夜未歸，說是給肖大明過生日去了，一幫人又是喝又是跳又是唱，玩得很開心，玩得很熱鬧。想到這些，陳明當(dāng)即判定，許紅跟肖大明的關(guān)系很不正常，只是自己未察覺到而已。

陳明看到肖大明消失在夜幕中的那一刻，本想沖上去與肖大明拼個你死我活，不打他個半死也讓這個人長長教訓(xùn)。可是轉(zhuǎn)念一想不妥，若是這樣做的話對自己一點都不利，一個在機關(guān)里當(dāng)秘書的人戴了綠帽子，窩囊。

陳明就想氣沖沖地殺進家里，突審愛人許紅，讓她老實交代，坦白罪行，甚至動用武力，好好出出這口惡氣，若是她有半點反抗的行為，就跟她離，反正他們剛結(jié)婚，還沒有孩子呢，若是真離了，他陳明再找個大姑娘不算難，可許紅就不行了，有道是軟面的餃子硬面的湯，好媳婦不如賴姑娘。

陳明思來想去，卻沒有進自己的家門，而是無聲無息地鉆進了礦務(wù)局機關(guān)大樓辦公室里，那一夜陳明在自己的辦公室里關(guān)著燈，抽了整整一盒煙，反復(fù)琢磨著怎樣才能處理好這件令他頭疼的爛事兒。陳明整整想了一宿，也沒想出萬全之策。直到天大亮了，陳明的腦海里才呈現(xiàn)出兩個透明的大字——離婚，陳明咬牙切齒地下定了決心，盡管陳明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家子弟，許紅是城里人，但絕不能因為自己出身低微而失去人格，失去尊嚴(yán)，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就找許紅攤牌，離婚。

就在陳明將要回到家找許紅攤牌之時，機關(guān)大樓已陸陸續(xù)續(xù)有人上班了，陳明就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子，有些后悔，咋不早點做出決定呢？許紅怕是早就上班走了，若想找許紅，只能到她單位去找，他不想把這件事搞得興師動眾，讓他在眾人面前丟人現(xiàn)眼。

這個時候，辦公室主任年有志進來了，跟陳明打了個招呼，問了問怎么這么快就開會回來了，陳明就說，會議延期了，以后聽通知。年有志就小聲對陳明說：“到我辦公室一趟，我有點事兒找你談。”陳明就跟著年主任進了他的辦公室，年有志找陳明談話的內(nèi)容很明確，說是近期局里準(zhǔn)備提拔一批干部，年主任已將陳明的提拔秘書科長的報告報上去了，還單獨找局領(lǐng)導(dǎo)和組織部的人探聽一下口氣，看樣子問題不大，暗示陳明工作再加把勁兒，這期間千萬別出個一差二錯，若是這個時候出點毛病，那可就前功盡棄了。陳明聽后，感激地點點頭，說老實話，辦公室主任年有志對既能干，又老實的陳明不薄，動不動就在大會小會上表揚，說是在辦公室里，數(shù)陳明最能奉獻，最聽話，若是辦公室所有的人都像陳明這樣任勞任怨，他這個主任就好當(dāng)多了。陳明知道，這次提拔干部，辦公室里比他資歷長的，比他水平強的，有好幾個，但晉升到正科級的只有一個指標(biāo)，因此競爭相當(dāng)激烈。若是這個時候跟許紅離婚，肯定會受影響，于是陳明狠狠地咬了咬牙，拿定了主意：等晉升完正科再說吧。

陳明是那種極有心計的人，他知道，這類事情若是抓不著把柄的話，你就是打死許紅也不可能承認(rèn)，有道是捉賊捉贓，捉奸捉雙，沒有證據(jù)，你縱使有天大的怒火，也只能是窩火，關(guān)鍵時候一點說服力都沒有。更何況，許紅能言善辯，陳明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想了許久，陳明就趁許紅上班之時，偷偷地潛回家里，仔細(xì)地尋找著肖大明留下的蛛絲馬跡，陳明一眼就看到了枕頭上留有兩根短發(fā)，只有三公分那么長，無疑那是男人留下的。陳明覺得僅靠兩根頭發(fā)說服力還不算太強，就從屋里屋外來回的搜尋著，用挖地三尺來形容陳明當(dāng)時的狀態(tài)實在不為過，陳明甚至連垃圾桶都翻個底朝上，這一翻真就翻出了一個具有權(quán)威性的證據(jù)，那里頭有一個用過的避孕套，這不是自己用的，無疑是許紅與肖大明留下的戰(zhàn)利品，陳明恨得直咬牙，心里暗暗地想，真的要跟許紅離婚時，就拿出這個有力的證據(jù)，看看許紅還有什么話可說？

陳明偷偷地把那只避孕套鎖在了自己的抽屜里最底下，生怕丟失了。在離開家的時候，陳明特意把屋子里又重新擺放成過去沒翻動過的樣子，防止許紅察覺出什么。那時候他就像個地下工作者一樣。

二

下了班，陳明沮喪地回到家里后，卻見許紅顯得格外興奮，格外性感，半透明的連衣裙把女人特有的曲線美展露得清清楚楚，若是放在以前的話，陳明肯定會奮不顧身地?fù)еS紅盡情地享受一番，可是有了那個陰影之后，陳明一點情趣也沒有，倒是許紅挺主動，又是親又是啃的，陳明根本不配合，只是淡淡地說：“剛下車，挺累的?！闭f完就草草地吃了點飯，脫衣上床了。

許紅倒是沒有騷擾陳明，而是搖搖擺擺拎著洗浴包出去了。陳明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心里直翻烙餅，腦子里不時地就呈現(xiàn)出肖大明深更半夜從他家里溜出那一幕，心里就直吐酸水。陳明躺在床上隱約聞到了一股別的男人的氣味，就索性把床單床罩撤了下來，翻箱倒柜重新?lián)Q上了洗過的床單床罩，他這才感覺到舒服些，安穩(wěn)些。

這個時候，許紅回來了，許紅特意洗了個澡，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濃濃的香氣。許紅看到陳明把床單床罩都更換了，顯得很是欣喜，就嗲聲嗲氣地對陳明說：“還是我老公理解我呀，知道我想你了！”說著與陳明緊緊地?fù)г谝黄穑惷髌鸪踹€推推搡搡，可是沒一會兒的工夫就熱血沸騰。

許紅很快就睡著了，睡得很甜美，臉上還露出了那種幸福的微笑，陳明卻睡不著，陳明摟著許紅就暗暗地想，若是沒有這個陰影該多好啊！說老實話，陳明能娶上許紅這樣要氣質(zhì)有氣質(zhì)，要能力有能力，要溫柔有溫柔的女人，的確夠幸福的了，在他們剛剛結(jié)識的時候，陳明也曾懷疑過張張揚揚的許紅，到底純不純，他也多多少少地了解過，許紅在沒跟他談朋友的時候，沒少處男朋友，這樣的女孩十有八九不太純真。陳明是在猶猶豫豫和忐忑不安中跟許紅成家的，可是在新婚之夜他們第一次親密的接觸時，陳明驚喜地發(fā)現(xiàn)，許紅竟是個處女，不禁大喜過望，連連說：“真叫我陳明給逮著了，萬沒想到你許紅還是這么的純，這輩子我永遠(yuǎn)也愛不夠你?！贝驈慕Y(jié)婚到現(xiàn)在，他們連臉都沒有紅過，好得讓人眼紅，上班分手時還得好好地親吻一番。更令陳明感到無比欣慰的是，雖說許紅出身于干部家庭，但卻對他體貼入微，從來就沒有瞧不起他的時候，在他們結(jié)婚不久，陳明的妹妹考上了衛(wèi)生學(xué)校，一家人為了湊那筆數(shù)額不小的學(xué)費，急得團團轉(zhuǎn)，許紅知道后，便痛快地說，小妹的學(xué)費我包下了。感動得一家人熱淚盈眶，陳明老實巴腳的爹就淚水漣漣地對陳明說：“陳明，丑話說在前，若是你待你媳婦有半點不好的地方，我會砸斷你的狗腿?！?/p>

想到這些，陳明就猶豫不決起來，這個婚咋離呀？就是他想離爹媽這一關(guān)都通不過，小妹更是不可能點頭。陳明上衛(wèi)生學(xué)校的妹妹一直管許紅叫紅姐，即使他們成家立業(yè)了，也沒改口，說是叫姐比叫嫂子親，許紅比她的親姐姐還親，攤上這樣的姐，是她一生最大的幸福。這話說得一點不為過，若不是許紅深明大義，陳明的妹妹根本就上不起學(xué)，只能順著地壟溝找豆包，一輩子也走不出那個偏遠(yuǎn)的小山溝子。

三

陳明的秘書科長如愿地批下來了，年齡尚不到三十的陳明就當(dāng)上了秘書科長，真就是前途無量了，這在當(dāng)時的礦務(wù)局機關(guān)里也算是進步最快的了。當(dāng)上秘書科長的陳明腦海里突然閃現(xiàn)出離婚的念頭，但卻稍縱即逝，機關(guān)畢竟是機關(guān)，他剛剛提拔為科長了，就鬧離婚，別人會怎么想？更讓他感到棘手的是，許紅已經(jīng)有孕在身，許紅的反應(yīng)相當(dāng)強烈，動不動就嘔吐起來，連膽汁都快吐出來了，看到許紅眼淚汪汪的樣子，陳明的心就有些軟了下來，還是等等再說吧，這個時候提出離婚有點不人道，感情上也過不去。

孩子終于生下來了，還是個男孩，前來侍候月子的陳明母親望著許紅生下來的男孩高興得手舞足蹈，興奮不已地對陳明說：“陳明，你瞧瞧這孩子，跟你小時候一個樣，大眼睛，大嘴巴，大臉盤，大腳板，就連笑的模樣也像你，將來長大了，肯定也能找個俊媳婦。”陳明就趴在跟前看個仔細(xì)，越看越歡喜，這孩子真的長得太像他了，他還特意拿著自己小時的照片跟兒子的照片對比對比，真的一點不差。陳明的心里就多少有些安慰，看來這個孩子不是姓肖那小子的，一準(zhǔn)是自己的。

有了兒子以后，陳明心里的陰影多多少少小了一些，也對許紅好了很多，年過半百的媽，雖是從農(nóng)村來的，但卻對過日子的事兒經(jīng)驗太豐富了。媽就開導(dǎo)陳明，女人生孩子是生死關(guān)，千萬別惹人家生氣，若是月子里坐下了病，怕是一輩子都好不了。還說，有了孩子后，兩口子的心就會有維系的紐帶了，就是有天大的恩怨，看在孩子的面上，都能化解了。

陳明真就體驗到了，母親說得太對了，自打有了孩子以后，他對許紅的怨氣就小多了，只要看到孩子那張可愛的小臉，陳明就把心中那個不悅化得很淡很淡了。陳明就在心里暗暗地想，還是等等再說吧。

這種良好的心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孩子三歲的時候，陳明才死灰復(fù)燃，想到了離婚，孩子也利手利腳了，他也算是功也成了名也就了，可是陳明卻想到了，假如他與許紅離婚的話，愛兒子勝似愛自己的許紅，肯定不會把孩子讓給他，孩子很可愛，很聰明，僅僅三歲，就會背誦好多詩歌，還會跳舞蹈，成了機關(guān)幼兒園里的小明星，陳明一天不見許紅可以，但是一天不見兒子就想得受不了，那回陳明到外地開會，連來帶去才三天，但卻想兒子想得常常一夜一夜地睡不著。回來后陳明第一項任務(wù)就跑到兒子的幼兒園里抱起兒子就親個沒頭沒腦，淚水就奪眶而出。陳明就聯(lián)想到，若是真的兒子被許紅帶走了，他哪能受得了？

陳明真就犯難了，若是真離婚的話，就是想兒子他也無法抗拒，也無法承受。但心中那個陰影卻時不時地在騷擾著他，在折磨著他，每到陳明想起那個夜晚的時候，他都會暗暗地想，這個婚非離不可。陳明還是個很有毅力的男人，為了擺脫壓在心中的陰影他決定不管千難萬難都要克服。陳明主動地跟兒子疏遠(yuǎn)起來，他甚至不親自送兒子去幼兒園，甚至?xí)r常加班加點工作，盡量少見兒子的面。可是這一切都是徒勞的，陳明根本無法割舍與兒子的感情。

陳明終于做出了決定，狠了狠心，不管許紅同意不同意，一定讓兒子去長托，一周只能見兒子一次面。只有星期天的時候才允許接兒子回家，許紅當(dāng)時跟他大吵大鬧起來，可陳明卻始終堅持著，理由相當(dāng)充分，為了兒子能夠早日成長，必須去長托。在陳明的不懈努力下，許紅終于妥協(xié)了，兒子剛開始送上托時，陳明就像丟了魂一樣，心在流血，心如刀絞。但他仍強忍著，把眼淚流進了肚子里。陳明邊流著淚，邊在心里暗暗地罵：都是你許紅造的孽，要不我哪能遭受這種父子分離的痛苦呢？

四

經(jīng)過一番超人般的控制，陳明漸漸地與兒子的感情淡化些了，不像過去那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陳明真就是那種很有個性、很有持之以恒精神的人物，為了淡化與兒子的感情，他甚至在星期天里，可以一天一宿地加班，用緊張的工作沖淡與兒子的感情，用枯燥的文字去化解心中的苦惱。這樣不懈的努力終于換來了良好的效果，到了兒子上小學(xué)的時候，陳明終于與兒子的感情不那么密切了，就是十天半個月不見兒子一面，也不是那么想，那么掛念了。陳明的腦海里這才重新呈現(xiàn)出那個刻印在腦子里的兩個字：離婚。

也就是在陳明將要下定決心跟許紅離婚的時候，上衛(wèi)生學(xué)校的妹妹畢業(yè)了，陳明急得滿嘴起火泡，若是不挖門子的話，妹妹就得回到鄉(xiāng)鎮(zhèn)一級衛(wèi)生院當(dāng)護士，雖說鄉(xiāng)鎮(zhèn)比他家那個偏遠(yuǎn)的小村落強不少，但畢竟那是農(nóng)村，陳明一連找了好幾家像樣的醫(yī)院，人家也沒有吐口，陳明不是那種愛求人的人，只是一個人像沒頭蒼蠅似地跑，但卻一點收獲也沒有。他萬沒料到，這時許紅竟幫了他一個大忙，竟幫助小妹安排到市中心醫(yī)院當(dāng)護士了，許紅的父親一個老部下在市中心醫(yī)院當(dāng)黨委書記，許紅僅僅給父親的老部下打了個電話，小妹的工作就搞定了。人家?guī)土诵∶眠@么大的忙，他陳明咋好意思開口提離婚這個事呀？陳明只好把這口惡氣又咽在肚子里了。

過了大概三年多，陳明已升任辦公室主管文秘的副主任了，小妹也順利地成家立業(yè)了，兒子的學(xué)習(xí)成績也上去了，一切都順風(fēng)順?biāo)?，可陳明心中那個陰影卻又出現(xiàn)了。

然而，就是這時，局里新蓋一批樓房，據(jù)說這是礦務(wù)局建局以來，改善職工住房力度最大的一回，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這可是全局的人期盼著的一件大事呀，局里專門出臺了有關(guān)文件，一是按工齡分房；二是按級別分房；三是按住房的現(xiàn)有條件分房。三個必備的條件陳明占了兩個，陳明盤算著，若是按打分標(biāo)準(zhǔn)分房的話，他最低也能弄個一屋一廚，五十多平方。那年月，若是能分上樓房的話，簡直就是登上天堂了。陳明就想到，假如這個時候離婚，無疑許紅得把兒子帶走，他就是單身，文件明確規(guī)定，不管什么情況，只要是單身一律不給分房。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哪能錯過了呢？陳明就無奈地?fù)u了搖頭，等把樓房分到手再說吧。若是靠自己那點死工資，攢錢自己買房，怕是干到退休也住不上樓房。

陳明的選擇真就是正確的，他如愿地分到了兩屋一廚，五十多平方，陳明分的那套樓房是他們年齡段里最大最好的，眼氣得好多人只咂嘴，陳明就告別了那個又潮又小又令他惡心的小平房。

住進樓房里，陳明的心里就敞亮多了，兒子也興奮得不得了，屋里屋外來回地跑，摟著陳明的脖子美美地說：“爸爸，我們班那些小同學(xué)的家我都去過了，就數(shù)咱們家最大最好?！标惷髀牶笮睦锒嗌儆悬c寬慰，看來這個時候不選擇離婚無疑是非常正確的。

陳明是分到樓房的第二年春又想起離婚的，陳明暗暗地想，兒子也長大了，樓房也分到了，級別也晉升了，現(xiàn)在這個時候離婚，那才是最佳的選擇。就在陳明決定永不反悔要跟許紅離婚的時候，他周圍兩個離過婚的下場對陳明的影響相當(dāng)大，一個是辦公室副主任老牛，這個老牛是典型的老牛啃嫩草的家伙，不知什么時候跟滿香園那個有模有樣的老板娘扯到一塊兒了，那個娘們兒生意做得好，哄男人的手腕更是絕，老牛僅僅在那個滿香園飯店吃過幾次飯之后，就跟這娘們兒打得火熱，那個叫桂花的老板娘男人病逝了，閑急難忍就跟老牛搞上了關(guān)系。老牛便痛下決心，打了一年多的離婚大戰(zhàn)后，終于跟這個桂花的娘們兒幸福結(jié)合了，可是萬沒料到，他們幸福了，兒子卻苦了，在他沒離婚之前，老牛的兒子學(xué)習(xí)成績相當(dāng)不錯，叫老牛這么一鬧不要緊，兒子受的影響相當(dāng)大，成績急劇下滑，先是逃學(xué)，后是跟一幫小混混兒混到一起，再后來竟跟幾個小子搶劫一臺出租車，差點把出租司機給殺了，判了六年刑。一提起這些，老牛就悔青了腸子，一臉的愁容。老牛能力水平都不差，就是因為這樁事兒沒辦好，影響了前程，幾年過去了，仍原地踏步，這輩子再也沒有什么大發(fā)展了。再一個就是文檔科長汪海鳳，汪海鳳的男人在一家經(jīng)貿(mào)公司當(dāng)經(jīng)理，那些年里倒騰買賣掙了點錢，就心花怒放起來，跟著一個嫩得出水的小會計拉扯上了，汪海鳳還行，能經(jīng)受住打擊，可正在上高中的女兒卻受不了，飯不吃，學(xué)不上，先是呆呆地發(fā)愣，后是歇斯底里叫喊，再后來就跟一幫混蛋小子又喝又跳又唱，那個多才多藝的姑娘徹底毀了，打過兩次胎，孩子到底是誰的，她也說不清。為此，汪海鳳覺得沒臉見人，竟喝了藥，差點丟了性命。

陳明一想到這兩個離過婚的人的下場就后怕，后怕得厲害，萬一兒子因為他們離婚而影響了前程，他陳明還不得后悔一輩子呀？兒子的學(xué)習(xí)成績相當(dāng)不錯，回回都考年級第一，兒子是陳明的希望所在，兒子已經(jīng)上初二了，再有兩年就考高中了，若是這個時候離婚，無疑會給兒子帶來沉重的打擊，苦孩子出身的陳明哪能不清楚學(xué)習(xí)的重要性？

五

這個時候的社會形勢已發(fā)生了相當(dāng)大的變化，離婚并不像過去那樣引起轟動了，也用不著領(lǐng)導(dǎo)批準(zhǔn)，單位出證明了，只要兩個人同意，手續(xù)相當(dāng)簡便，到民政局一辦理就算完事了。人們的思想觀念也發(fā)生了深刻的變化，婚外情也不是什么新鮮事了。陳明發(fā)現(xiàn)他周圍那些大小官員，不少背地里都有情人，陳明很傳統(tǒng)，活到現(xiàn)在除了跟許紅有過那種關(guān)系，再也沒體驗過第二個女人，不是陳明沒有魅力，沒有能力，而是在別的女人身上始終找不到那種感覺，更沒有膽量跟人家步步深入。其實陳明也曾想過，許紅當(dāng)初就背叛過他，他也應(yīng)該報復(fù)報復(fù)許紅，即使不離，也應(yīng)該找個別的女人快樂快樂，找找心理平衡，但陳明卻是有賊心沒賊膽的人物。陳明驚喜地發(fā)現(xiàn)，辦公室的打字員鄧小玲看他的眼神有些特別，當(dāng)初他與許紅談朋友時，許紅就是用這種眼神看著他的，那種眼神是一往情深的，炯炯有神的，是愛意的傳遞。鄧小玲很年輕，比陳明小十一歲，很活潑也很大方，在他們聚餐喝得差不多跳舞唱歌的時候，總是找陳明配對，陳明隱約發(fā)現(xiàn)，每每他們在一起跳舞的時候，鄧小玲把身子緊緊地靠在自己的身上，陳明的心里就熱血沸騰起來。那日，鄧小玲用那水汪汪的眼望了望陳明，小聲對陳明說，她有一個表姐開了個文化用品商店，單位里買些筆本還有打印紙什么的，是不是可以到她表姐那里進，價格還能優(yōu)惠些。陳明痛快地答應(yīng)了，鄧小玲高興地拉起陳明的手，高興得像個孩子。鄧小玲特意拉著陳明到表姐那個文化用品商店逛了一圈，訂了一批貨，有筆、有本還有打印紙，還特意叮囑鄧小玲在發(fā)票上做點手腳，多開出幾百塊錢，權(quán)當(dāng)給鄧小玲買件像樣的衣裳了?？蛇@個小娘子很會辦事，特意給陳明買了一件很時尚的襯衣，硬拉著陳明到一家很浪漫的酒家聚了一場，兩個人喝得差不多時鄧小玲就倒在陳明的懷里，說：“陳哥，你真好?！标惷饕稽c思想準(zhǔn)備也沒有，趕緊退卻著，忙說：“小玲，這可使不得，這事兒萬一被人家知道了，還了得？”鄧小玲卻咯咯笑個不停：“陳哥呀，你可真是的，太那個了?！庇脗}皇逃竄來形容當(dāng)時陳明的樣子一點不為過，陳明回到家里時心里仍是怦怦地亂跳。許紅看著臉色慘白驚慌失措的陳明，關(guān)切地問：“你這是咋的啦？”陳明就趕緊編個瞎話說：“就在我回家的路上，看見兩個年輕人拿著刀子追殺一個中年男子，看樣子要出人命?！薄澳阏Σ悔s緊報案呀？”陳明就說：“報什么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們還是躲遠(yuǎn)點為好?！?/p>

過些日子就有人偷偷對陳明說，辦公室那幾個人閑著沒事就議論起他們幾個頭頭，鄧小玲就說，陳明哪都好就是膽太小。陳明聽后搖搖頭笑笑，沒言語。打那往后陳明就對鄧小玲敬而遠(yuǎn)之，唯恐鄧小玲再靠近自己。

陳明就在想，同樣是人，怎么做人的差距就那么大呢？他陳明除了跟許紅能親近外，就再也不能跟另外一個女人親近。陳明實在想不通。

陳明的心里隱隱作痛，作痛的主要原因就是他心中那個陰影不但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大。陳明一刻也沒有放棄過要跟許紅離婚的信念。他要用自己的行動捍衛(wèi)自己的尊嚴(yán)。

陳明思來想去，才拿定主意，等到兒子考上大學(xué)再說吧。

六

兒子終于考上大學(xué)了，陳明整整煎熬了二十年，那個陰影折磨了他二十年，陳明再也不能忍受了，把兒子送到那所名校之后，陳明就暗暗地想，機會總算是成熟了，兒子成才了，陳明的父母也都不在了，這個時候提出離婚無疑是非常好的時機了。陳明真真切切地體驗到了當(dāng)斷不斷的痛苦了，這些年來，那個陰影時時刻刻都在折磨著他，摧殘著他。陳明自覺不自覺地在心里就萌發(fā)了這樣的吶喊：我要離婚，我要離婚。陳明常常獨自一人跑到野外沖著大山，沖著空曠的田野在狂叫，在奔跑，那日天上正下著大雨，陳明卻任憑大雨把自己淋得像個落湯雞一樣也一動不動，一位正在小窩棚里避雨的放牛老漢就跑了過來，拉著陳明趕緊避避雨，別淋出病來，陳明卻沒有好氣地吐出：“別管我，我就愿意讓大雨好好淋淋我?！蹦俏焕蠞h就驚奇地問道：“你沒病吧？”那個心中的陰影把陳明折磨得真就有些不太正常了。

也許是天意，就在陳明痛下決心，非離不可的時候，辦公室的副主任老許女兒處男朋友了，那個男朋友是老許女兒的大學(xué)同學(xué)，小伙子長得一表人才，帥氣十足，才華橫溢，美中不足，是個單親家庭，老許兩口子就死活不同意，說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大都心理不健康，心態(tài)扭曲，嫁給這樣的男人不放心。在老許的頑強抵制下，老許的女兒最終還是跟那個小伙子分手了。這件事兒對陳明觸動很大，本想鐵了心的要離婚，卻有些動搖了，自己也是快五十歲的人了，哪能為了自己的痛快耽誤了兒子的終身大事呢？想到這些，陳明只好一忍再忍了，只字不提離婚的事兒。

這一忍又是五年整，直到兒子成家立業(yè)，找到了如意的媳婦，陳明那顆將冰冷的心才緩解過來，陳明就想，這個時候可以了，兒子也成家立業(yè)了，什么牽掛都沒有了，是時候了。

就在陳明下定決心的時候，陳明突然覺得胃部絞痛難忍，一陣頭暈?zāi)X漲之后，便暈倒在床上了。陳明就被許紅急忙送到市中心醫(yī)院搶救，這一查不要緊，陳明已是胃癌晚期了，那個陰影像太大，把整個胃部都籠罩住了。陳明危在旦夕，隨時都有結(jié)束生命的可能。陳明住院沒幾天，就處于昏迷狀態(tài)，經(jīng)過一番的急救之后，陳明總算是蘇醒過來了，許紅和兒子、兒媳婦以及親友都守候在他的床前，許紅就趴在陳明的耳朵前淚流滿面地問他：“陳明，你有什么要說的話，就趕緊說出來吧，再不說的話，就來不及了。”陳明嚅動了幾下嘴巴，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我要離婚。”說完就吃力地指指上衣的口袋，兒子立即掏了掏，竟掏出一份早已寫好的離婚協(xié)議書，看那日期已是二十多年前寫的，陳明早已把自己的名字寫上了，唯獨缺少許紅的簽字，“許紅，你，你趕緊簽名吧，這是我……唯一的……愿望了。”許紅就點了點頭，一筆一畫地寫上自己的名字，陳明就露出了一絲微笑，那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永遠(yuǎn)定格在陳明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