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孩子的心聲（外一篇）
2012-04-29 00:00:00周西海
傳奇故事(上旬) 2012年8期
十三歲的明明和亮亮就要考初中了，復(fù)習(xí)罷一節(jié)課，明明叫上亮亮，肩并肩走出校門，一塊兒到街上吃午飯。走到十字路口，看到銷售體育彩票的小店里，擠了不少人。明明突發(fā)奇想地對亮亮說，咱倆節(jié)省一元錢合買一張彩票吧？萬一中了大獎，上中學(xué)、大學(xué)，再用不著爹媽犯愁了。亮亮樂滋滋地答應(yīng)了，倆人一同向彩票的小店走去。
亮亮擠到前邊，從桌上抽出一張紙、一支鉛筆，走到門口，一手把紙摁在墻壁上，一手握著鉛筆，鎖起眉頭尋思著，出一組什么數(shù)字呢？明明說，開頭出一個吉祥數(shù)吧，“158”。亮亮搖搖頭說，不能“要我發(fā)”，該是“要倆發(fā)”哩。說著動手就在紙上寫了三位數(shù)“128”。下邊寫什么呢？經(jīng)過倆人討論，又在紙上寫了個“308”，最后的第七位數(shù)，亮亮隨手又寫上個“0”，意味著圓滿結(jié)束的意思，孩子的心愿是“要倆發(fā)先圓發(fā)圓”。各自掏出了一元錢，合資買下一注“1283080”的七星彩。
亮亮把打印好的彩票和填寫的底票，一并折疊起來，放在胸前的口袋里，倆人樂呵呵地吃飯去了。
第二天早上，明明騎著自行車叫上亮亮，一路同行上學(xué)去，路上親親熱熱地討論著昨天的一道數(shù)學(xué)題。一會兒他們就來到鎮(zhèn)上，飛馳在一條東西大街上。突然聽到十字街口響起一片“噼噼啪啪”的鞭炮聲，街上的行人還嚷嚷著說，有人買彩票中了大獎。這時，明明才想起他們昨天買來的彩票，朝亮亮把頭一擺，走，瞧瞧去！立刻車子飛向銷售彩票的小店。
明明停下車子，兩腳著地，抬頭一望，驚得他不禁張大了嘴巴，小店門口掛著一塊木牌，上邊抄寫著昨天體彩開獎的票號，“1283085”，下邊寫著“恭喜我銷售網(wǎng)店彩民榮獲二等獎獎金80萬元”。
明明的心里歡跳起來，樂呵呵地望著亮亮，說一聲雷！酷斃嘍！
亮亮滿臉花開地朝明明做了個鬼臉，調(diào)回自行車把，盯了明明一眼，飛快地往回走。
明明緊緊追著亮亮。
亮亮扭頭對明明說，快！回家告訴媽媽！
兩個孩子極度興奮，把車子騎得如箭射一般，轉(zhuǎn)眼間就來到亮亮的家里。
嗖！亮亮騎車一直沖進院門，慌得沒把車子停穩(wěn)，咔嚓一聲，車子倒在地上。亮亮興奮得顧不得扶起車子，歡快地喊叫一聲“媽媽”。
媽媽在房里被車子的倒聲嚇了一跳，慌忙走出房門，看到兒子狂喜的神態(tài)犯迷了。
明明迎上前，樂呵呵地說，阿姨，俺們今兒個中了大獎嘍！
亮亮媽摸不著大頭小腦，犯了傻，直眨巴眼睛。
亮亮把媽媽拉進房里，從胸前的口袋里掏出買來的那張彩票，口若懸河地把昨天買彩票的事兒說了一遍。最后把獲得八十萬元的獎金說得特別帶勁。
明明補充道，亮亮把最后一位數(shù)寫了個“0”，要是個“5”就是一等獎五百萬了。
亮亮媽被八十萬元砸暈了腦袋，呼吸顯得急促起來，拿著彩票的手發(fā)了抖，瞧瞧那張打印的彩票，又看看那張用鉛筆寫成的底票，問亮亮這是誰寫的??？
亮亮說他寫的。
亮亮媽突然臉色冷了下來，斥問亮亮，這張彩票不就是你一個人買的嗎？咋是合買的呢？
明明急忙說，阿姨，俺掏了一元錢呢！
亮亮媽把臉一板，說，一元錢是俺亮亮借你的嗎？回頭有意識地提醒亮亮說，你借了明明一元錢是吧？還他一元錢不就得了。
亮亮望一眼明明，盯著媽媽不敢吱聲了。
亮亮媽從口袋里掏出一元硬幣，就要還給明明，明明悻悻地把身子一折，一元硬幣落在了地上。
明明滿臉通紅地沖著亮亮媽嚷嚷起來，是俺和亮亮合買的彩票，怎么就變成他一個人的了？亮亮你說句實話！
亮亮瞅了媽媽一眼，嘴唇兒直顫動就是不說話。
這時的亮亮媽，撿起地上的硬幣，一連聲地說，走走走！威逼著明明，連推帶拽地把明明推出房門。
明明始終未接受那一元錢，站在門口怒沖沖朝亮亮媽媽吼了一聲“不講理”！抹著眼淚，推起自行車回家了。
明明一肚子委屈地回到家里，撲到媽媽的懷里，哭泣著，向媽媽訴說著買彩票的事兒。
媽媽聽罷明明的訴說，氣漲了臉，兩個孩子出資共同買來的一張彩票，獲得了大獎，理應(yīng)平分，亮亮媽不應(yīng)該占為己有，立刻拉著明明，氣呼呼地去尋亮亮媽了。
兩位媽媽一碰面，就為彩票的所有權(quán)發(fā)生了爭執(zhí)。明明媽說，兩個孩子出資買的彩票，獎金該是孩子共同享有，平均分配。亮亮媽卻說，不存在分配，彩票是她兒子寫的，白紙黑字為憑，一元錢是兒子借她兒子的。
明明媽說，最初是她兒子提議節(jié)省一元錢合買一張彩票，選號又是共同議定的，亮亮不能占為己有。亮亮媽說，誰證明你兒子提議買了彩票？誰證明選號是共同議定的？又有誰證明你兒子出了資？能拿出字據(jù)嗎？一連三個問號，弄得明明媽有理說不出，只好拉起亮亮媽到村委理論去了。
明明和亮亮是光屁股就在一起玩耍的孩子，一塊兒進學(xué)前班，一塊兒上小學(xué)，仿佛親哥弟，來往一路同行，又經(jīng)常在一塊兒復(fù)習(xí)功課。這會兒，兩位媽媽為了一張彩票爭執(zhí)，兩顆幼小的心靈也不平靜了。隨在媽媽身旁的明明，不時地望著亮亮和他媽媽，心里怒恨著亮亮，不該迎合他媽媽的私心。誰是誰非，亮亮心里自然明白，由于媽媽的壓力，亮亮一臉驚懼和不安地垂著腦袋。
接待兩位媽媽和孩子的是村委的老支書，老支書聽罷兩位媽媽的訴說，看到兩個孩子，一個是委屈地哭訴，一個是撅起嘴巴一言不發(fā)。最后老支書意味深長地開腔了：
一張彩票是共同出資，或是一方向另一方借貸，只有孩子自己心里清楚。我提醒你們兩位媽媽，孩子正處于人格成長階段，他們的心靈本是清潔的、稚嫩的，你們對金錢赤裸裸的爭奪，必然會給孩子純潔的心靈劃上一道深深的魔影。我建議你們兩家冷靜冷靜，讓孩子實事求是地說句話，和和氣氣把事兒解決了吧！千萬千萬別為了金錢毀了孩子的前途……
老支書苦口婆心地勸導(dǎo)，可是兩位媽媽聽不入耳，唇槍舌劍，誰也說服不了誰。明明的媽媽擔(dān)心夜長夢多，擔(dān)心亮亮媽持票再取走了獎金，沖著亮亮媽說，這兒說不好，她要帶上明明到法院起訴亮亮，說罷怒氣沖沖地跨出房門。
亮亮媽毫不示弱，依仗手里的選號底票，說官司打到北京都不怕！
明明媽氣嘟嘟地走在路上，明明低聲對媽媽說，媽媽您別著急，給亮亮他們留一點考慮的時間好嗎？我不想當(dāng)原告，媽媽！
道路的另一端，是亮亮和他媽媽，走在媽媽身旁的亮亮，一臉沉悶地垂著腦袋，忽而帶著乞求的話語對媽媽說，媽媽，分一半獎金給明明好嗎？
媽媽聽了，狠狠瞪了亮亮一眼，憤怒地說，你吃憨娘奶啦！伸手氣嘟嘟地把亮亮拽了一把。接著語氣又變得特別溫和，孩子，別犯傻喲，四十萬可是一座豪華的家園啊，到時候咱家里有房、有車，再也不用住在這窮山村了。
可是，亮亮搖晃著腦袋說他不要。
媽媽對不聽話的亮亮生氣了，咬牙沖亮亮說了一聲“敗家子”，惡狠狠地把亮亮推了一把。亮亮打了個趔趄，“撲騰”聲栽倒了。媽媽沒有扶他，嘴里嘟囔著說“傻鱉”。
亮亮自個兒爬起來，蹲在地上一直喊叫著，媽媽！我不愿當(dāng)被告！我不愿當(dāng)被告?。∫妺寢尣宦暡豁?，竟然嗚嗚地痛哭起來。
韓漢哭了
韓漢長著一副憨相，嘴拙舌短，結(jié)結(jié)巴巴，打不清字碼，老是把“十”和“四”攪渾在一起。韓漢卻十分勤勞，對人忠厚老實，心地善良。譬如，他幫助五保老人王二奶，挑挑水、磨磨面、買買煤……一幫就幫了十五年，從沒有間斷過。幫人幫個三天兩晚上是平常事，可韓漢幫王二奶十五年如一日，真不容易。故而，村上的年輕人叫他“憨憨”。
若問韓漢，咋把王二奶當(dāng)成親娘孝敬？他會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人，人都是娘生的，俺，俺看到孤寡老婆婆，難，難呀。
可是村上不少人認(rèn)為，“人不為利，不會早起”。韓漢不憨，他心里藏著一把算盤哩。難道王二奶這個五保老人身上，還有啥油水可刮嗎？按照有些年歲的人說法，有。因為王二奶是當(dāng)年大地主王百川家里的燒火丫頭，她現(xiàn)在的住宅是王百川飼養(yǎng)騾馬的牲畜院。解放前夕，王百川把家里的金銀財寶、古玩瓷器，就四處搗騰埋藏，誰敢說他不會在飼養(yǎng)房院里埋藏寶物呢？別看韓漢一句話說不囫圇，他心窩窩可是一截子蓮藕，眼兒多哩。只要香燒到時候，佛祖總會顯靈，王二奶不會虧待韓漢，非賞給他一件寶物不可。
常言說，善有善報，不是不報，時辰不到。今年到了善報的時辰了，該這塊埋藏在鄉(xiāng)土里的老實漢露露頭臉，光輝光輝了。因為，今年是雷鋒逝世五十周年，縣電視臺，和幾家報紙要宣揚現(xiàn)時代的活雷鋒。于是，記者們扛著長槍短炮，駕駛著采訪車，擁進了小王莊，要采訪韓漢幫助五保老人王二奶的先進模范事跡。
村民聽說記者要采訪韓漢，心里卻不平衡地議論紛紛：
韓漢要能上電視、登報紙，驢都會上樹了。
王二奶要給我件寶貝，她死了，俺給她摔老盆！
貓咪咪是為了只魚頭；狗汪汪是為了一塊骨頭。沒油水喝誰干哩？
是哩，韓漢沒吃憨娘奶，力氣不會白出，汗水也不會白流。
……
記者聽到村民們的七嘴八舌，大眼瞪小眼地犯迷了。難道韓漢幫助王二奶的事，里邊包含著個人私利和不正當(dāng)?shù)慕灰讍?？?jīng)過耐心詢問，有一個叫王大毛的村民道出來一番話：
一天下午，我從地里往回走，經(jīng)過王二奶家門的時候，瞧見韓漢高高興興地從王二奶家里走出來，懷里抱著一只光滑琉璃的罐子，我問，抱的是啥主貴物??？韓漢吭吭哧哧地說，唐，“唐三彩”，王，王二奶給的。喲，“唐三彩”可是主貴物呀，我上前伸手想摸摸，韓漢嘴一咧，眼一眨巴，生氣地身子一扭，放快腳步回家了。那罐子口小肚大，沉甸甸，里面說不定還裝著金條元寶哩……
王大毛話沒說完，村民又嚷嚷起來：
不知底細(xì)，要夸韓漢辦好事十五年如一日，誰知人家是放長線釣大魚。
當(dāng)年王百川埋藏的寶物應(yīng)該歸村上，“唐三彩”不能好過韓漢一個人，賣了錢大伙分了。
是哩。要不，咱們都不要，交給國家，咋說也不能歸他一個人。
……
記者們交換了一下意見，要去見見韓漢，一來采訪他多年來幫助王二奶的先進事跡，二來落實一下關(guān)于“唐三彩”一事的真相。
記者扛著他們的長槍短炮尋韓漢去了，身后邊自然還跟隨著看熱鬧的那些人。
韓漢沒見過這場面，驚得扭頭就往屋里鉆。
記者把他拽到小院里，笑嘻嘻地講明來意，韓漢高興了，咧著大大的嘴巴，沒，沒啥嗦（說）哩。
有位村民插話了，沒啥嗦？你不已經(jīng)嗦到甜頭了嗎？還不把你那“唐三彩”抱出來，讓記者們見識見識？
韓漢說，那，那有啥看頭哩？
記者問，王二奶給你件“唐三彩”嗎？
韓漢眨巴著眼睛問，恁，恁說啥呀？
記者以為他耳背，大聲重說一句“唐三彩”。
韓漢嘿嘿一笑，不，不是“唐三彩”，是，是“唐三彩”。
是呀。拿出來讓記者拍照拍照唄。
韓漢越急，話兒越說不明白，像雞子下蛋似的，滿臉憋得赤紅，一股勁地?fù)u頭擺腦，吭吭哧哧，不，不是“唐三彩”是，是，是唐，唐……
快拿出來唄，沒人搶跑。
韓漢說，早，早上，俺媳婦回娘家，給，給她媽抱去了。
看看，韓漢獲寶心虛，把寶物轉(zhuǎn)移了。
韓漢哭喪起臉，吭吭一聲，別，別嗦（說）了。
打今兒個起，我，我再也不踩王二奶家的門了。
聽聽。韓漢過河拆橋，撈住大魚再也不下水了。
這時韓漢委屈地雙手把頭一抱，往地上一蹲，竟然吭吭哧哧地哭起來。
村民們鬧得記者十分尷尬，只好去尋找王二奶。
記者對王二奶說明了來意，王二奶喜滋滋地說，韓漢這孩子好得很哩，一點點下力活都要替我干哩，給他沖碗蛋花茶都不喝哩。
記者問，王二奶呀，沒送他件什么禮物表表心意？
王二奶搖了搖頭，我一個老婆婆有啥禮物送哩，就是前幾天我送他一罐糖蒜菜。要說，后院種那兩畦大蒜，還是韓漢替俺種的哩。王二奶說著走到屋角處，伸手揭開了壇蓋子，瞬間一股清香撲鼻的糖蒜味悠悠地飄滿全屋。
此刻，跟隨來看熱鬧的村民，一個個繃緊嘴巴，鴉雀無聲地散去了。
記者們轉(zhuǎn)身匆忙又去尋韓漢，院門上卻掛著一把大鐵鎖，不知這個老實漢到哪兒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