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里程

前蘇聯(lián)新聞記者波列伏依說：一個記者，如果他是一個真心實意的記者，那他的生命不是以年計算，也不是以十年計算，而是以通訊報道來計算的；報道一篇接著一篇，其中那些最有意義的、最復雜的，或者說最成功的文章，就是他一生的里程碑。

“全國勞模”徐家軍

徐家軍是新華社吉林分社的攝影記者。他略帶靦腆，一副文縐縐的模樣，說話慢條斯理，不緊不慢。再加上他的標志性發(fā)型，每一根黑發(fā)都油光锃亮無論風吹雨打總是“郁郁蔥蔥”，這讓多數(shù)人會認為他有點奶油“范兒”。平時沒有“活兒”時，他一身西服套裝，皮鞋擦得閃亮，似乎與攝影記者這個身份不搭界。但知道徐家軍的人都清楚，他其實就是那種最典型的“表里不一”的人！

外行看熱鬧，眼見著攝影記者長槍短炮，一身大牌專業(yè)機外帶小數(shù)碼，燈光閃閃，相機咔咔，數(shù)不盡的風流、時尚；內(nèi)行卻看門道，攝影記者看徐家軍，是那種眼里有“活兒”，手中出“活兒”，腳下走“活兒”的人。

在曼谷世界大學生運動會，徐家軍一個人負責田徑賽場，每天早出晚歸，被同住一個房間的上海分社攝影記者凡軍戲稱為“勞?！?。沒想到這個稱號在新華社內(nèi)迅速叫響，同事們見他都以“勞?！狈Q之，攝影圈的朋友也有人跟著起哄，一時傳遍白山黑水。

其實“勞模”之稱和徐家軍早有淵源。1998年，他參加工作的第三個年頭，嫩江洪水肆虐吉林西部，徐家軍在抗洪一線20多個日夜，屢次深入被洪水隔離的孤島采訪，連續(xù)發(fā)稿，經(jīng)常每天只吃一頓飯?？购榻Y(jié)束后，他被國家抗洪總指揮部評為“全國抗洪模范”。大家開玩笑說，這個獎勵享受的就是“全國勞?！贝觥?/p>

2006年的意大利都靈冬奧會，新華社派出5名攝影記者。5個人不僅要拍攝中國運動員，還要盡己所能多拍攝些項目。自由式滑雪空中技巧女子預賽前，徐家軍早早趕到賽場。中國選手李妮娜將在夜間舉行的比賽中出場。賽前，賽場下起了大雪，選手們都冒雪進行訓練，他抓緊時機拍攝了夜色飛雪中運動員的身影。雖然自由式滑雪空中技巧項目是中國的強項，但在國內(nèi)很難見到晚上比賽的機會。雪越下越大，賽場工作人員告知比賽取消。聽到消息，大部分記者都到媒體工作間休息或者返回。徐家軍堅持留在賽場，拍攝觀眾在雪中的情趣，又到賽道上拍攝了中國隊的全家福。由于雪勢過大，記者班車不能正常運行，徐家軍只能徒步返回。雪深路滑，遇到下坡他只能連滾帶爬。有些記者收起相機小心趕路，而徐家軍卻看到了異國雪夜的情調(diào)：山野莽莽蒼蒼，盡顯雄渾；燈光掩映的村落，另有風情；靜靜的小鎮(zhèn)，隨著人流的涌入，充滿了活力……他走了一路，也拍了一路。到了新聞中心，他馬上整理發(fā)稿，所挑選的40多張照片別有風情，被編輯盡數(shù)簽發(fā)。

都靈冬運會徐家軍發(fā)稿最多，以至于吉林分社在當月業(yè)務考核中名列第一，引發(fā)了社內(nèi)的一些爭議。有人認為一個運動會發(fā)稿太多，有失比例。美聯(lián)社那次有80多個攝影記者參與報道，新華社僅5個攝影記者，這5個記者以一當十，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編輯部要求的他們拍到，沒要求的他們也拍到了，而且有意想不到的精彩照片。得知這些，大家都無語了。

徐家軍身處吉林，東北地區(qū)冰雪多，拍攝冰雪賽事有得天獨厚的條件。但完成好這類采訪，卻也并非易事。在哈爾濱世界大學生冬運會采訪期間，徐家軍負責高山滑雪項目。為了尋找更好的角度，他趴在雪地上拍攝。一輪比賽過后，身體下的雪已經(jīng)被體溫融化，雪水浸入衣服里，又慢慢結(jié)冰，當起身時，身上的衣服就會又硬又冷。徐家軍說，找來找去，只能趴著拍，這是拍攝運動員騰空而起最好的位置。

徐家軍說：新聞攝影需要一種堅守，堅守在新聞現(xiàn)場，堅守自己的工作狀態(tài)；新聞攝影其實就是記錄一個事件的過程，就要盡量多地選擇記錄的內(nèi)容，以備不時之需。而獨家新聞往往也會在這里產(chǎn)生。

2006年12月，在吉林省吉林市北大壺滑雪場舉行的自由式滑雪空中技巧世界杯比賽中，徐家軍每天上午在運動員開始訓練時就到了現(xiàn)場。由于午間也有運動員訓練，因此他很少去吃午飯。這樣，既可以在不同的光線下拍攝，也可以隨時關注賽場內(nèi)的情況。一天午間訓練時，一名美國選手起跳時沒有掌握好姿勢，落地時頭部著地，頸椎折斷，現(xiàn)場馬上組織搶救。徐家軍立即拍攝了整個救援過程。當在餐廳吃飯的其他媒體記者聞訊趕來時，傷者已經(jīng)被送到了醫(yī)院。

業(yè)精于勤 行成于思

徐家軍出身農(nóng)家，當年報考師范學院是為了給家里省錢。聽說生物學專業(yè)有野外實習，可登高，可渡江，可觀海，可望遠，于是他就上了生物學專業(yè)。誰知歪打正著，以后的觀察對象還是生物，不過已經(jīng)具體到了“人物”。至于登高望遠、野外實習，在攝影記者的工作中也一一如愿。

徐家軍上大學時，一位師兄是校報社記者，他耳濡目染地窺得些許個中樂趣。一次校報招聘，他在圖書館借到一本新華社總編輯南振中的書，囫圇吞棗地突擊閱讀后，他被錄取了。進去后施展拳腳身段，成了學生記者團團長。大學畢業(yè)前，徐家軍得知新華社吉林分社到學校招聘實習生。本來不招理科畢業(yè)生，但他心有不甘，騎車直奔吉林分社毛遂自薦。他憑著當學生記者的經(jīng)歷，又拿著一篇寫本校郝水院士的報告文學，使分社對他打開了實習大門。那是1996年。他很珍惜這個寶貴的實習機會，干起活兒來越發(fā)沒有天日。待到實習期滿，他在忐忑中接到分社的錄用通知，從此開始了新聞記者的職業(yè)生涯。

徐家軍上高中時便喜愛書法。在分社實習期間，不經(jīng)意間這點愛好被領導發(fā)現(xiàn)。碰巧當時分社的攝影記者缺人，事情一多幾個人就顧不過來。知道徐家軍在文字之外還頗有藝術天賦，領導便讓他來做攝影記者。那時，徐家軍對攝影知識和技術的了解幾乎是零。此后，他經(jīng)歷了泥牛入海的彷徨，脫胎換骨的改造，體驗了為新聞堅守的艱辛，也品味了稿件遍地開花的快樂。

2005年，吉林省舒蘭市發(fā)生一起礦難，徐家軍與文字記者一起乘車半夜趕到事發(fā)煤礦，卻被吉林省煤炭安監(jiān)局和煤礦的工作人員擋在煤礦外面。他們得到的解釋是，由于事故礦井比較遠，天黑難行，已經(jīng)安排先前趕到的記者到附近住下，天亮后一起采訪。這兩位新華社記者卻堅持在車里休息，不愿接受安排。等“接待”他們的人走后，徐家軍才與文字記者悄悄下車，順著一個坑口向里走，看見一些礦工正在搬運搶險設備。他們順路找到了出事礦井的井口，這里距離他們停車的地方只有十分鐘的路程。

到凌晨5點多，徐家軍仔細拍攝了現(xiàn)場的搶險救援準備工作。由于透水嚴重，工人停止搶險，等候命令。徐家軍趕緊到附近城鎮(zhèn)的電話亭，向總社發(fā)稿。7點多，新華社的稿件已經(jīng)發(fā)出。等其他媒體的記者8點多來到事故現(xiàn)場，煤礦已經(jīng)放棄了大規(guī)模營救。新華社播發(fā)的搶險照片成為獨家新聞。

業(yè)精于勤，行成于思。徐家軍曾對我說：當你把別人休息的時間都用在工作上，自然有所得；對自己的超越，要求你在每一次報道中都要用心把握每一個細節(jié)，當你付出了比別人更多的艱辛，你就獲得了超越自我、超越他人的基礎和條件，你就能在機遇面前脫穎而出。

其實，記者能拿到獨家新聞或勝人一籌的作品，靠的就是比別人更多一點的努力，更多一點的思考。有些攝影記者的照片總會被世人矚目，為歷史留下痕跡。因為這些作品背后凝結(jié)著記者不為人知的艱辛經(jīng)歷和付出的過程，凝結(jié)著他的思想。

一個道理也許會受用一生

徐家軍是個興趣比較廣的攝影記者?？梢哉f，興趣輔助他的工作，點綴他的生活，為他的事業(yè)涂抹了一道亮麗的色彩。

徐家軍喜歡讀書。書是給人思考的地方，讀好書如與好友語。徐家軍說：“手捧一卷書，在音樂中沉浸，經(jīng)常是我的享受；借得網(wǎng)絡好讀書，是我發(fā)現(xiàn)的快速閱讀的好方法；我偏愛紙質(zhì)閱讀，頗喜書卷之氣，經(jīng)常在電腦旁邊手捧書本，遇不解之惑，上網(wǎng)查之，便捷而求甚解；工作漸忙，閱讀之事雖在堅持，但難得如往；有時下午得一本好書，則通宵達旦遍覽，惟恐一旦擱置，則難得閑暇再續(xù)?！?/p>

喜讀書者亦喜購書。徐家軍的一大愛好，便是臨街而行，光顧大小書店。家里的書架也漸漸堆滿。時下書價飛漲，但徐家軍有自己的理論：一本書中，有一句話、一個道理讓你受用一生，卻只要幾十塊錢，實在頗為劃算。

但進新華社后，常年南北輾轉(zhuǎn)，徐家軍就很少有時間靜下來提筆揣摩。但徐家軍讀帖的習慣卻丟不下：“貼中語常讓我心有戚戚焉，觀帖而覺翰墨之香，知道欣賞他人的藝術境界，知道山外有山，從而對自己有個適當?shù)脑u價。”

想來，習字時的醞釀、構(gòu)圖、運筆，起承轉(zhuǎn)合；觀帖時的揣摩、比較，對一個使用相機的攝影者來說，確有益處。

徐家軍還喜愛京劇。每逢大的報道結(jié)束，編輯、記者們會經(jīng)常聚集唱歌，徐家軍的男聲渾厚寬廣，流行歌曲不在話下，就連京戲也字正腔圓，一氣呵成。

新華社記者采訪經(jīng)常下基層，又廣交朋友，已是江湖中人，便身不由己，徐家軍有“酒仙”美稱。其實他剛?cè)肷鐣r，我組織新記者培訓，培訓結(jié)束，我請二十多個新同事吃飯。席間，我象征性地要了幾瓶啤酒，幾個女記者還都沒事，徐家軍已經(jīng)滿臉通紅，東倒西歪了。

年輕的眼睛看世界

搞新聞是件苦差事，但無論是洪水暴雨、山崩地裂、槍林彈雨、瘟疫肆虐，只要到了突發(fā)事件現(xiàn)場，記者們沒有人畏懼、退縮，更沒有人“跑跑”。

我問徐家軍：你靠什么保持激情？

徐家軍回答：記者最大的快樂就是每天捕捉新聞的成就感；思考之新，筆觸之新，影像之新，這些都讓記者在不斷的機遇和挑戰(zhàn)中去享受新的快樂，同時也保持激情；每一次的“新”都是前進，都是超越。

可以說，他和許多記者一樣，善于以苦為樂，因為他們是在“苦”中尋求自己的價值，同時努力超越自己。這才是激情的源泉。

2010年上海世博會。新華社攝影部確定了《年輕的眼睛看世博》的專題，要求通過年輕觀者的眼睛，帶出一個個場館，以及他們對世博會的感悟，傳遞給受眾一個具有人文思想的立體的世博會。

在《年輕的眼睛看世博》專題中，既讓畫面展現(xiàn)在采訪對象的視野之內(nèi)，又讓讀者的思維由此延伸，每組稿件主題照片的作用顯得十分重要。這要求采訪對象和展館主題的有機結(jié)合，需要記者不斷去揣摩發(fā)現(xiàn)，讓主題照片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

英國館展覽圍繞種子殿堂展開。徐家軍這樣理解英國館的理念和內(nèi)涵：1851年，倫敦舉辦了第一屆世博會，英國就是世博會的“種子”；159年后的今天，英國將“種子圣殿”這一奇妙設計呈現(xiàn)給上海世博會的參觀者，作為對世博會“城市，讓生活更美好”主題的回應，傳遞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理念。

徐家軍想，英國館的主題照片應該是具有青春張力和蘊含希望的畫面。于是他就在觀眾中尋找合適的采訪對象。上海電影藝術學院學生邱琳活潑的個性吸引了徐家軍，他的眼睛不由為之一亮。

徐家軍決定拍攝邱琳的照片。在采訪即將結(jié)束時，邱琳在英國館廣場上縱身躍起，身姿映襯在“種子圣殿”，為美麗的“蒲公英”插上了飛翔的翅膀。至此，英國館《“種子”帶給我無限的遐想》的主題照片得以完成，也為整組報道畫上了句號。

徐家軍認為，把青少年作為采訪對象，不僅記錄了世博會的繁華，也為他們珍藏了對世博會的感悟。

感恩集體

一路在奮斗和求索中走來的徐家軍，經(jīng)歷了最初的懵懂，變得扎實和穩(wěn)健。不斷的學習和實踐中，摸索著自己的攝影報道之路。有志者事竟成。在經(jīng)歷了多次攝影報道的磨礪日漸成熟。

回顧自己這些年的成長歷程，徐家軍感慨，除了自己的努力外，更多得益于新華社這個集體。

他說：參加多個大型報道后，我對集體協(xié)作和團隊向心力有了更深刻的認識；新華社是以一個團隊媒體的形象出現(xiàn)，無論是久經(jīng)沙場的老將，還是首次臨陣的新兵，都是主力，令行禁止，大家都一樣地服從，在每個點、每個位置恪盡職守，確保報道的全面成功。

記者個人成才，不是單個人行為，個人榮譽。有這樣的集體，才能出你這樣的人。雖然記者的業(yè)務素質(zhì)和敬業(yè)精神是前提條件，但離開這片土壤，離開編輯、同事的幫助，離開個人在集體中的作用，成功就顯得單薄，或者毫無意義。應該說，新華社每個記者個人的成功都凝結(jié)著無數(shù)人的心血和汗水。同時，記者的成才也需要梯次發(fā)展態(tài)勢、這些都需要集體中的每個人具有奉獻和犧牲精神。

每當面對自己取得的點滴成績，凝神靜思，內(nèi)心總有著默默的感動。那些人、那些事就在腦海中涌動。社會上時下比較流行的一個詞——感恩，這既是對集體的感激，也是融入集體的動力。我對新華社大家庭中的每個人都充滿了敬意，正是每個人的付出壯大了新華社的實力和聲望。在自己每前行一步的同時，我都要在心里重復著兩個字：感謝！

2009年，徐家軍給我打了個電話，很平靜地告訴我，他到分社總編室做副總編了。我心里其實非常不舍得他離開攝影這一行。一年后，他又轉(zhuǎn)到分社營銷平臺當副主任，后來成了主任。聽說他現(xiàn)在比原來更忙了，也帶領自己的團隊在新的業(yè)務上有了讓人滿意的跨越。在快速朝著全媒體方向發(fā)展的新華社，種種不確定因素使不少人很難堅持自己最初的職業(yè)追求。但就像波列伏依的那本小說里說的，一個真正的人，激情仍在，理想仍在，只是在不同的時期有不同的內(nèi)涵和表現(xiàn)方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