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年前,我有幸遠涉千里,來到那“春起小麥?zhǔn)欤娜盏净ㄏ?;秋季大豆?fàn)N,冬天白茫?!钡娜皆D抢锏奈锴轱L(fēng)貌,局外人怕鮮有所聞。就是現(xiàn)在,回憶起來也覺十分有趣,慨嘆人間真情之美好、純真。
幽光顯影
1977年的深秋,我加入到當(dāng)年王震將軍一聲令下、百萬轉(zhuǎn)業(yè)官兵“屯墾戍邊”的行列。在祖國版圖上恰好是公雞的尾部,背靠黑龍江,前臨烏蘇里江,我在那駐守了整整10年。當(dāng)年去時,中蘇關(guān)系仍很緊張,這對于在內(nèi)地長大的我來說,不免心神不安。尤其是青少年時代是在“反帝反修”的喊聲中度過的,所以警惕性很高。
還記得剛到營部的當(dāng)天,我們兩個新兵被分配到連隊隊部。那天晚上,前半夜宿舍內(nèi)異常清靜,有人已酣聲大作,我迷迷瞪瞪,似睡非睡。午夜時分,窗外一束光,時明時暗;突然室內(nèi)亮如白晝,我大驚,翻身躍起,并大叫一聲“不好,有情況!”一時間,宿舍內(nèi)大亂,睡夢中人們不知出了什么事兒,倒是當(dāng)過偵察兵的老程比較穩(wěn)健,叫了一聲“大家別慌!”只見他雙拳一晃,兩步?jīng)_出室外,準(zhǔn)備迎敵去了。片刻,見老程一臉嚴(yán)肅地回來,說江對岸有探照燈,老毛子(指蘇聯(lián)人)還沒有行動。事后聽連隊的老轉(zhuǎn)業(yè)官兵訓(xùn)話:“對岸的探照燈每夜都如此晃動,你們慌亂什么?”稍后,連長怕我和老程會被大家取笑,還當(dāng)場表揚了我倆,并高聲對老轉(zhuǎn)業(yè)官兵說:“他們兩個警惕性很高,大家要好好向他倆學(xué)習(xí)?!?/p>
青山滅火
1977年11月,正是秋冬交接之際,一場大火突然從草地?zé)虼笄嗌?。大青山位于饒河縣小佳河鎮(zhèn)境內(nèi)。當(dāng)時,連隊接到緊急命令,讓在一小時內(nèi)趕到農(nóng)場總部,我們連派出20名身體最好的職工,到達農(nóng)場總部后,由當(dāng)時一名當(dāng)副場長的北京女知青負(fù)責(zé)全面指揮,她作了簡短干練的戰(zhàn)前總動員后,全場1000多人開赴前線,以各連隊為單位自己供應(yīng)食品和飲水。我們每人帶了10個饅頭、一鋁壺水和一把鐵鍬,長驅(qū)直入,經(jīng)過一整天的汽車穿行到達大青山腳下,再徒步穿過50里坎坷崎嶇的山路才趕到起火地點。
為了爭時間趕進度,在稍事修整后趁著月色向山里挺進,我們連的人算是全團(總場)突擊隊、尖刀班,走在最前面,主要負(fù)責(zé)逢山開路,遇水架橋的任務(wù),其實就是先行趟出一條山路,還要注意風(fēng)向情況向后通報,防止大火卷回?zé)齻恕I嚼飿淞置?,雜草叢生,地面高低不平,旁邊山涯陡峭,這里根本就沒人來過。我們翻過一山又一山,在山林里連續(xù)穿行了35里路,累得不行,還沒等領(lǐng)導(dǎo)發(fā)話,外號叫“猩猩”的上海知青已走路蹣跚,接著便一屁股坐在一邊的大樹下吃起來。一邊吃一邊嚷嚷:“阿拉不走了,儂去吧。”我呢也已是雙腿灌了鉛砣一樣邁不動步,早想停下來。帶隊的排長一看我也走不動了,就暫時通知大家就地休息。
這之后,我們到達起火點立即投入緊張的滅火戰(zhàn)斗,連續(xù)奮戰(zhàn)了4天4夜,由于煙熏火烤,加上連續(xù)作戰(zhàn),大家體力嚴(yán)重透支。第五天頭上,由于帶的食品不足,我們已兩天兩夜沒能吃上干糧,水也早喝光了。唯一能得到的就是身邊那個臉盆大的小坑里有一點雨水,混濁得連里面無數(shù)的小蟲子都看不清,就是這點水,對于渴得嗓子早已冒煙的我們來說,也是救命水啊!這時候我們才真正體會到當(dāng)年電影演的“上甘嶺”7天7夜的故事確實是真的。一班長老陳拿出早已空了兩天可裝一斤水的行軍水壺,連泥帶水總算灌了半壺,分別讓大家潤潤口,可大家你推我,我讓你,誰也不肯先喝。實在不行,老陳就揪著大家的耳朵往嘴里灌,輪到他自己,那壺里早已空得半滴泥水都沒有了。排長老王是個佳木斯知青,就他一人背包里還有個饅頭,餓了兩天兩夜也不肯動一口,到了關(guān)鍵時刻,他毫不猶豫地拿出來,讓大家每人吃一口。20號人他讓了三圈,竟然沒有把這個饅頭送出去。不知是巧合,還是早已商量好的,大家竟異口同聲地喊:“給小丁,他最小!”我一下子激動得不行,這會兒也不餓,也不渴了。幸好,天公作美,傍晚時分,濃云密布,大雪飛揚,下到三更后,仿佛填平了玉帝門。大雪終于幫助我們把大火撲滅了。第二天清晨,我們高呼了兩聲:“烏拉!烏拉(俄語,萬歲的意思,因山對面是前蘇聯(lián)境內(nèi))!”隨后即高唱凱歌,回頭向山下奔去。
月夜擒雁
久居?xùn)|北的人,對北大荒、雁窩島的名稱多有耳聞,我生活的那個地方雖不叫雁窩島,但大雁之多,可是鋪天蓋地。一到夏秋交接季節(jié),幾十畝玉米幾天之內(nèi)就被大雁吃得精光。沒辦法,連隊只好派專人看守:手提銅鑼,從東頭敲到西頭,從西頭敲到東頭,不準(zhǔn)大雁落地??粗@么多的大雁,我突然想起鄰家的小女孩,小女孩經(jīng)常央求我說她想要親手摸摸大雁。想想也是,“天高云淡,望斷南飛雁”,這天上飛的大雁常能看見,可究竟跟大鵝比有啥區(qū)別還真不知道。
我作了簡單的準(zhǔn)備,從場院拿了條舊麻袋,借了柄防身用的砍柴利斧。乘著月色暗淡,我向北河沿兒狼山腳下的一片包米地奔去。剛剛發(fā)現(xiàn)大雁的棲身地,就聽一聲雁叫,隨即群雁呼啦啦騰空而起飛到別處去了。我想,真糟糕,怎么就驚動它們了呢?噢!明白了,大雁也有站崗的。這回我調(diào)整了招法,當(dāng)又一次發(fā)現(xiàn)一群大雁時,先隱藏好,在地上拾起個小土塊,扔到雁群里,站崗的大雁不敢怠慢,率先前去查看,驚得群雁皆醒。反復(fù)三次,那站崗大雁竟被群雁猛咬一頓。這樣它就不敢“輕舉妄動”了。這時我迅速出擊,直撲雁群,伸手捉住一只大雁,就往麻袋里裝。那大雁一陣撲騰,還是驚跑了群雁。但我已十分滿意,可以回去向小女孩炫耀一番了。誰知回到連隊,一傳十,十傳百,全連的人都知道了,大伙非要親手摸摸不可,小女孩更是樂得一蹦老高,死活要拿回去自己養(yǎng)著玩兒,我一看,這可不行,不把大雁氣死也得捉弄死。我再三囑咐,說玩一會兒咱們就把它放了,這雁是孤雁,會不吃食光哀鳴要餓死的。小女孩總算同意,我趁機提起大雁往旁邊一扔,那只雁向前奔跑幾步后撲啦啦地就直向藍天飛去。之后,還是聽見小女孩一陣嗚嗚的哭叫聲。沒辦法,大雁畢竟是益鳥啊!
雪地追蹤
位處邊防地帶的三江平原,一馬平川。夏季百里麥?zhǔn)?,千里大豆飄香,好似塞外江南。但到了冬季,景況可就不是這樣了,常常是北風(fēng)呼嘯,大雪紛飛,寒氣襲人骨,出門不見天。但這卻是捉野雞追跳兔的好季節(jié)。那年我們聽說場部要弄個動物公園,專門供大家觀賞,只是還沒有捉到動物,又聽說四分場某連的一位老兵,竟徒手捉回一對猱頭(貉子),準(zhǔn)備貢獻給公園。我和偵察兵出身的老程在冬季到來之際,禁不住心癢手癢,也想過過癮,為本連隊立一功。
一天早上,出門一看真是難得的好天氣,因為前半夜下了一場小雪。我和老程吃過早飯,就腳蹬軍鞋,頭戴羊皮帽,腰插一把防身用的板斧出發(fā)了。出了連隊部,我們急急地向北河沿兒走去,一口氣就走出十多里路。突然,老程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獵物,一溜小跑向前面奔去,我緊隨其后,到那一看,是獵物的腳印,追!我倆放開腳步就追。足足跑了15里路,還是沒見到什么獵物。傍晚時分,我們終于見到了它,原來獵物藏在河邊抽水管里面。我隨即解下身邊裝過化肥的塑料袋,套住了一面的管口,老程急不可耐,在另一頭猛勁地用板斧敲擊,這動物哪里經(jīng)過這樣的嚇唬,只聽“嗖”的一聲,它從抽水管里竄出,連同塑料袋一起飛出3米之外。我倆急忙追趕,誰料到那動物向后一縮,逃出塑料袋口,箭一般竄上河堤大壩,我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傻眼了,原來是只野狐貍,哪能追得上?
寒江獨釣
“北大荒,北大倉;瓢舀魚,棒打獐;野雞飛到飯鍋里,不加佐料也會香?!币皇菬o緣在那住過,都以為肯定是夸張的說法,其實這一點都不假。只是那討厭的小咬、糠皮子(比小咬還小的一種蚊蟲)、蚊子一天三班倒,讓人實在受不了,但唯我例外。一般情況下,旁人在野外一天,會被咬得滿臉起大包,我呢,沒事似的,到處炫耀身上天生有“避蛟子油”。有此“特異功能”,自然會找到用武之地。
機會來了,那年深秋,我在分場部中學(xué)執(zhí)教,閑暇時與校長天南海北地亂侃,話題竟嘮到釣魚上,我一通胡吹,說自己從小學(xué)起一直釣到高中畢業(yè),用網(wǎng)打魚,大河漲水時回魚、冬天穿冰窟窿攪魚,樣樣在行。校長打賭說:“那你星期天給我釣幾斤魚讓大家見識見識,釣著了,一個星期的課我替你上?!蔽艺f:“一言為定,后天見?!钡诙?,我到朋友家里討了魚線魚鉤,還有以前養(yǎng)的曲蛇(蚯蚓),騎上自行車,越過北面的別拉洪河,直闖江邊的江岔子,又徒步5里多路,穿過一片河套地,總算找到了能釣魚的地方。我折了兩根較直的柳條,把魚線拴好,上完餌料,就把釣鉤拋到水里。只5秒鐘,第一條大魚就被釣了上來,這下有精神了,我一口氣釣上來20多條鯰魚、5條鯉魚。后來覺得不過癮,干脆脫了衣服下水去抓,這一下不得了,那魚多得直撞身體,每走一步,腳下都能踩住兩條,我只好縮身潛入水內(nèi),把魚抓上來,扔到岸上。再后來,只要雙手向水岸一推,每只手里必有一條大魚握在手上。不知不覺,連釣帶捉弄了一塑料袋子,估計有50多斤。天色漸晚,我只好急急上岸,收好魚桿,回去邀功去了。次日早上,我用車子把魚馱到學(xué)校,每個老師都沾了點光,大家美餐一頓。
飛車走險
農(nóng)場那地方,如果你要上哪去,在公路上截車就行了,不管大車、小車,人熟或不熟,只要你站到路旁一招手,車或停或減速,總會讓你上車。也不知道這風(fēng)氣是怎么留下來的,細細想想,可能與交通不方便有關(guān)吧。還有一些特殊原因,如農(nóng)場人員均是由上海、天津、北京、哈爾濱、佳木斯5大城市青年,老六六三鐵道轉(zhuǎn)業(yè)官兵和一些地方復(fù)員兵構(gòu)成的。個個都是遠離他鄉(xiāng),拋家舍業(yè),開發(fā)建設(shè)這北大荒,你想想,乘車能不給個方便嗎?或許正因為這方便,才練就了我這號飛車手,也就是能在中速行駛時疾速攀上汽車,但也由此帶來了險事。
一天早晨,全連職工都參加義務(wù)勞動,去場院往汽車上裝大豆。這地方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能扛麻袋,一些剛到這來的城市女青年,扛起100多斤的麻袋上十幾米高的三級跳板不礙事兒,像玩兒似的,我們剛?cè)サ男卤?dāng)然也不能栽面子,只管玩命干活就是了。干了兩個小時后,一排排長說,小丁你去那邊裝汽車,我一看,場院水泥曬場那邊,一輛解放牌大卡車從另一個場院開來,這面曬場上已聚集了30多人,都是不計報酬的義務(wù)勞動者。為了表現(xiàn)工作積極,我三步并作二步,拿出飛身上車的本領(lǐng),在疾步前行臨近汽車時,飛身抓住車的一側(cè)箱板,向上攀去,爭時間,搶主動,準(zhǔn)備裝車。豈料那車板突然落下,我被四腳朝天地摔在水泥曬場上,頓時昏過去。醒來時看見全連隊100多人里三層外三層圍在身邊,一些老職工大聲呼叫著,有幾個素不相識的女知青在一邊抹眼淚一邊祈禱,希望我能盡快轉(zhuǎn)危為安,還有幾個叫不上名的男青年已躍上旁邊的公路,攔住一輛小汽車準(zhǔn)備送我去醫(yī)院??吹竭@情景,我的眼淚一下就掉下來了,想想自己初來乍到,竟有這么多人關(guān)心我。
那一次,我感慨良多,體會頗深,這里的人好,血濃于水,情真意切,一人有事兒,大家都跟著著急。后來,常到老職工家去玩兒,有人提及此類事情時,老職工說,這里的人非常有人情味兒,就是平常誰家有個難事兒,不管熟與不熟,都愿意幫忙。
(編輯 趙天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