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似乎從小就笨。教她什么,剛點著頭,轉而就忘了。再教,又忘。反復幾遍后,方才記住。女兒,確實比別的孩子,要笨許多。
雖然覺得女兒笨,到了法定上學的年齡,還是把她送進了學校。
一個星期下來,小學的老師找上了門,問母親,你這孩子,好像天生是笨。母親笑笑,似乎不以為然,說,是嗎?她會變聰明的。老師搖搖頭,走了。
一個學期結束了。女兒帶著紅彤彤的試卷回來,試卷上,滿是紅紅的叉叉。試卷的上首,打了一個分數(shù),是個位數(shù)。女兒顯得很沮喪,說,媽媽,他們都說我笨。女兒以為母親會責罵她,母親卻沒有。母親只是很平靜的神情,說,女兒,你考得還比我好呢。女兒有些不明白,看著母親。母親說,我小時候,其實比你還笨。我第一次的考試,考的分,比你還低。說著,母親就很認真地給女兒講她小時候的事兒。講得女兒興高采烈。女兒說,原來你是笨媽媽啊,怪不得我也這么笨了。
后來,女兒就并不那么沮喪了。女兒的分數(shù),在他們班里是倒數(shù)第一。但女兒逢人都說,我媽媽,小時候,比我還笨。大家都恍然,說,哦,看來這笨,還遺傳啊。
女兒很安心地讀著書,盡管每次的考試都不甚理想,紅叉叉打了一大片,女兒的心態(tài)都很好。母親每次都會給女兒制定一個并不算高的目標。母親說,這是我二年級時,考的分數(shù);這是我三年級時,考的分數(shù)……母親的分數(shù)都不很高,母親真的是很笨。女兒笑著,想,她努力的方向,就是超過母親。至少,分數(shù)要比母親高。
小學六年級,是一道坎兒。它關系著女兒能不能順利進入初中,如果考不上,就要留在小學了。母親說,她上六年級時,為了不留級,自己都很努力地學習著。后來,母親成功了。母親很順利地考入了初中。女兒說,媽媽,你放心,我也能考進去的。女兒很努力,她知道要考入初中,以前年級落下的功課也必須補上。臨畢業(yè)考的前幾個月,女兒就像是豁出去一般。
那一年的畢業(yè)考,女兒以微高的分數(shù)成功了,很順利地考入了初中。
初中的第一年,女兒依然那么笨,明明很簡單的一些題目,自己還是不會做。女兒回去,向母親訴苦。母親又笑了,說,我以前也是這樣的,不過我后來多看了幾遍,漸漸,也就會了。女兒點點頭。
即便如此,女兒的成績還是不甚理想,還是排在全班的倒數(shù)幾名。每次拿著試卷跑回家,總是沮喪著個臉。母親就說,呀,比我那年初一考得要好啊。女兒就顯得有些興奮,說,是嗎?母親點頭說,當然了。女兒發(fā)覺,每次回家,母親說的話總能讓她重拾信心。真好。
不過,有一次,女兒也納悶了,問母親,為什么別人那么聰明,從您這里,就這么笨呢。母親想了想,說,其實,你外婆那時,也很笨的。好像聽你外婆說,她母親,也很笨……
女兒“哦”了一聲,看來這笨,還真可以遺傳啊。
轉眼,又到了初三。
初三,又是一道坎兒,接下來或能上好些的高中,或者不那么好的高中,或是干脆直接回家。
母親說,女兒,我當時可是考上高中的。母親還給女兒講她高中時的事兒,那些事兒,仿佛都在女兒面前,伸手就可摸到。母親沒說,讓女兒一定要考上高中。女兒卻突然憋足了勁兒。母親比自己笨,還上了高中呢。這高中,她考定了。
女兒瘋了一樣地學習。那些題目,做一遍不懂就做兩遍,兩遍不行就三遍,女兒非把這些題目給做出來不可。
高中,女兒真的考上了,雖然是幾分之差,女兒只考上個不那么好的高中。女兒嘟囔著嘴,心頭有些不痛快。母親倒樂壞了,說,女兒,我們還是校友呢。母親講她以前在這所不那么好的高中時的事兒,一板一眼。女兒想,看來自己還不算比母親差哦。
進了高中,女兒住了校。女兒的學業(yè),在班里還是很一般。
偶爾,女兒回家時,母親已不和女兒談成績了,母親只和女兒談她上大學時的事兒,談她如何如何在大學里認識她的父親。母親談得是喜笑顏開。女兒聽著,卻有些心灰意冷。母親上的大學,可是出了名的名牌大學,女兒實在沒把握她會考上。女兒還聽說,就他們這所高中每年考入這所大學的,也就三五人而已。女兒不覺得,這三五人中,能有自己。自己若能排個三五十名,就心滿意足了。
但母親說,女兒,我比你笨,我都能考上,你為什么就不能呢?女兒一想,可不是嘛,這么笨的母親都考上了,自己咋會考不上呢?
整整高中三年,女兒就像是跟自己干上了。除了學習,這三年,女兒什么也不去想了。女兒唯一想的就是,不能比母親差了。
高考,女兒竟然奇跡般地躍居全校年級組第一,毫無懸念地進入了那所名牌大學。
拿到通知單的那個夏天,女兒陪著母親,一起去千里之外看望外婆。
在那里,母親忙著為外婆打理著雜物。女兒就陪外婆,說說話,嘮嘮嗑。
女兒說,外婆,母親說她和您的小時候,都很笨嗎?
外婆忽然笑了,外婆好像知道她要這么問似的,笑著說,別聽你媽瞎扯,你媽那時候,可聰明著呢,輕而易舉的,就成了我們當?shù)氐呐疇钤忌狭四銈兂鞘械拇髮W。后來,在那里認識了你父親,就留了下來……
頭發(fā)黑 頭發(fā)白
兒子的頭發(fā),從一生下來,就是滿頭白茫茫的。
父親不明白。拉住護士的手,問,為什么會這樣?護士喃喃著,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說,要不,您去問醫(yī)生吧,興許醫(yī)生知道。
醫(yī)生來了。摸了摸兒子的頭,說,這可能是暫時的,可能過上幾年,頭發(fā)就會慢慢變黑吧。父親“哦”了一聲,對醫(yī)生的回答不是很滿意,但不滿意也沒辦法。父親微微嘆一口氣。
父親就帶兒子回了家。
父親以為,兒子的這一頭白發(fā),過幾年真的會變黑。可幾年一晃而過。兒子都上了幼兒園,一頭白發(fā),還是一頭白發(fā),看不見哪怕一點點的黑。
有一天,父親去接兒子時,看見兒子眼睛腫腫的,分明像是哭過。父親就問兒子,出什么事了嗎?兒子一聽父親問,眼淚瞬時就噼里啪啦下來了,兒子說,小朋友們,小朋友們罵我是妖怪?為什么?父親有些不明白。兒子說,他們說大家的頭發(fā)都是黑的,只有妖怪的頭發(fā)才是白的。父親沒說話,父親只是想,兒子的這一頭白發(fā),應該是要去看看了。
請了一天假,父親帶著兒子,去了一家??漆t(yī)院。據(jù)說,這家醫(yī)院最能醫(yī)治那些疑難雜癥了。
一個醫(yī)生很細致地問了兒子的情況,間或,又用了些什么儀器,在兒子的頭發(fā)上掃了幾下。醫(yī)生說,從生物醫(yī)學的角度來看,你兒子的病,與白化病有些相似,但又無法確診。因為白化病是不僅頭發(fā)白的,連皮膚也都是白的。但你兒子,皮膚并不白。這個案例,目前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而且,如果真的是白化病,那就根本是沒法醫(yī)治的。
臨走,醫(yī)生關照父親,你可以多給兒子吃點黑芝麻,黑芝麻可以促進頭發(fā)變黑。到底有沒有用,就看你兒子的造化了。
父親謝過醫(yī)生。看得出來,醫(yī)生也是盡力了。
回到家后,父親趕緊就去買了一大袋的黑芝麻。先是給兒子碾成粉末,摻入白糖,一勺一勺地送到嘴里吃。再或者,就是熬成黑芝麻糊,放入白糖,當甜點一樣地喝。
黑芝麻吃了半個月,似乎看不到任何明顯的功效。白發(fā)還是白發(fā),看不見黑。
父親帶著兒子,又去了另一家??漆t(yī)院。
又一位醫(yī)生問了兒子的情況,并且反復給兒子做了檢查。醫(yī)生得出的結論,與前一個醫(yī)生的說法幾乎一樣,無法確診是否白化病。醫(yī)生的建議,也是姑且死馬當做活馬醫(yī),多吃點黑芝麻。反正吃黑芝麻是吃不壞的。
回去后,父親又去買了一大堆的黑芝麻。
黑芝麻就這么吃了幾年。兒子從幼兒園升到了小學,一頭白發(fā),還是一頭白發(fā),沒有任何的改觀。
雖然兒子已經(jīng)習慣于那一頭的白發(fā)。對于偶爾的閑言碎語,也早已見怪不怪。但父親覺得虧欠了兒子,為什么別的孩子都可以正正常常一頭黑發(fā),兒子卻是一頭白發(fā)呢?父親也一直沒有放棄幫兒子治療白發(fā)的想法。
那一天,父親聽說,這個城市來了一個專家,而專家對于醫(yī)治頭發(fā)這塊兒,據(jù)說也頗有心得。
父親就帶了兒子,真去拜訪了這位專家。昂貴的掛號費,壓根兒阻擋不了父親前行的腳步。
那位年長的專家很細致地幫兒子看了頭發(fā),專家的結論是,兒子的頭發(fā)白,是營養(yǎng)不良的因素。兒子的體內(nèi),是缺乏了一些微量元素。父親問,這能治嗎?專家想了想,說,只能試試,我沒有完全的把握。父親說,好。
專家開下的藥,兒子吃了幾個月。還是絲毫不見有黑發(fā)的跡象,一頭白發(fā),始終還是一頭白發(fā)。
后來的幾年內(nèi),父親每逢聽到有醫(yī)治頭發(fā)的醫(yī)生,都會不辭辛勞地帶著兒子去看。不過,每次看下來,結果都是一樣的。那一頭白發(fā),沒有任何的變化。
兒子也從小學升到了初中。兒子已經(jīng)有些懂事了,兒子說,爸,要不算了,反正對我別的也沒什么影響。父親搖頭。父親第一次顯得那么固執(zhí)。父親看著兒子,說,兒子,我一定會想辦法把你治好的。
那一年,有人說,遙遠的千里之外有一座山,山中有一眼泉,某一個特定的時間段里流出的水含有一種特殊的礦物質(zhì),那水喝了后能讓白發(fā)立即變黑。
這說法,更像是個神話。
一個晚上,父親吃著飯,說,他想去試試。兒子以為父親是說著玩的。那種謠傳,哪能信呢?
可父親果真是去了,當天夜里就去了。
父親給兒子留了一封信,說,帶著那水,他會安然回來的。
半個月后,滿臉胡須,顯得像個野人似的父親回來了,隱隱地,還能看到父親臉上的傷,許是出過什么事吧?兒子很想問,但兒子還沒說,父親就遞給兒子一瓶水,說,兒子,你喝。兒子眼中盈滿了淚,果真喝了。
第二天一早,兒子看自己的頭發(fā),真的是變黑了。兒子樂壞了,喊父親,快來。父親來了。兒子突然就哭了。
父親的那一頭黑發(fā),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