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著班上最美的女孩子就是她,一種清清爽爽的美麗,像曠野上清清爽爽的風一樣給人以溫情撫摸,像槐花一樣純潔美麗
那時他和她在同一個班。他天性活潑好玩,喜歡在堆青灑綠的田野上盡情地玩耍,喜歡在陽光中迎著清清爽爽的風奔跑。他覺著班上最美的女孩子就是她,一種清清爽爽的美麗,像曠野上清清爽爽的風一樣給人以溫情撫摸,像槐花一樣純潔美麗,看一眼,讓人覺得心里舒服極了,長大開始癡迷于文學時,他才知道那種感覺叫舒心愜意、賞心悅目,他甚至覺得世上所有的詞語都不足以形容那種清清爽爽的美麗。
但那時因為太貪玩,他的成績總是六七十分,他一直都無所謂。因為老師在班上念成績時,他發(fā)現(xiàn)叫寶紅的她也常常只考六七十分,在班上居中等。但有一次,他聽到老師念她的成績都是八九十分,名列前茅,他的心一下子亂了。那天,他一個人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悶悶不樂。剛巧碰上了她,從沒說過話的她,突然輕聲問:“喂,你考了多少分?”他有點難以開口,但還是囁嚅著說:“六十七分!”她俏皮地一擺烏黑的秀發(fā),說:“你還是考六十多分??!”說完,她輕盈地蹦跳著跑遠了。那一瞬他看見她的臉紅霞一樣羞澀。十三四歲的少男少女也有了一些青澀的心事。望著她在一片金燦燦的油菜花中蝴蝶一樣翩翩飛舞,漸行漸遠。他感到一種莫名的情愫中流淌出來的憂傷。
從此,他晚上再沒有在村莊中捉迷藏。在田野上迎著清清爽爽的風散步時,他也手中拿著書本,沉思著一些書本上的問題。他忽然間感到自己長大了許多。那一年期末考試,老師又在班上念考試成績,叫寶紅的她考了第一名,叫錦文的他考了第二名,他倆差0.5分??伤麡芬猓悬c怕她沒考第一名她會傷心。當時他望著坐在前排的她時,她突然扭轉(zhuǎn)頭來,向他清清爽爽地一笑,一種藍天一樣廣闊而明凈的東西就倒映進了他的心田,終生刻骨銘心。
而放學后,一群同學走在綠茸茸的田埂上,開玩笑說他倆一下子飛到全班一二名,真像一對。他們簇擁著他倆去寶紅家玩。剛巧她父母不在家,一群同學玩了一會兒,便哄地一下如一群麻雀飛散了,留下他倆在干干凈凈的堂屋里,在一股門前油菜花田中飄來的淡淡的清香中,淡淡地說著少年的話題。他感覺到她家的一切擺設(shè)也清清爽爽的,像她本人一樣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讓人沉浸在一種沉靜的氛圍里。
后來他常常去她家后門那兒玩,看樹林上的鳥兒叫喳喳的歡快,只是她父親在家,他不好意思進入她家屋中。從沒見過她母親,一打聽,才知道在她兩歲時,她母親與父親吵架,深更半夜投水自盡了。他忽然覺得小小的她身上有一種很深很特別的東西,她那種輕輕淺淺笑著的快樂是經(jīng)過悲痛欲絕之后的快樂,就像烏云滾滾,大雨傾盆后的天空一樣,更透出一種暴風驟雨洗禮之后的清清爽爽的純凈之美。他覺得她比自己懂事許多。
那年暑假結(jié)束后,他的父親調(diào)到幾百公里之外的一座縣城工作了,他和她天涯相隔,難見一面。只是每年清明節(jié),回鄉(xiāng)祭奠,他發(fā)現(xiàn)她總是站在村后曲曲彎彎在蒼茫的歲月中的公路旁眺望,靜靜的眼神里充滿盼望。只是他倆漸漸長大更害羞了,再沒有說一句話。再后來,父親調(diào)到更遠的一座繁華城市里,他和她更難見面了。在這座大城市里,他開始經(jīng)歷人生的風霜。先是在全年級考一二名,和一位叫麗麗的女孩很要好,有了朦朦朧朧的感覺。后來,他數(shù)學不懂的去問老師,老師竟然說:“你的智力怎么這么差,連這都不懂!”從此他不懂的就不好問老師了。他有點自閉了,成績下滑很多。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后來高考他就落榜了。左鄰右舍就說他有點傻,沒人知道他曾考全年級一二名。孤單的他一次次回憶著那個鄉(xiāng)下清清爽爽的她。這是他唯一溫暖自己的方式。
到了談朋友的階段,他談了幾個女朋友,都因只讀過小學三年級的母親嫌她們沒工作,將她們罵走了。他更孤單了,心里狂亂不堪,痛苦讓他坐立不安,不知道去哪兒好,覺得自己逃不開自己。他開始在一些刊物上發(fā)表文章,小有名氣。他想沖向全國,雪恥各種世俗對自己的侮辱。這時他去那個曾相好的麗麗家,卻被她的父親推出了家門。他受了刺激,安靜不下來寫文章,四處游玩,明知一名姓黃的文友很嫉妒自己的文筆,受他冷嘲熱諷,還去姓黃的那兒,結(jié)果被他用汽槍襲擊,打中頭部,從此耳鳴不止,不能看書,不能寫作,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三十多歲,他才草草結(jié)婚,夫妻二人毫無感情可言,無法溝通,整天吵架不斷,他唯有掙扎著忍住耳鳴寫些文章自慰,寫作于他好像一根救命稻草。這時父親卻不顧他的阻攔,打開大門、房門透氣,說他房中書太多,氣味難聞,結(jié)果他辛辛苦苦寫了十幾年的一百多萬字的創(chuàng)作筆記本被一名語文老師偷走了。他多次向他討要,堂堂的老師居然厚顏無恥地跑到家中恐嚇年邁的父母,說要找黑幫對付他。這時潦倒不堪的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回故鄉(xiāng)去看看那個清清爽爽的她。
她的話像一陣雨,把他心中烏云滾滾的天空洗得一片明凈遼闊
只是他也打聽到了她這些年的事,他有些懷疑經(jīng)歷了這些世俗惡心的事,她還會是清清爽爽的她嗎?小學剛畢業(yè),他父親舍不得錢,說女娃長大是別人家的人,便讓她輟學了。老師都嘆息說她是上大學的好苗子。這些年她常常站在村后的公路旁眺望等待,他知道她盼望的是什么。她拖到三十歲才草草和一名鄉(xiāng)村漢子結(jié)婚。生了三個孩子,丈夫出外打工,留下她獨自又當?shù)之斈?,犁田打耙樣樣干,苦撐著一個風風雨雨中的家。他卻又在外面找了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回家來提出離婚。她終于忍不住坐在門前楓樹下的青石條上痛哭一場。她哭著的時候,兒子去水塘邊玩水,掉入水塘溺水而亡。她開始淚也不流了,整天發(fā)呆。
如今她離婚了,回娘家獨住在老屋。她還會是那個清清爽爽的她嗎?
帶著疑問,在一個槐花盛開的季節(jié),他心緒蒼茫地回故鄉(xiāng)了。輕輕走到她家門前,靜靜地佇立了許久。門前那棵蒼老虬枝的古槐樹還在,青枝綠葉的,一團團潔白的花,一陣陣的飄香。他走入門中去,一眼看見了她,有點突如其來的震驚,他怎么也沒想到她正坐在桌上寫毛筆字,一身的沉靜,一身的清清爽爽。抬頭看見他,她輕輕說了聲:“哦,你終于來了!”她搓了搓手,站了起來,泡了一杯清茶,說:“喝點茶吧!”坐在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的堂屋里,他倆仿佛回到了少年時代,淡淡地說著話。他們說起了少年的往事,一幕幕清晰如昨。
他們也說起了他的寫作。她說:“你寫的每篇文章我都要找來看看!怎么你后來越寫越少了?”他告訴她,他被用汽槍襲擊,從此耳鳴不止,夜不能眠,每天清晨起來眼睛周圍一圈黑圈,哪有精神寫,后來一百多萬字的創(chuàng)作筆記本被盜,人就更頹廢了。一瞬間,她的眼眸里起了一層淚霧。她“哦”了一聲,有些深深的嘆息。堂屋里靜默了許久,屋外一聲聲清脆的杜鵑鳥聲叫得山中蔥蘢蒼茫的歲月日子一片空曠。她說:“這些年我也經(jīng)歷了一些事,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就是我們經(jīng)歷的那些揪心難受的事,不是要讓我們自己折磨自己的,而是要更懂得珍惜自己的快樂,所以要快快樂樂地活下去。人不做點清靜的事,心里就堵得慌,你看我也學著寫毛筆字,清清靜靜了,人才快樂!”
她的話像一陣雨,把他心中烏云滾滾的天空洗得一片明凈遼闊。他看著她寫的毛筆字,很靈秀,清清爽爽的。她輕輕地又說:“我覺得你還是應(yīng)該堅持寫下去,邊治耳鳴,邊寫點東西!”他點了點頭。不知不覺,他們在槐花的陣陣清香中說了一整個中午。吃了飯,她送他到村后的公路旁搭車,臨上車,她叮嚀地說:“堅持寫下去!”他又深深地點了點頭。
公共汽車向蒼茫的遠方行駛著,回望故鄉(xiāng),他感慨萬千,原以為她會潦倒不堪,成了一副懶婆娘相,卻不想她經(jīng)歷了那些事,還是像少年時代一樣清清爽爽,像曠野上一陣陣清清爽爽的風,給人以溫情的撫摸。
她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子,那份清清爽爽的美麗超越了歲月風霜,永不褪色,永遠伴著鄉(xiāng)村的山青水秀,槐花如雪,清香陣陣。
(編輯 王詩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