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童年的記憶中,總是有那么一個乞丐輕輕地叩響我家那破舊而虛掩的大門,然后門就輕輕地打開了,接著就會傳來一個仿佛犯了重病的人的聲音,他那脆弱的聲音,幾乎被開門的聲音給掩蓋了,但是我們都知道他的來意。生活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那一段歲月里,每當村莊家家戶戶,升起那裊裊的炊煙時,就不知道突然從哪里冒出不少的乞丐。他們的行頭很簡單,有的手里只有一個能盛飯的破舊的碗,甚至連雙筷子都沒有,有的稍微好點,有個像樣的碗,還配了一雙筷子,有的在肩上還挎著一個小小的白色的袋子,我知道那是用來裝大米的,在這個白包背后,或許就是一個家庭的期盼。那個年頭,在他們的眼里,黃金都比不上那白白的大米。而此時,他們靜靜的站在你家的門外,看著屋內(nèi)的主人美美吃著那香噴噴的米飯時,大部分善良的莊稼人都會給他盛上一大碗飯,就算主人家本身也生活得極其困難,但是相對那個乞丐總是好的。也就是這樣善良的人,這樣善良的舉動,不知道養(yǎng)活了多少流浪的人。我不清楚,村莊養(yǎng)活了多少這樣的乞丐,反正在那個歲月里,村莊就從來沒有少過乞丐的光顧,但很少有乞丐會被餓著。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乞丐,高高的個子,蠟黃蠟黃的臉蛋上的眼骨中,塞著兩只像枯萎的花朵的眼睛,深深地陷入到眼骨,高高的鼻梁上架著一副已破舊不堪的眼鏡,手里顫抖地拿著那個破舊的飯碗,來到我家的門前,站在我的面前,全家的目光投向他。我可以感覺到他的羞澀,他的不自在,或許他從丐不久。在那個連溫飽都成問題的年代里,人為了能活下來,要學(xué)會放下太多太多的東西。我頭一回看到這樣的情景,這樣的乞丐。而每次匆忙吃完就往學(xué)校趕的我,不知道錯過了多少幕這樣的情景。我知道我家也不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情景,其實家里有時連我三兄弟都經(jīng)常過著吃得個半肚子的日子。我知道饑餓的感覺是什么。面對眼前的那個中年人,從他的眼神中,我知道,他應(yīng)該是餓得不行了,才極度的不好意思地站在那,也不說話。而今我知道,他應(yīng)該是個滿腹經(jīng)綸的知識分子,我為那份文人的勇敢倍生敬仰。母親讓我盛一碗飯打發(fā)打發(fā)他,我有意的在他碗里盛得滿滿的,夾了些菜,就送到他手里,雖然至始至終,他都沒有說一句話,但是從他接過飯碗那顫抖的手,和掛滿眼淚的眼睛,我明白了一切。晚飯,我始終期待他再次地出現(xiàn),可是我再也沒有看見他,直到今天。在那個年代的村莊,沒有幾戶人家生活得很好,所以那時的乞丐并不是如今的乞丐,他們明白大家的日子都是十分的艱難,他們?nèi)ミ^一戶人家,就再也不會去打擾了。而今每每回憶那乞丐,卻總是有種莫名的沖動直逼我的眼睛。不知道他去了何方?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別人說戰(zhàn)爭年代,生命根本就不是生命,而在那個溫飽都無法解決的年代,人或許就變成一個為了能生存下來的動物。
他們唯一的想法就是要讓自己活下來,所以在那度日如年的歲月里,他們每天在太陽下思考的唯一問題,或許就是自己的下一頓飯在何方?而且又不能重復(fù)的去一戶人家,所以村莊的乞丐總是流動的,當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能再在這里討下去時,就會自動離去,漂到另外一個村莊。雖然他們是乞丐,但是我從來沒有把他們當成是乞丐。我很慶幸,我有個勤勞的母親,聰明的父親,乖巧的弟弟和懂事的哥哥,雖然家里也常常到處借米度日,但是全家總算是活了下來,并且堅強地活到了今天,我想這也是上天對我家最大的眷顧。村莊唯一一個到外村行乞的老人,如今還安靜而幸福的在村莊里活著,我始終相信那個眼鏡乞丐也一定在某個村莊或城市里活著。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在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期,村莊行乞人超過幾十萬人,其中以山東,安徽,貴州,陜西,江西,廣西等省份的人數(shù)居多,這樣的數(shù)目不知道是時代的悲哀,還是人們的悲哀,或許都是。
艱難的歲月已離去,那些曾經(jīng)為了度日,為了活下來,而無奈行乞的人們,如果活下來,我相信他們一定是生命中的強者,一定是辛勤的勞動者。
這樣的歲月已是不堪回首,人們的生活早已擺脫了溫飽,過上了快節(jié)奏而又高質(zhì)量的生活,走在高樓大廈下,走在燈火通明,萬家燈火的社區(qū)里,站在美麗的公園里聆聽小鳥的歌唱,坐在飛奔的高鐵上看著掠過的風(fēng)景,難道你的生活還是那么不幸福嗎?但是當你走在那人頭攢動的商業(yè)步行街時,你依然能夠看見有三五成群的乞丐,猶如擺地攤的攤主一樣,靜靜的蹲在那,有的甚至是跪著。他們的隊伍中大部分是四肢健全的年輕小伙子,也有健康的中年人,有的甚至是大學(xué)生,但是我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難道他們僅僅是為了能活下去嗎?每當走在街上,看到路旁的乞丐,我都會不自覺的看一兩眼,特別是看到戴眼鏡的中年人,我有絲絲的緊張,我生怕是曾經(jīng)的那個眼鏡乞丐,但是我想如果他還活著,絕對不可能再去行乞。而今的乞丐,當然在面前也會放上一只不銹鋼的碗,但是始終都沒有見過哪個乞丐的碗旁會放上一雙筷子。那個碗里,裝的并不是飯,而是一張張紙幣,或一枚枚硬幣。這個時候,我真的不明白,他們是肚子饑餓了?還是心靈的饑餓?而在他們所站或跪的地方,總會有張紙,或一塊布,有的干脆就在地上寫上那優(yōu)美的粉筆字,這樣娟秀的字跡竟出自一個乞丐之手,連做老師的我看了都覺得有一絲絲的羞愧。所有的內(nèi)容大致就是傾訴其如今是如何的艱難,家里有老母,或有小孩,身患重病急需用錢,望好心人伸出支援之手。每當看到這些,我就會不禁的投下微薄的一點小錢希望能幫到他,我真希望他所寫的是真的,因為我希望我的幫助不要錯過一位對社會充滿信任的人。而我又多么希望那是假的,而這樣自己又無法承受良心的被買??粗@一個個健康的乞丐,我不知道他們?nèi)缃袷欠袷撬伎贾乱活D的飯在何方?還是有更深刻的思考。
而今家鄉(xiāng)再也看不見行乞的乞丐了,當我對生活充滿希望的來到這個大都市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里每條繁華的大街上都有各種行乞的人,而且方式各種各樣。而今那些行乞的人,難道他們需要的就僅僅是一碗飯嗎?我不知道這是社會的悲哀,還是他們自己的悲哀?
(編輯 張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