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文化的擴散

茶馬貿易始于唐，興于宋，盛于明，衰于清。通過茶馬貿易這一互補型經濟文化交往，中原農耕文明與邊疆地區(qū)的游牧文明在長達千年的時間里牢牢聯系在一起，中華文明的疆域也隨著茶馬之路的延伸不斷向外拓展。

雪域高原上的第一縷茶香

公元641年，一位16歲的漢族女子離開唐都長安，踏上了前往雪域高原的路途，她將要去的地方，是在今天的人們看來都很遙遠和神秘的拉薩，這條漫長而艱苦的進藏之路，她和她的隊伍整整走了三年。這位女子就是文成公主，應當時吐蕃王國使者的求婚，唐太宗將她許配給了吐蕃贊普松贊干布。唐王朝派出以江夏王李道宗為首的護衛(wèi)隊護送文成公主進藏，隨著這位信佛的女子離開故土千里迢迢來到西藏的，有釋迦牟尼12歲等身像和唐代大量的科學文化技術。有歷史學家認為，正是不遠萬里從長安來到風雪高原的文成公主帶來了中土的茶葉并推廣了唐王朝的飲茶方法，讓雪域高原上的人們逐漸形成飲茶的習慣，并慢慢普及開來。

但亦有學者反對這一說法。唐代的李肇在《唐國史補》中寫到過一篇和茶葉有關的藏地故事：吐蕃王朝日漸強大后，曾侵入四鄰各國，兵馬到達中原王朝的邊州，獲得茶葉之類的飲料，運回吐蕃本土，但是當時的吐蕃人還不知道此物的稱謂，也不知其用途。有一次，一個叫常魯公的大臣出使吐蕃，烹茶于帳篷之中，吐蕃贊普甚覺奇怪，便問：“這是何物？”常魯公答道：“此物乃滌煩療渴，所謂茶也?！辟澠章牶蠡腥淮笪颍c頭說：“我也有此物！”便命人拿出七、八種茶來，擺在常魯公面前，一一指過：“此乃壽州的，這是舒州的、蘄門的，那是昌明的……”

這段歷史上著名的對話發(fā)生在公元7世紀末到8世紀初，從對話中不難看出，當時的吐蕃已有很多種茶葉，只是藏人尚不知道它的名字，也不知道如何使用它。而此時文成公主早已進藏多年，如果她已經帶來了茶葉以及茶葉的飲用方法，那么吐蕃贊普不可能有此一問。

歷史的真相也許只有留給歷史了，不過，從歷史的吉光片羽中，我們可以解讀出另外一些信息。西藏學者赤烈曲扎在《西藏風土志》中記載：大約在公元3到4世紀，吐蕃居民喝的并不是茶，而是一種用樹皮熬成的水。這種“茶水”雖然沒有茶葉的清香，但勝于開水。也許這就是高原上最早的“茶”。

隨著文成公主進藏帶來的唐朝先進文化技術和物資的援助，吐蕃當時的生產事業(yè)飛速發(fā)展起來，以牧業(yè)為主的藏族人主要的食品是肉、奶、油，而茶葉以其“通利”、“疏滯膩”的藥用價值，迅速得到了藏族人民的喜愛，藏區(qū)對茶葉的需求大大增加，中土的茶葉開始大量進入西藏，漢族人民開始用茶葉和藏族人民交換馬匹和土產，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茶馬互市”。而這些被輸入藏族地區(qū)的茶葉，被人們稱之為“邊茶”、“藏茶”、“邊銷茶”。

從“茶馬互市”到“邊茶貿易”

北宋年間，少數民族契丹和西夏日益強大，而西夏更是頻繁地侵擾北宋，北宋政府積貧積弱，面臨著嚴重的內憂外患。當時的統(tǒng)治者宋神宗在改革派王安石的支持下，果斷地起用王韶為鎮(zhèn)洮軍節(jié)度史，執(zhí)行削蕃戰(zhàn)略，以斬斷西夏右臂。王韶不負朝望，率兵收復了熙河等州，讓宋境向西部拓展了二千余里，取得了宋朝立國后開拓邊境的最大勝利。

王韶收復熙河后，看見吐蕃人趕著大群馬匹，到邊州交換茶葉，而且茶葉還供不應求，他以一個軍事家的眼光意識到，吐蕃人大量的戰(zhàn)馬可以作為北宋王朝的戰(zhàn)略資源，于是向皇上獻策，主張以茶換馬，這個建議很快被采納。宋神宗甚至在1074年專門下詔設立“茶馬司”，這一機構的主要職能就是管理邊茶換馬事務。

當時最受吐蕃等少數民族所喜愛的是四川茶葉，特別是名山茶。針對這一點，朝廷甚至專門規(guī)定，名山茶只能用來與吐蕃人換馬。為了確保茶馬貿易的正常發(fā)展，宋王朝還制定了一系列具體辦法和措施，例如在管理上設立專門機構買茶司、買馬司、茶馬司、鹽茶司、都大茶馬司等，采取招馬、降低茶價和提高馬價等優(yōu)惠政策，在制度上實行官營茶葉專買專賣的榷茶制。四川成為當時最大的茶馬市場。

到了元朝，元世祖忽必烈統(tǒng)一中國后，將西藏也納入了中國版圖中。由于元朝的統(tǒng)治者蒙古族本身就是游牧民族，對戰(zhàn)馬的需求也沒有宋朝那么大，所以元朝對漢藏茶馬貿易管理開始有所松弛。后來，更是發(fā)生了幾起因為政府統(tǒng)購的茶葉在藏羌地區(qū)售價太高，引起當地少數民族不滿的事件，政府索性停止了統(tǒng)購統(tǒng)銷，聽任民間自由買賣。

而在明朝時，“茶馬互市”現象空前繁榮。一方面，明朝統(tǒng)治者對茶政十分重視，認為茶法和馬政都是“軍國要政”，甚至推行一種“金牌信符”制度來確保茶馬貿易的順利進行。另一方面，明朝當時對外戰(zhàn)爭頻繁，大量的戰(zhàn)爭帶來了更多的戰(zhàn)馬需求，特別是明神宗時期，茶馬司的年易額竟然達到四萬多匹。

不過，我們仔細梳理歷史的痕跡，卻可以發(fā)現：明王朝并非真的需要這么多戰(zhàn)馬，而是借以實現對各少數民族的有效控制，達到“以茶奴番”的政治目的。這種以茶治邊的民族政策，長期以來是富了當地統(tǒng)治階級，卻使廣大勞動人民受到比西藏封建農奴制更為殘酷的剝削和統(tǒng)治。

公元1661年，清世祖批準達賴喇嘛的請求，在云南永勝縣開設茶馬互市市場，但此時的茶馬互市由于各種原因時常中斷，已是強弩之末。到了乾隆年間，茶馬互市制度退出歷史舞臺，取而代之的是與茶馬互市有相同意義的邊茶貿易制度。

邊茶貿易完全改變了以前由政府控制的情況，變官營為商營。除了茶葉之外，其他藏族人民需要的生產、生活資料也進入了市場，而藏區(qū)的交換產品除了馬以外，還多了皮革、藥材、黃金等一系列產品。當時的四川因為邊茶貿易的迅速發(fā)展而成為了整個川藏商貿的中心，而且在藏區(qū)也出現了不少像打箭爐、松潘這樣的商貿集市地，除了最初的以物易物，貨幣也開始出現在邊茶貿易中，甚至出現了“茶票”。

從唐代的“茶馬互市”到宋代的“榷茶制”，到“金牌信符”制和“引岸”制，再到明代的“貢馬賜茶”制，及至清乾隆以后取“茶馬互市”而代之的“邊茶貿易”制度，“茶馬互市”的基本形式和貿易范圍經過了不斷的演變和擴大，川藏茶馬古道所形成的“茶馬互市”文化自成體系，成為一道引人注目的文化景觀。撇開封建統(tǒng)治者狹隘而殘酷的民族政策不談，茶馬互市關系，從唐代到清朝、民國以來，一直盛行不衰。這一歷史事實既是民族大家庭中經濟關系、文化生活關系十分親密的重要體現，又反映出一種政治上的一統(tǒng)關系。事實上，無論是唐代開始的茶馬貿易階段，還是后來的邊茶貿易階段，歷史上內地與西藏貿易全過程，始終沒有離開茶，茶始終發(fā)揮著中心的作用。

英國殖民者的茶葉野心

18世紀中葉，在海外探險的英國殖民主義者發(fā)現了茶葉在藏族人民生活中的重要性，企圖利用茶葉來切斷西藏和內地政治、經濟上的聯系。而此時，英國在印度最大的殖民機構——東印度公司所派出的商業(yè)間諜也盜取到了中國的優(yōu)良茶樹品種并學到了中國的制茶技術，開始在印度的阿薩姆邦和錫金大量種植和制茶。每一次海外殖民行為都能獲得極大利益的英國在1888年到1904年連續(xù)多次武裝侵藏，殖民者們更是妄圖利用茶葉來控制西藏的經濟，并將西藏從中國分裂出去。東印度公司還在亞東開埠通商，印度的茶葉開始源源不斷地傾銷西藏，這不僅嚴重沖擊了漢藏邊茶貿易，對四川的茶葉生產也造成威脅，并造成西藏土特畜產品的大量外流。

英印茶葉在西藏傾銷的狀況和殖民者們的野心，受到了西藏各界的反對和抵制。十三世達賴喇嘛就曾經在給朝廷的信中專門提及此事，認為會妨礙到藏區(qū)的政治、經濟、民生等諸多方面，應該禁止英國人銷售印度茶。而且，藏族人民喜歡飲內地的茶，認為印茶性熱苦澀，不解油去膩。因此，他們寧愿舍近求遠，到雅安、西寧等地馱回茶葉，也不愿買侵略者經營的茶葉。

1906年4月29日，新任駐藏幫辦大臣張蔭棠抵達拉薩。這位剛參與了和英方就所謂《拉薩條約》的修改問題進行談判的大臣有著多年出使外國的經歷，嘗夠了弱國外交的苦痛。他清楚地看穿了英國圖謀西藏的企圖，向清廷提出《請速整頓藏政收回政權》的建議，受到重視，被破格提升為第一位擔任駐藏大臣的漢族官員。張蔭棠一方面從外交上斡旋，使印茶入藏無法取得合法手續(xù)，另一方面，他試圖用對印茶課以重稅的方法來保障四川茶葉的利益。此外，他還提倡在藏區(qū)試種茶樹，就地發(fā)展茶葉生產。

除了茶業(yè)方面的舉措，張蔭棠還效法歐美資產階級變法圖強，向清廷提出治藏建設十九條及西藏地方善后問題二十四款，即所謂“新政”。這一系列改革措施因為種種原因雖然當時沒有成功，但他提出的發(fā)展工商事業(yè)、開發(fā)礦產、便利交通、發(fā)展教育等主張，對西藏后來的發(fā)展和建設大有裨益。藏人為了紀念他，將他當年種過的一種花取名為“張大人花”，由此可看出藏族人民對他的稱贊和敬仰。

除了川茶以外，在抵御印茶的經濟侵略上，滇茶的作用也不小，甚至可以說，滇茶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了英帝國主義對西藏進行經濟侵略的步伐。辛亥革命后，印茶大量侵銷西藏，川茶在西藏的市場日漸縮小。在政治上，康藏數度發(fā)生糾紛，使傳統(tǒng)的康藏貿易受到阻礙，這一時期，西藏地區(qū)的川茶緊俏，廣大藏族人民不愿飲用“有機油味”的印茶，而滇茶則大量通過滇藏道和滇緬道等運至西藏，抑制了印茶在西藏的影響。在那個茶貴如銀的年代，各族人民的運茶馬幫，走荒山，爬野嶺，在川、青、滇、藏險道上的民間往來，從未斷過。

茶葉最初是不是文成公主帶進西藏，對于今天的我們來說，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延續(xù)了一千多年的高原茶文化，就像文成公主留下的大日如來佛像一樣，成了藏漢兩族人民無價的財富，將永遠流傳下去。我們不妨大膽猜想：一段唐代的姻緣，讓一千多年后的整個高原大地上都彌漫著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