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的三次歷險

說到茅盾，我們首先想到他是一個大作家，很少人能將他與“歷險”聯(lián)系在一起，可事實上，他經(jīng)歷的險境還不止一次，而且每一次都很驚心動魄。

1927年，病因廬山險被捉

1926年7月，國共合作的國民革命軍在廣州誓師，開始北伐。年底，原在上海主持國共合作事務(wù)的茅盾被黨中央調(diào)至武漢，參加北伐工作，先任黃埔軍校武漢分校的政治教官，后任《漢口民國日報》總主筆。1927年4月12日，蔣介石在上海發(fā)動反革命政變，在南京自立政府；5月，夏斗寅、許克祥等國民黨軍官相繼在湖北、湖南發(fā)動叛亂。形勢越來越險峻。7月8日，茅盾在寫完一篇名為《討蔣與團結(jié)革命勢力》的社論后，即辭去了《漢口民國日報》總主筆工作，當天就與《漢口民國日報》的總經(jīng)理毛澤民一起轉(zhuǎn)入了地下。7月15日，武漢國民政府召開“分共”會議，國共合作的大革命徹底失敗。中共中央臨時常委迅即決定8月1日在南昌舉行武裝起義。

7月23日，茅盾接到上級指示，要他去九江找一個人，并交給他一張兩千元的抬頭支票(抬頭支票是指支票上有收款人姓名的一種支票，收款人執(zhí)此支票，仍須經(jīng)過鋪保或本人有錢存到銀行，方可轉(zhuǎn)賬。這種支票可確保支票萬一遺失，拾者不能取錢)，讓他帶去交給那人。

和茅盾同行的還有宋云彬及另一個姓宋的，他們?nèi)ゾ沤菫榱嗽谀莾簱Q船回上海。他們乘日本輪“襄陽丸”號抵達九江后，找了個客棧住下，然后，茅盾就去接頭地點找人了。接頭地點是一家小店鋪，茅盾走進屋里，看見有兩個人坐在那里，原來是董必武和譚平山。董必武對他說：“你的目的地是南昌，但今天早晨聽說去南昌的火車不通了，說是中間有一段鐵路被切斷了。你現(xiàn)在先去買火車票，萬一南昌去不了，你就回上海。我們也即將轉(zhuǎn)移，你也不必再來了。”

茅盾想把支票交給董必武。董必武說：“還是你帶到目的地去吧!”

翌日，他們一早動身，下午兩三點到達廬山，住進位于半山腰的廬山大旅社?？磿r候還早，茅盾便打算到離旅社二三里遠的牯嶺大街打探一下情況，他走著走著，竟然碰到了夏曦。夏對他說：“昨天翻山下去的路還是通的，惲代英就是從這條路下去的。郭沫若來遲了一步，今天這條路就斷了，所以他上午又匆匆下山回九江去了。”

“啊，那南昌就去不了啦!”茅盾十分焦慮地問。

“要不你明天再來找我，看看還有什么別的辦法沒有。”隨后，夏曦將自己的住址告訴了他。

第二天，茅盾又去找夏曦。夏曦說：“這地方不宜長住，你還是回去吧。我也馬上要走了?！蹦舷录纫褵o望，茅盾就準備回九江了。不料，晚上茅盾突然得了急性腸胃炎，一夜瀉了七八次，第二天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此時，山上已無醫(yī)生，只好吃茶房送來的八卦丹。茅盾在床上一連躺了五天，才稍能起身走動。此時宋云彬他們已回了上海。

8月初的一天，茅盾聽人議論“南昌出事了”，便溜出去打聽。一出門竟碰到在武漢的同事范志超。她原在武漢國民政府海外部任職，是一個活動能力很強的女同志，而且長得也美，所以在武漢三鎮(zhèn)可謂大名鼎鼎。

“你怎么還在這里?”范志超驚奇地問，茅盾把自己的情況告訴了她。她接著又說：“這里不是談話的地方，去你住的地方吧?！?/p>

回到旅社后，范志超便把南昌起義的大致情況跟茅盾講了。茅盾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黨讓他去南昌是參加起義的，他卻因道路阻塞和生病耽擱在了廬山。

“這幾天汪精衛(wèi)、于右任、張發(fā)奎、黃琪翔等人要來廬山開會。張發(fā)奎、黃琪翔昨晚已經(jīng)上山，他們之中認識你的人很多，這幾天你千萬不要出門走動。如有什么消息，我會來告訴你的?！狈吨境诙诹嗣┒芤环螅妥吡?。

兩天以后，范志超再來，茅盾對她說：“看來南昌我是去不了了，我想回上海去，你能不能幫我買一張船票?”

“好吧，我去想辦法。我們就一起走吧，大家也有個照應(yīng)。”范志超說。

8月中旬，茅盾和范志超一起下山，直接上了一艘日本輪船，住的是兩人一間的艙房，茅盾覺得有點別扭。見到他那拘束的樣子，范志超解釋道：“這里不是始發(fā)站，很難買到兩個女客同一間艙房的票，與其同陌生男客在一起，還不如跟你同一間房?！?/p>

茅盾擔心在上海碼頭碰到熟人，計劃在鎮(zhèn)江下船，再換乘火車，行李就只能托范志超帶回上海了，范表示同意。第二天下午，船到鎮(zhèn)江，茅盾就把自己在上海的地址告訴了她，隨后就上了岸。鎮(zhèn)江碼頭上有軍警在盤查過往的旅客。一軍警從茅盾身上搜出那張兩千元的支票，又見他沒有行李，便懷疑起來。茅盾急中生智，低聲對那個軍警說：“這東西我不要了，就送給你吧。”那軍警遲疑了一下，就把支票塞進口袋，讓茅盾走了。

茅盾在鎮(zhèn)江站排隊上車，正待走進車廂，突然從車廂里傳出一個熟悉的聲音，他朝車廂內(nèi)一瞥，原來是故友吳開先。茅盾在漢口時，就知道吳開先已投靠了蔣介石，于是，他便沒有走進車廂，而是在車廂口站到無錫，就提前下車了。他在無錫某旅館過了一夜，第二天才坐夜車回到上海。

不日，茅盾把支票的事報告給了黨組織，黨組織先向銀行掛了失，然后再由中共地下黨員蔡紹敦開設(shè)的“紹敦電器公司”做擔保，取出了那兩千元錢。

1940年，進新疆容易出新疆難

1938年底，廣州、武漢相繼淪于日寇之手，時在香港的茅盾，因香港物價飛漲，越來越感到在香港難以立足。此時，新疆督辦盛世才的東北同鄉(xiāng)、實業(yè)家杜重遠一再邀請茅盾去新疆，盛世才也給他發(fā)采了邀請電。因為盛世才在其執(zhí)政前期，推行的是“反帝、親蘇、民平(民族平等)、清廉、和平、建設(shè)”六大政策，并積極邀請中共黨員入疆開展工作。茅盾在了解到這些情況后，就決定去新疆了。

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以后，新疆督辦盛世才偽裝進步，在蘇聯(lián)的支持下制定了“反帝、親蘇、民平(民族平等)、清廉、和平、建設(shè)”六大政策，與中共建立了統(tǒng)戰(zhàn)關(guān)系，延安先后派了毛澤民、陳潭秋、鄧發(fā)、孟一鳴等去新疆工作。時在香港的茅盾也應(yīng)愛國民主人士、盛世才的東北同鄉(xiāng)杜重遠之邀，于1939年3月11日舉家來到迪化(今烏魯木齊)，與茅盾一家同來的還有張仲實等人。在他們到達迪化時，盛世才還親自出城20公里迎接。

原本杜重遠請茅盾來，只是想叫他到自己任校長的新疆學院擔任教育系主任，但盛世才為拉攏茅盾，又給了他安了一個新疆文化協(xié)會委員長的頭銜，同時，還任命了張忡實為文化協(xié)會的副委員長。

5月下旬，新疆學院的學生演出話劇《新新疆進行曲》。5月26日，茅盾在《新疆日報》上發(fā)表了《為(新新疆進行曲)的公演告親愛的觀眾》一文。不料，卻遭到盛世才身邊幾個親信的妒忌，認為他搶了他們的風頭，盛世才再見到茅盾時的態(tài)度也大不如前了。茅盾心想：我千里迢迢來到新疆，卻要同這種小人斗法，實在是犯不著。于是，他從6月份起，就謝絕了一切外出演講的邀請，并不再寫與本職無關(guān)的文章，更開始制造自己健康不佳的輿論，為辭職做準備。

9月，趙丹、徐韜等人組織新疆學院的部分學生在“九·一八”紀念日演出了話劇《戰(zhàn)斗》，結(jié)果此事又被盛世才身邊幾個親信說成是杜重遠想“拉山頭”、“樹勢力”的行為。杜重遠站出來予以還擊，更惹惱盛世才，盛兩次將茅盾叫去談話，直接向茅盾說了他對杜的不滿，并希望茅盾不要再跟著杜跑。10月上旬，杜被軟禁，10月下旬，杜在新疆學院學習的內(nèi)弟侯立達和秘書孫某先后被捕，侯的罪名是他在同學中散布盛世才的“六大政策”是他姐夫代寫的。孫某則在嚴刑拷打之下，供出了一個“與汪精衛(wèi)勾結(jié)”的“杜重遠陰謀暴動集團”，將茅盾、張仲實等人也列入了其骨干名單。

事情發(fā)展到了這步田地，茅盾和張仲實在新疆的處境已岌岌可危。幸好盛世才此時尚未打算對他們二人動手。

1940年春節(jié)后的一天，張仲實來找茅盾，告訴他：“杜重遠最近再次提出要回內(nèi)地治病，但被盛世才借口沒有交通工具而拒絕了，看來杜的前途已經(jīng)十分危險?！眱扇嗽搅脑礁械酵{日益逼近，當務(wù)之急是怎么盡快離開新疆這個是非之地。

數(shù)日后，張仲實收到伯母去世的電報，遂寫信給盛世才，說他從小是由伯母撫養(yǎng)長大的，他要請假回去安葬伯母。沒想到盛竟批了，可是批歸批，沒有飛機，張還是不能成行。4月20日，茅盾突然收到二叔發(fā)自上海的一封加急電報：“大嫂已于17日在烏鎮(zhèn)病故，喪事已畢?！蹦赣H的去世，令茅盾心如刀絞，同時亦讓他看到了一個逃離新疆的機會：我何不也學張仲實，請假奔喪!

“好吧?！笔⑹啦旁诮拥矫┒艿恼埣匐娫捄螅聊似?，表示同意。但也是不給解決交通工具。

5月1日，盛世才宴請?zhí)K聯(lián)總領(lǐng)事，茅盾和張仲實都被邀出席。在宴會上，已事先得知5月5日會有一架蘇聯(lián)飛機要從迪化飛重慶的他倆瞧準機會，當著盛世才和蘇聯(lián)總領(lǐng)事的面問道：“督辦，聽說這幾天將有一架要飛重慶的蘇聯(lián)飛機，不知我倆能否搭乘這架飛機回內(nèi)地呀?”“哦，哦，這事你們問總領(lǐng)事好了?！笔⑹啦艑Υ撕翢o準備，只得如此應(yīng)對。他們又立即轉(zhuǎn)向總領(lǐng)事問道：“總領(lǐng)事，我們可以搭乘貴國的飛機回內(nèi)地嗎?”總領(lǐng)事回答得倒是相當干脆：“當然可以?！笔乱阎链耍⑹啦疟M管心中有一千個不愿意，也只得舉杯對茅盾和張仲實說：“那就祝你們一路平安!”

5月5日，茅盾和張仲實等人終于登上了這架蘇聯(lián)飛機，飛機要在哈密停留一晚，午夜，哈密行政長官劉西屏突然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電話是盛世才打來的：“我命令你將茅盾和張仲實扣押起來!”劉西屏是中共地下黨員，他放下電話，正想著用什么辦法才能讓茅盾和張仲實安然脫險，盛世才竟又打來電話：“算了，還是讓他們走吧!”

劉西屏怕盛世才再反悔，天一亮就急忙派車把茅盾和張仲實等人送到了飛機場，因為同行的還有蘇聯(lián)駐重慶大使館的人員，他想，當著蘇聯(lián)人的面，盛世才應(yīng)該不會再扣留他們了。

上午9時，飛機沖向藍天，茅盾從舷窗里看到漸漸遠逝的天山山巒，才如釋重負地吐出了一口長氣。就在他們離開新疆后不久，盛世才就徹底地撕去了偽裝，毛澤民、陳潭秋等大批共產(chǎn)黨員慘遭殺戮，杜重遠被投入大牢，趙丹等人也遭到逮捕。

1942年初，冒死逃出被日軍占領(lǐng)的香港

1941年12月7日，日軍偷襲了美國海軍基地珍珠港，美、英等國隨即對日宣戰(zhàn)。8日晨，日軍沿廣九鐵路線向九龍逼進，并開始轟炸香港。

當時，茅盾夫婦正在香港，和葉以群、戈寶權(quán)、宋之的夫婦及他們的小女兒，還有文藝通訊社的高汾一起住在位于軒尼詩道的一所舞蹈學校里。幸虧孔德沚已在幾天前采購了足夠大家兩個月吃用的物品，在她的張羅下，這些人就在舞蹈學校里過起了戰(zhàn)時共產(chǎn)主義的生活。

12月12日，日軍占領(lǐng)九龍。17、18日，日軍開始進攻香港。這天下午3點，一枚炮彈擊中了離舞蹈學校不遠的“廣生行”，燃起了熊熊大火。轉(zhuǎn)天，又一枚炮彈給他們的屋頂開了一個天窗，幸好沒有人員受傷。舞蹈學校是不能住了，他們只好一起搬到了位于德輔道的大中華旅社二樓一個大套間里。

12月25日，香港政府升起白旗。日軍征用了大中華旅社的一半房間。為避免日本兵來找麻煩，他們便在客廳里支起了一張麻將桌。茅盾夫婦和宋之的夫婦四人為一局，其他人都在旁邊觀戰(zhàn)。這天，他們剛打了三圈多，就闖進來一高一矮兩個日本兵。

葉以群馬上日語向他倆招呼道：“你們也會這個嗎?”當聽日本兵說他們不會時，茅盾又以開玩笑的口氣對他們說道：“要不讓我來做你們的老師吧，這玩意學起來不難?！比~以群將茅盾的話翻譯給兩個日本兵后，兩個日本兵嘰咕了幾句，終于走開了。

好險哪!眾人都松了一口氣。

大家都覺得再在這里住下去，會有危險，于是決定化整為零。茅盾夫婦先是住進了位于干諾道的大同旅館。不久，葉以群又為他們在西環(huán)找了個住處，并告訴他們中共地下黨正在加緊計劃幫助滯留在香港的文化名人撤往大后方，讓他們耐心等待。

1942年1月8日，茅盾終于等到了地下黨派來的交通員，他對茅盾說道：“請您準備一下，明天就可以動身了?！彼€告訴茅盾：“香港淪陷后，敵人在香港和九龍之間布下了一道嚴密的封鎖線，岸邊密布崗哨，海上有電艇巡邏。我們首先要沖破這道封鎖線，轉(zhuǎn)移到九龍，然后再撤往大后方。茅盾聽后說：“我完全信賴黨的安排?！?/p>

1月9日下午，茅盾夫婦扮成商人模樣，只帶了一個小旅行箱，就跟著地下黨派來的一位交通員出發(fā)了，天黑時，他們登上了一條大船。茅盾一上船，就看到了鄒韜奮、葉以群、高汾和胡繩等熟人。

翌日清晨，大船在九龍尖沙嘴靠了岸。后在東江游擊隊的帶領(lǐng)下，他們夾雜在近兩千名文化人中，開始了近兩個月的長途跋涉，終于在1942年3月初，到達了桂林……

張寧據(jù)《名人傳記》萬樹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