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地牢里陰暗潮濕,男人的眼睛里,卻透著淡淡的溫馨甜蜜。
“我愛她,能娶到她是我最大的福氣。”
“她長得好看,有才氣,聰明又善良?!?/p>
“她命不好,我要保護她,給她所有我能給的?!?/p>
“段少嚴,你可能理解不了,但是我一定要活著回去,一定會?!?/p>
他聽著男人絮絮叨叨的眷戀,心里困惑極了,他沒體驗過那種感覺,深愛一個人,肯為了對方不顧一切,會因為想到那個人,在這種骯臟困窘的狀態(tài)下也依然笑得出來。他有些好奇:“她叫什么名字?”
“蘇沉安。”
他忽然覺得,想見到那個人。
一、遇見
民國初。
窗外依稀傳來咿咿呀呀的唱曲兒,隔著門簾,可以隱約地瞧見臺上戲子精巧的步子,蘇沉安偏著頭,眉頭擰成一道結。管家在一邊喚了好幾聲,才將她從神游中喚回,細指揉了揉酸澀的眼角,紅唇微張,問道:“張家那邊定了嗎?”
“是的?!蹦迕榱嗣樘K沉安略顯蒼白的臉,頓了頓,“他們決定和新崛起的云痕坊合作?!?/p>
蘇沉安半瞇起的眼睛里,讓人看不出情緒。莫清向外看了看,眼睛忽然捕捉到一個人影,道:“那就是云痕坊的老板,段少嚴。”
疲憊的杏眸閃動了一下,順著莫清所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然看見一個身穿白色西裝的英挺男子,在他對面的,正是原本定好要與蕭家合作的張老板。不等莫清有所動作,她已經(jīng)站起身,向外走去:“張老板,沒想到在這里見到你?!弊旖巧蠐P,漂亮的眼睛彎起,說出口的話里,卻隱隱含著不滿。
張老板頓了頓,知曉她所指,干干笑了兩聲,指著段少嚴說:“這位是剛剛在梅園鎮(zhèn)定下來的段老板,留洋歸來,把國外那一套也帶了回來,絕對是一把好手?!?/p>
段少嚴的目光自蘇沉安出現(xiàn),便沒有再移開,嘴角的笑意放大,他問道:“這便是你常說的那位,蕭家商鋪的老板娘?真是看不出來,我原以為,能得你如此稱贊的人,必會是個母夜叉,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柔弱佳人?!?/p>
他褒揚的語氣里,暗含著一絲輕佻,蘇沉安皺了皺眉,諷刺道:“搶人生意的多是不講道義的無恥之輩,今天見到傳說中的段老板,才知道此言非虛!”
“蘇小姐,你在生氣我搶了你的生意?”
“豈敢,勝敗乃常事,我斷然不會記掛在心上,段先生多慮了。”話不投機,蘇沉安客套了幾句,帶著莫清離開酒樓。
車子前行中,蘇沉安又一次陷入沉思,現(xiàn)今的蕭家不如往日光輝,這次的生意錯過了,下次要得到相同的機會非常難,她必須想個辦法,扭轉這次危機。
車行過快,涼風灌進衣服里,她裹好了披肩,卻還是渾身發(fā)抖。
她不知道,自己終究能撐到幾時。
三個月前,她還是一個新嫁娘,卻在成婚的當日,收到丈夫意外身亡的消息,悲傷和無助,再也無處發(fā)泄,她必須承擔起蕭家的一切。再多的苦,也要吞到肚子里,一個人嘗。
車子在蕭家大宅停下,她下了車,在丫頭的帶領下趕緊來到老夫人的房間,虛掩的門內(nèi),傳出劇烈的咳嗽,她的心一下子揪緊了。
這個家,還有她必須撐下去的理由。
段少嚴談完生意回去,松開領結,懶懶地躺在沙發(fā)上,再也不想起來。他困乏地閉上眼,腦中閃過白天見到的那抹白色的身影。他想起張老板說過的話:“這位蘇小姐,倒也是有本事,能讓蕭家撐到現(xiàn)在。不過外面?zhèn)鞯目梢稽c也不好聽,畢竟她剛剛嫁過去,蕭家就出事了沒落了,再好的女人,也不會有人敢要了……”
他饒有興致地鉤起嘴角,腦海中閃過一句話:他想要。
她叫蘇沉安。
蘇沉安,我終于見到你。
二、合作
“幾乎到了手的生意,就這么沒了,你是怎么辦事的?”尖銳的斥責聲,自早餐開始,便沒有停過。女子端坐于桌前,也不動一下筷子,干瞪著吃得自得其樂的蘇沉安。
見得不到回應,丁曉蓮氣急,跺了跺腳,不甘心地說:“我說你這個女人怎么這么不要臉,我們都說不要你了,還要死皮賴臉地賴在這里?”
蘇沉安聞言,淡淡地瞥了丁曉蓮一眼,放下筷子:“丁小姐,這個家姓蕭,不姓丁,不需要你一個姓丁的來指責我!”
丁曉蓮語塞,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跑到老夫人身邊訴苦。整個蕭家,最看蘇沉安不順眼的便是這個表小姐丁曉蓮,原本愛慕蕭景甚至非他不嫁,到頭來蕭景卻對蘇沉安情有獨鐘。她也只能委屈自己,與蕭家的管家莫清定下親事。最后蕭景意外慘死,丁曉蓮更是將所有的錯全推在蘇沉安的身上。
“如果你在這里過得不習慣,大可以回丁家,到時候我會讓莫清隨你一起回去?!碧K沉安說完,推著老太太回屋。
路過花園,陽光暖人,老太太微微睜了眼,緩緩道:“小蓮性子火暴,你就讓著點?!?/p>
蘇沉安頓了頓,道:“我知道了?!?/p>
“留洋回來的技術,不一定就比我們的好,為什么會輸給假洋人呢?”老太太早已經(jīng)聽聞莫清匯報了一切,“沉安,你還是要多多歷練啊。”
蘇沉安的頭壓得低低的:“是?!?/p>
將老太太送回屋,仔細叮囑丫頭好好兒照顧,蘇沉安便又回到書房,開始處理商行的事,丟失掉一筆大買賣,仍舊讓她十分沮喪。
正在沉思間,莫清莽撞地沖進來,結結巴巴半天,才擠出一句完整的話:“云痕坊的段老板來了,說要和您談論合作的事情?!?/p>
“合作?”蘇沉安呆了一下,不明所以。
來到外室,段少嚴正等在那里,悠閑地賞著墻上的壁畫,蘇沉安也不多費唇舌,直接道:“段老板所說的合作,是何意?”
“蘇小姐,何必這么著急,總要讓我喝完這杯茶再說!”段少嚴端起面前的茶水,目光瞥向她,眼睛里滿是笑意。
蘇沉安沉住氣,讓莫清去準備了些點心,耐心地等候。過了半晌,段少嚴才幽幽地開口:“你也知道,我是剛剛回到這里,對梅園鎮(zhèn)的一切都還不熟悉,雖然有幸接下了張老板的生意,但人脈不廣,所以我就想,或許我們可以合作,你提供我所需要的人脈。”
“僅僅是人脈?”
段少嚴朗聲笑了笑:“對,所得五五分成。”
“這不可能。”蘇沉安連連搖頭,“沒有人會做這種虧本的生意,我僅僅是出了人脈就可以分得五成?”她看著段少嚴眼中無限放大的笑,直覺他不是說謊,“你到底圖的是什么?”
“現(xiàn)在的蕭家還有什么值得我圖謀的?”段少嚴輕笑著,緩緩地靠近蘇沉安的臉,“不過,我對你倒是很感興趣?!?/p>
蘇沉安臉頰一陣酡紅,好似受到嘲笑一般,騰地一下站起來:“真高興能取悅到段先生,不過很抱歉,我不想跟你合作。”
她轉身要走,卻被段少嚴拉住,身子踉蹌了一下,跌入段少嚴早已張開的懷抱,她剛要掙扎,卻被他緊緊地固定住:“不要任性,現(xiàn)在的蕭家需要這單生意,你也需要,不是嗎?”他用充滿誘惑的聲音說,在來這里之前,他早已經(jīng)打探清楚。
蘇沉安放棄掙扎,不再說話。
“而且,你放心,我絕對沒有愚弄你的意思,事實上——”他頓了頓,仔細地觀察她臉部的每一個變化,她頰邊的酡紅就仿佛天邊最絢爛的云彩,讓他想要進一步靠近。可是他也知道,那樣她只會逃得更遠。他撇撇嘴,像是玩笑一般:“事實上,我似乎愛上你了?!?/p>
愛上——
這個詞,上一次聽見,是蕭景,過沒多久他便來提親,毫無所求的她渾渾噩噩地應了。蕭景死后,她以為自己會孤獨一生,再也聽不見這樣的話。
一股恐懼在心中無限擴大,蘇沉安狠狠地推開他。
沉沉地呼吸吐納,讓自己平靜下來后,她恢復平日里冰冷的容顏,將他拒之心門外。
“我接受提議,就由我們兩家商行合作。”她警告地看著他,“其他的,一概免談?!?/p>
商談了合作的詳細事宜,蘇沉安讓莫清送客,一身的疲憊盡顯臉上,正要沐浴洗去乏力,丁曉蓮推開門沖進來,開口便問:“剛剛來的那個男人是誰?”
蘇沉安看她眼中閃動的神采,便知道她必定有另一番心思,頭疼地說:“別忘了你現(xiàn)在有婚約在身,不要給丁家丟臉?!?/p>
“我自有分寸,你只要告訴我便可。”丁曉蓮忽然狐疑地望著她,“還是說,他根本就是你的情人?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為了表哥守寡??墒乾F(xiàn)在表哥剛剛去世,你這么做太不知廉恥了!”
蘇沉安慍怒地一瞪,丁曉蓮縮了一下?!八窃坪鄯坏睦习?,來這里談生意的,你要怎樣隨便你,但是我警告你,不要亂說話!”
“但愿你真的和他沒什么!”丁曉蓮不屑地看著她,匆匆離開。
門被關上,終于得來一室清凈,蘇沉安沉沉地躺著,想起段少嚴說的“愛上”,竟然不自覺地發(fā)笑?;蛟S,她是羨慕那些人的,段少嚴,丁曉蓮,可以那么放肆地說著喜歡,可是她再也不行了。
她必須留在蕭家,直至終老。
三、責任
“聽說你成親當天,蕭景就死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正好刺中蘇沉安的神經(jīng),她抬了抬頭,臉上寫著怨憤不滿。
段少嚴撇了撇嘴道:“我知道你會傷心,可是我還是想說,我很慶幸?!?/p>
蘇沉安氣呼呼地轉身,自認為沒有必要再和他談下去:“我想我們可能不適合討論,合作的事情我會交給莫清來處理,你……”
“別走?!倍紊賴酪话牙^她,將她扯進懷里,親昵地摟著,“我慶幸是因為,這樣我就可以追求你。不過如果你聽著不舒服,我可以收回?!?/p>
“沒有?!碧K沉安推開他的手,沉沉地吐氣,“我沒有傷心?!睂λ?,蕭景也算是陌生的男人,只是一個說了愛她要娶她的男人,沒有過多的接觸。她不愛蕭景,會嫁給他只是因為不甘于過去貧困的生活。她不喜歡被丟下的感覺,那個男人明明說了要給她幸福,最后卻死在了外面。當她滿心歡喜終于可以找到依靠,等著他回來成親,他卻失蹤,找到的只是一具尸體。
對蕭景,她有的只是恨。
現(xiàn)在做的一切,也只是責任。
“真的?”段少嚴小心地求證,他很高興蘇沉安不愛蕭景。
蘇沉安甩開他再次伸過來的手:“是真是假都跟你沒有關系,段少嚴,我……”
話到了嘴邊沒有說出口,全數(shù)被他含進嘴里,癡纏地吻住她。蘇沉安驚慌失措,一下子忘了反應,待到回過神時,已經(jīng)被他吃盡了豆腐,只看見他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眼中熾烈的情感讓她害怕。
“你……渾蛋!”手臂高高揚起,卻怎樣也揮不下去,她被心中的遲疑不定嚇得退縮了一步。
段少嚴滿足地看著她:“我現(xiàn)在更加確定了,你是我的?!?/p>
蘇沉安尖銳地笑出來,嘲諷地說:“我不是你的,你最好也不要靠近我!你應該已經(jīng)知道了,我是個災星,這樣的女人你也敢要?不要忘了我剛嫁過來就克死了我的丈夫,我……”
“那些都是意外,跟你無關?!倍紊賴罁嵘纤拇?,阻止她妄自菲薄下去。
他的指尖,冰冰涼涼,蘇沉安縮了一下,那股纏綿的熱氣再次上升,她后退了一步,含著淚的眸子望了他一眼,轉過身倉皇離開。
為什么這個男人,可以這么突然地出現(xiàn),說出這樣擾人心神的話?
離開有段少嚴的書房,蘇沉安在園中透透氣,好不容易舒緩了呼吸,正要往回走,卻遇上了神情怪異的莫清。狹長的眉眼閃動了詭秘的光:“夫人,我剛剛都看到了。”
蘇沉安心里一動,眼神不安地閃動,仍舊強撐著鼓足了氣:“看到什么?”
“在書房里,你和段老板……”話到這里,他發(fā)出曖昧淫邪的笑,“少爺才過世不久,夫人就急著紅杏出墻……嘖嘖,平日里看著像是貞潔烈女,沒想到……”
“把你的嘴放干凈點!”
“干凈?我這樣已經(jīng)算是干凈的呢,夫人,你應該不想讓別人也知道吧?”
蘇沉安定定地望著他,絲毫不畏懼他的恐嚇:“你想說給誰聽就去說,但是你不要忘了,我手上有你販賣鴉片的證據(jù),你以為我會不留一手嗎?”早在最初接手蕭家生意的時候,她就聽說莫清在暗中搞鬼,但是她必須仰仗莫清在蕭家長時間的資歷,否則早已經(jīng)將他交出去。
“你……”被抓住把柄,莫清恨得咬牙。
“不該看的不要看,不該說的也不要說!”冷冷地警告完,蘇沉安轉身回到書房中。
“我會讓你心甘情愿來到我身邊。”
夢中的男人,霸道囂張,不可一世,卻又帶著溫柔的寵溺。他離開前說的話,每每出現(xiàn)在她的夢中。
蘇沉安瞬間驚醒,不知所措,再也難以入睡。
他的臉鮮活地閃動在腦海,不肯離去。蘇沉安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她真的動搖了。段少嚴說那話時,和蕭景一般的神色,認真、堅定,她幾乎要沉迷其中??墒墙吁喽鴣淼?,是更大的迷惘不安?,F(xiàn)在的她,真的有資格去擁有嗎?
天邊泛起亮光,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她披著披肩,倚著窗子發(fā)呆。
忽然,喧鬧的叫嚷聲打破清晨的平靜,一個丫頭慌慌張張沖過來說:“老夫人……老夫人出事了!”
腦袋一下子空了,蘇沉安丟下丫頭奔過去。
清早起來的丫頭剛一進門,便看見老太太癱軟在地上,不省人事,嚇得慌了手腳,叫醒了全家的人。蘇沉安推開吵吵嚷嚷的人群,正看見大夫給老夫人把脈。
半晌,大夫開了方子,叮嚀了幾句,便離開蕭家。
蘇沉安看著沉睡中的老人,心也瞬間荒蕪。小時候的夢魘再次出現(xiàn),算命的瞎子給她算過命,說她命中帶煞,會煞死身邊的所有人。父母過世后,她便獨自生活。難道這種厄運還不肯放過她嗎?蕭景死去,老夫人也病倒了……她陷入深深的愧疚當中。她或許對蕭景沒有感情,卻無法忽視蕭老太太和蕭家的一切落入歹人之手。
做好了決定,她沉沉地呼吸嘆氣,掖好了被子,走出老太太的房間。
剛出了門,便撞見前來慰問的段少嚴,蘇沉安避開他探尋的目光,走向院子的深處,段少嚴似是了解,也跟了過去。
“想通了,覺得自己也愛上我了?”他迫不及待地問。
蘇沉安嗤笑了一聲:“如果讓你會錯了意,我道歉,但是段先生,我們之間,只是合作的關系?!?/p>
她急于將兩人的關系撇清,段少嚴呆了一下:“這是你的真實想法?”
“當然!”蘇沉安咬緊牙,拳頭藏在袖子中,攥得緊緊的?!拔覀冎g只會是合作的關系,希望你不要逾越?!闭f完,決絕地轉身。
“蘇沉安,我不會放棄的。”她越是倔犟,就越讓他想得到。段少嚴大聲地宣告:“總有一天,你會變成我的。”
蘇沉安的腳步頓了一下,隨即毫不留念地離開。
躲在暗處的丁曉蓮待他們離開才走出來,牙根咬得緊緊的,段少嚴竟然愛上蘇沉安!她呢,也愛上他了?
丁曉蓮憤恨的眼睛里,放射出冰冷的殺意,她絕對不會放過蘇沉安,絕對不會讓同樣的事情再次發(fā)生!
四、糾纏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精心調理,老太太總算好轉,蘇沉安也放下心,將精力放在處理商行的事上。
“為什么不能接受我?”段少嚴抓住機會,繼續(xù)糾纏。
蘇沉安板起臉:“如果你不想繼續(xù)合作,大可以直說,其他的事情我不想談?!?/p>
她在自己和段少嚴之間,豎起了一道高墻,她不會去靠近,也不允許他跨越。
“當然要合作?!倍紊賴婪砰_手,痞痞地說,以蘇沉安的古怪脾氣,萬一連唯一接近她的機會都沒有了,那么他真的沒有機會了?!笆捓咸碜雍昧耍俊?/p>
“謝謝關心。”
蘇沉安埋著頭,漫不經(jīng)心地回應。
“真弄不懂你為什么對蕭家這么死心塌地?!?/p>
“我也不明白你為什么要對我死纏爛打,不要忘了,我現(xiàn)在是蕭夫人。”她放下手里的賬簿,抬頭望了段少嚴一眼,目光越過他,正望見窗外的莫清,他一臉神秘莫測。握著筆的手緊了緊,她咬了咬唇,對段少嚴說,“今天就到這里,詳細的事情你可以和莫清討論。”
淡淡地說完,蘇沉安起身,自他身邊走過。
“喂,我說過我不會放棄?!彼媸啦还У匦Γ凵駞s再認真不過。
心口不安地跳動著,蘇沉安掙開他的手,匆匆離開。
心神不寧的蘇沉安回到蕭家,剛來到老夫人的門前便聽見屋里傳來丁曉蓮尖銳的聲音。
“姨媽,你不知道,那個蘇沉安啊,根本就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表哥才死了多久啊,她就開始勾三搭四,明里是去處理商行的生意,實際上卻是到處勾引男人……”
“我親眼看見的,那個男人都追到家里來了……”
丁曉蓮連珠炮似的說著,從頭到尾沒有聽見老夫人一句回應。蘇沉安透過窗子看過去,老夫人倚著床欄桿,眼睛輕輕合上,看不出絲毫情緒。
她推開門,丁曉蓮立刻閉了嘴,回頭瞪她,高傲地揚起下巴:“我可一點都沒有說謊哦,姨媽,不信你可以問她!”
老太太緩緩地開口:“小蓮,你先出去?!?/p>
丁曉蓮得意地看著蘇沉安,對著她做了一個鬼臉,才關上了門。
蘇沉安撫著老太太躺下,慢慢地說:“母親,你先休息吧?!?/p>
“小蓮說的事情,你不想告訴我嗎?”老太太看著她,眼中并沒有責備,她沉沉地嘆息,“我并不介意你改嫁,畢竟,你和景兒沒有夫妻之實,我們不能耽誤你……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留在蕭家……”
“母親,你想太多了?!碧K沉安柔聲打斷她,輕聲地安撫說,“好好兒休息,我的事情就不用您操心了。”
她微微嘆息,堅定地說:“我發(fā)誓,我不會離開蕭家,不會改嫁。”
對那種虛無的愛情,她會離得遠遠的,不去碰觸。
段少嚴,大約也只是新鮮好奇罷了。
她不需要當真:“母親,我會代替蕭景陪在你身邊?!?/p>
蘇沉安真的不再出現(xiàn),她把所有合作的事情都交給莫清,之后就像消失一樣。
段少嚴夜不能寐,好幾天沒有見到蘇沉安,他才真的斷定,原來蘇沉安對自己的影響如此之大,理清了紛亂的思緒,他又開始頭疼,死腦筋的蘇沉安,根本就避他如蛇蝎,他現(xiàn)在根本沒有一點機會。
夜已經(jīng)深了,他怎么也睡不著,思緒始終圍繞著蘇沉安,他終于走出家門,順著自己的情感,來到蕭家后門。遠遠望過去,一盞燈影緩緩靠近,搖曳的燈光下,露出蘇沉安白皙的臉。她闔上后門,悄悄地走了出去。
他狐疑地跟過去,周圍的景致越來越偏僻。蘇沉安在一棟破舊的茅屋前停下,推開門左顧右盼。闔上的門扉,遮掩了段少嚴的視線,不安的心跳如擂鼓一般。門內(nèi)忽然傳出蘇沉安驚恐的尖叫:“滾開!”
“你再叫也是沒用的,現(xiàn)在沒有人會來救你!”男人尖細的聲音,淫邪地說,“這些都是你活該,為什么看見那張字條兒就出來,還不是你自己太下賤了!”
“我不是……”
蘇沉安驚恐的聲音戛然而止,被巴掌聲打斷。
“你不知道吧,我早就想得到你了……今天,老天總算……”
莫清沒有說完,門砰地一下被踹開。
段少嚴看著倒在地上一臉無助的蘇沉安,她眼中從未有過的脆弱狠狠地擊中他的心臟,不顧一切地沖過去,沖著莫清的腹部就是一拳?!澳氵@個渾蛋!”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沒有跟出來,蘇沉安會遭到怎樣的不測,巨大的恐懼讓他不安,而這種不安急需發(fā)泄。
一頓痛打,莫清找到機會落荒而逃,段少嚴才冷靜下來,看著楚楚可憐的蘇沉安。他走上前,將瑟瑟發(fā)抖的她摟進懷里,脫下外套給她披上。
段少嚴撫著她的臉,破口大罵:“你腦子不好啊,這么晚出來亂跑什么?”
“我……”蘇沉安哽咽著,將心中的恐懼壓下,拿出一張字條兒,“我拿到這個……”
那是一張字條,段少嚴的字跡,約她出來見面。
段少嚴看得呆了,他握著字條,心里涌起一股期待,目光溫柔地對上她的:“為什么,為什么是我約你就出來?”
蘇沉安臉色緋紅,搖了搖頭,并不說話。字條兒上說,是最后一面,他有想對她說的話。她心亂如麻,不知道他最后會說什么,她更不明白,為什么要出來,為什么要見他。
段少嚴又問:“因為是我,你才出來的?”
她冷淡地低著頭:“我不知道。”
他不勉強,但是現(xiàn)在的一切,已經(jīng)足以說明一切。蘇沉安是個傻瓜,而他,是愿意寵愛這個傻瓜的人。
蘇沉安不說話,任由他抱著自己,剛才經(jīng)歷的一切,讓她感到疲憊不堪,現(xiàn)在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貪婪地躺在他的懷里,永遠都不要醒來。
沉溺在柔情中的兩人沒有注意到門外燈火通明,丁曉蓮帶著一伙人匆匆趕來,粗魯?shù)赝崎_門,丁曉蓮的聲音里帶著幸災樂禍的得意:“姨媽,我沒說錯吧,現(xiàn)在是算不算是捉奸在床?”
蘇沉安怔怔地看著圍聚在一起的人,婆婆微微張開的眼睛里寫滿了痛心,心里好像一瞬間剜開了一個大大的傷口,疼得厲害。
她忘了,她根本就不應該出現(xiàn),不應該待在段少嚴的懷里。她已經(jīng)沒有了資格。
對不起。
她張開嘴,無聲地說著,松開了他的手。
五、生疑
陰冷潮濕的柴房,透著一股濃濃的霉味,蘇沉安蜷縮著坐在墻角,抱緊了自己。她艱難地睜開眼,透過狹窄的小窗望向外面的天空,昏暗一片,不見光明。自那日回來,她便被關在這柴房里,每日除了送飯的丫頭,只有丁曉蓮會來此奚落。
門開了,不消抬頭看,便知道又是她。
“賤人,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還不肯松口!”丁曉蓮甩了兩下鞭子,狠狠地抽在蘇沉安的身上。
劇烈的疼痛,這些天來日復一日加在她身上,漸漸地,竟然不再覺得痛,只是麻木,血痕印透在衣服上,濕了又干,難受極了。
外界一直盛傳,蕭家之所以能夠支撐到現(xiàn)在,是因為老一輩留下了巨大的財富,而那一筆財富,現(xiàn)在理應由當家的蘇沉安掌管。丁曉蓮搜過了所有的地方,始終無所獲,便只有日日來折磨她,想從她這兒探出口風。
奈何蘇沉安的性子比石頭還倔。
“你再不開口,我就把你賣進外面的窯子,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硬氣!”丁曉蓮氣極了。
“在那之前我會先咬舌自盡?!彼Ьo了自己,把臉別開,頓了一下又回過頭,“母親現(xiàn)在怎么樣了?”
丁曉蓮嘲弄地笑:“怎么樣?被你氣得臥床不起!”
又折磨了她一會兒,心中的郁悶紓解了不少,丁曉蓮才不甘不愿地離開柴房。
蘇沉安縮在角落,想到情況未明的老太太,心里一陣難受。她害怕,真的是因為自己,而害得老太太身體更糟糕。
門外又來了人,敲了兩下,頓住,接著是打開門鎖的聲音。
段少嚴急促的聲音傳來:“那個丁曉蓮又來了?”他看她一身是傷,心疼地蹲下來檢視傷口,一邊解開她的衣裳,拿出帶來的藥,為她敷上。
蘇沉安拉上衣服,面無表情地說:“你可以不用來了,早晚有一天你會被他們發(fā)現(xiàn)的。”這些天,段少嚴都會來這里,雖然她很好奇他是怎么進來的,他來勸她,跟他一起離開。
有那么一瞬她是動心了,尤其是第一次受到丁曉蓮的折磨時,她想就這么一走了之??墒鞘捈以趺崔k,丁家覬覦蕭家已久,她不能就此放下。她更加不能背叛蕭景,她是蕭家的媳婦,一生都是。
“要我離開可以,你得跟我一起走!”段少嚴不許她再執(zhí)拗下去,攔腰抱起她,“你可以恨我,但是我不會讓你再留在這里受折磨!”
“喂,你這個人怎么這么……”蘇沉安拼命掙扎,但除了給自己增加劇痛,沒有任何效果。她揪住他的衣領,從他衣服中滑出一塊玉佩,玉質上等,制作精巧,形態(tài)特殊。她撫摸著光滑的表面,忽然呆了。
“跟我走?!钡囊痪?,段少嚴往后門走,那里已經(jīng)有人在等著了。
剛走出去沒多遠,就有人從四面八方趕來,舉著火把將漆黑的天空照亮。走在前頭的,正是莫清和丁曉蓮,莫清推著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的蕭老太太。
蘇沉安看著蕭老太太,心里也難受極了。
丁曉蓮高傲地開口:“我就猜到你們會想要私奔,怎么?偷情被抓到了,現(xiàn)在就想著遠走天涯?”她是喜歡段少嚴,可是得不到的,她寧愿毀掉!
“沉安……”
老太太開了口,沉沉的一聲叫喚,讓蘇沉安一個激靈,從段少嚴的身上下來:“母親……”
老人張了張嘴:“你真的要跟他離開?”
蘇沉安突地跪下,朝老太太磕了個響頭。她必須跟著段少嚴回去,她一定要查清楚,為什么段少嚴會有那塊玉佩!
梅園鎮(zhèn)段家,搬來沒多久,便在商場闖出一片天,在這里置下了大宅,不過整個家里只有段少嚴一個人。蘇沉安僅襲一身白衣,面容愁苦,呆坐在凳子上。
昨日傳來消息,蕭老太太被活活氣死,她心里非常內(nèi)疚,對蕭家的虧欠,又多了幾分。
段家的下人們碎碎低語,對著她的方向指指點點,說的皆是不堪入耳的話。表面上畢恭畢敬,背地里卻很是瞧不起她這個與人私通最后成了他們主子的女人。
段少嚴從外面回來,遠遠地就看見她在發(fā)呆,他緩緩地靠近,從背后圈住她,緊緊地摟住,附在她耳邊呢喃:“怎么了,在想什么?”
蘇沉安張了張口:“母親死了?!?/p>
段少嚴頓住,狠戾的眼神望向四周,他已經(jīng)禁止任何人在家里提起這件事,為什么還是被她知道了?他溫柔地安撫:“這不是你的錯,我聽說是因為丁曉蓮……”他派人去調查,安排在蕭家的眼線通知他,最后見到老太太的人是丁曉蓮。
蘇沉安搖了搖頭,揪緊了他的衣裳,將臉埋入他的懷里。
她從未有過的親昵依賴,讓段少嚴心里泛開了一片柔軟。
“這個玉佩,很特別。”手不自覺又摸到那塊玉佩,蘇沉安在手里把玩,狀似不經(jīng)意地說。
“這是我的家族玉佩,我從來不離身的?!倍紊賴酪膊灰捎兴?/p>
“是嗎?”為什么他從不離身的家傳玉佩,會出現(xiàn)在死亡的蕭景身上?那個特殊的花紋,她記得很清楚,蕭景的衣服上便留下這個印記,她一直沒有在意,以為那只是意外,可是當她看見段少嚴身上出現(xiàn)這塊玉佩,她便不得不懷疑。段少嚴來到梅園鎮(zhèn),段家發(fā)跡,剛好是在蕭景出事之后。
“你要的話我可以給你?!倍紊賴勒f著就要解下來。
蘇沉安趕緊阻止:“不用了,我只是好奇?!?/p>
她縮回了手,又問:“你來這里之前是做什么的?”
“不學無術?!倍紊賴勒f,“我家里的生意在別處,可是我沒有興趣,后來才想到要來梅園鎮(zhèn)的。這里,有我想要的東西……”柔和的目光緊緊鎖住蘇沉安的臉。
他想要的東西?是蕭家的財富嗎?他接近她,也是為了蕭家的財富嗎?
“沉安?!倍紊賴赖拖骂^,呢喃道,“我想吻你?!?/p>
蘇沉安沒有推開他,也沒有掙扎,沉淪在他構筑的溫柔的世界里。她迷糊了,有一瞬間搞不清自己。面對段少嚴深情如斯,她知道自己是動搖了,可是,她又怎么能忘記,如果不是他,她便不會有這些時日的痛苦。
六、真相
車子在門前候著,下人們將行李搬上去,段少嚴回頭看了蘇沉安一眼:“怎么了?”
“我想先去一個地方。”蘇沉安說。
他們已經(jīng)決定去南洋發(fā)展,是段少嚴提出來的,他明白在這里,在梅園鎮(zhèn),蘇沉安的心里始終有一道結,一道叫做蕭景的結,她不會開心。那么,他就帶著她離開這里。蘇沉安明白他的溫柔,也沒有阻止。
“好,我陪你去?!?/p>
鎮(zhèn)外十里,小樹林中,一切已經(jīng)不復上次來時的樣子。蘇沉安來到一棵大樹下,摩挲著斑駁的樹干。上次來此,便是看見了蕭景的尸體,沾著血的,沒有溫度的尸體。
“這里是什么地方?”段少嚴問。
“你不知道嗎?”蘇沉安起身,回過頭看著他,“半年前,我的丈夫在結婚當日失蹤,沒過多久便在此發(fā)現(xiàn)尸體,你知道我有多恨那個兇手嗎?”
蘇沉安的眼中,不再是溫柔似水,她從包里掏出一支槍,那是她用來防身的,卻沒想到有一天,會對著自己愛的人。她愛他,當他突破世俗像一道颶風接近她的時候,當他不顧一切把她帶出蕭家的時候,她不想承認,卻騙不了自己……只是,為什么他是兇手?
段少嚴瞪大眼睛,不解地問:“你……說什么?”
“你別再騙我了!”蘇沉安沉痛地望著他,“如果不是你,蕭景就不會死,我也不會守寡!我現(xiàn)在的一切都是你害的!”話音未落,她緊緊閉上眼,扣動扳機,子彈飛出,射進段少嚴的胸膛,血飛濺開來。
“我……不懂?!倍紊賴赖瓜?,劇烈地咳了兩聲,“我是見過蕭景,我們被山賊抓了……可是,后來拿到贖金我們又被放了!”
是的,就是在那里,他聽見蕭景說自己有個多么好的妻子,他好奇了,羨慕了,便來了這里,卻沒想到蕭景已經(jīng)死了,而她已經(jīng)成了寡婦。他是有慶幸的,蕭景死了,那么蘇沉安是不是就可能是自己的?所以她不惜一切地靠近她!
可是——
“我沒有殺蕭景!”
只有這一點,他堅持,她充滿怨恨的眼,讓他生不如死。
“到現(xiàn)在你還想狡辯!”蘇沉安丟下槍,跑到段少嚴身邊,力氣卻像抽空了一樣,癱軟地坐上。她下不了手了,她不想再開槍了。她的不幸是由他開始,可是,她人生中所有的幸福,也是由他開始。
“我欠蕭景的,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娶了我,蕭景也不會死!”她不該,不該帶著慶幸,嫁給一個好人?,F(xiàn)在,她同樣害了段少嚴?!澳惴判模視ヅ隳愕摹?/p>
蘇沉安淚眼迷蒙,望了一眼旁邊的槍,搖搖晃晃地起來,走過去要撿起來。
旁邊忽然沖出來一個人,搶在她前面把槍撿起來,直直地對著她:“蘇沉安,今天我不會再放過你了!”
是丁曉蓮。
蘇沉安的腦子有些蒙,她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沒想到吧,你們夫妻都要死在我的手上了!”丁曉蓮張狂地笑了出來,“不過你還真是走狗屎運,小情人和丈夫都那么愛你!”她就是忌妒,憑什么蘇沉安可以得到蕭景和段少嚴的愛情!
蘇沉安呆了:“是……你?”她在說什么?
“就是我,是我等在這里殺死了表哥!誰讓他非要娶你這個賤人也不肯要我!”得不到,寧愿親手毀掉!“放心,你們很快就可以見面了?!?/p>
已經(jīng)陷入瘋狂的丁曉蓮扣動扳機,蘇沉安驚呆了,她誤會段少嚴了!她甚至還想要親手殺了他!
她到底做了什么?
后悔和震怒,沖擊著脆弱的心靈,她閉上眼,等待死亡。
沒有疼痛,一道溫暖的懷抱緊緊地圈住她,將她互得好好兒的。
“沉安……”他溫柔的聲音里依舊帶著寵溺。
蘇沉安驚恐地睜眼,段少嚴嘴角的笑意,漸漸沒有了溫度。
“不要……”從未有過的恐懼籠罩著她,“不要死!”
為什么,會這樣?
段少嚴輕輕地搖頭,緩緩地閉上眼,他忽然能夠體會蕭景的情感,即使是死了,也要她好好兒活著。他使盡了最后一分力氣,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好好兒活著。
尾聲
去往南洋的輪船,駛離港口。
蘇沉安抱著段少嚴的骨灰,面容沉靜,嘴角夾著輕淺的笑。
丁曉蓮被趕來的段家家仆捉住,送到警察局,她開槍射殺的罪名,似乎也加到了丁曉蓮的身上。蘇沉安不知道她會被判什么刑,但那一定都是她應得的。
她處理了段家和蕭家的事情,帶著段少嚴的骨灰,去到他們曾經(jīng)構想的世界。
“少嚴……”她第一次這么叫他的名字,“我告訴過你不要接近我……”會帶來不幸的。
然而再大的不幸,也阻止不了愛你的心。
他說,他愛她的。
縱然不幸,縱然生死兩離,也不要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