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誰說的知識改變命運?!我要詛咒他一輩子吃方便面木有調(diào)味料。自打我穿越到鳥不拉屎的匈奴之地,不是忙著裝大家閨秀,就是絞盡腦汁替某人解圍,三十六計滅東胡敗月氏,我豁出良知和尊嚴,一心只想助他成王。古人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誰叫我一直在努力而苦逼地暗戀著某人呢。但是……但是,他居然說愛的不是我,而是長安月下那個嬌弱的漢家公主,這讓我這個21世紀敢愛敢恨的知識青年情何以堪啊?!
一賜個猛男給我當(dāng)男豬腳吧!
我扶著暈暈沉沉的腦袋從帳篷里鉆出來,看見了帳外排列整齊的……猛男!個個膘肥體壯,滿臉橫肉,腰挎彎刀,空氣里頓時彌漫著隔著三里遠都可以聞到的強烈羊膻味。
我滿臉黑線地退回帳內(nèi)。
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這里壓根就不是我小巧可人的野營帳篷,而是裝飾得相當(dāng)高貴的氈房。我不過是昨夜陪好友登山宿營,累極后,仰頭大睡,在昏睡之間,看見帳外那輪圓月,皎潔得讓人忍不住要去觸摸。就在我朦朦朧朧伸出手時,一只手緊緊地抓住我,一種令人窒息的痛感傳遍全身,我的耳畔回響著一個男人低沉的呼喚,明月,明月。
明月是誰???我怎么一晃神就穿到了這個鳥不拉屎的蠻夷之地了?最重要的是,我身上油光水滑的緞子,頸子上那串重的壓死人的碧玉珠子,還有頭上叮當(dāng)作響的發(fā)簪,都在一臉壞笑地告訴我:恭喜你,你至少是個貴族少婦,不用擠羊奶鏟牛糞,讓小臉蛋在三天之內(nèi)長出喜人的高原紅了。
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我自我憐惜了一陣,用手去抓桌子上的酥油餅,準備邊填飽肚子邊構(gòu)想未來的人生計劃。
餅未入口,一個男人就滿臉奸笑地進來了,這個男人集合了我對雄性不好的想象,比如禿頭,比如矮胖黑,還有就是笑起來時瞇得快要看不見的小眼睛。我無端端地打了兩個寒顫,老天爺,不會是整我吧,男主角就長這個挫樣,不如打個商量插瞎我眼睛算了。
“大閼氏,是今個起得早,還是昨晚徹夜難眠根本沒睡?。俊彼粲兴傅仄沉宋乙谎?。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難道我剛穿過來就被人識破了,那還得了?!我做賊心虛地把頭埋下去,凄凄哀哀之間,看見一雙極精巧的羊皮小靴走過來,悄無聲息地,那人握住了我的手。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手,骨節(jié)分明,修長而結(jié)實,帶著些微微的古銅色,可惜的是密布的傷痕破壞了這雙手的美感。在那一瞬間,我感覺,那是一雙修羅之手,是善于斬殺人的手。
“明月,他說的是真的嗎?”
我順著聲音看去,是一張如刀刻出來的剛毅冷硬的容顏,目光如炬,渾身散發(fā)著逼人的帝王之氣,但并不祥和,而是暴戾之氣。
“我……我……”哎喲喂,我都快緊張成口吃了,他們哪知道我壓根不是什么明月,而是一個成長在二十一世紀恰好和明月長得相像的女人而已。
看見我的不安,那人不動聲色地握緊了我的手,轉(zhuǎn)過身對矮胖男道:“昨天還有誰看見大閼氏私會漢朝秘使?”
矮胖男轉(zhuǎn)頭向帳外喚來兩名侍從打扮的男子,很憤懣地說:“他們兩人目睹了大閼氏私會漢朝密使,謀劃放走漢帝劉邦的全過程?,F(xiàn)在,白登之圍已解,劉邦逃之夭夭。閼氏為一己私欲,放走了的是我們匈奴國殺漢帝,稱霸天下的最好機會啊,實在是罪不可赦!”
二我居然是穿來擋子彈的?!
聽完了猥瑣男的話,我猶如五雷轟頂,我居然……居然是個叛徒,我居然是穿過來幫別人擋子彈的。
我面前這個偉岸而暴戾的男子,應(yīng)該就是匈奴歷史上的王者——冒頓單于,他弒父殺母,手段毒辣,落到他手上,我還能有個全尸嗎?
就算不死,按言情小說的發(fā)展,他會對我虐身又虐心,然后情不自禁地……愛上我。
但面前那個高大的男子蹙眉看了我好長一陣,仿佛有一個世紀那么久,那里面有痛苦有理解還有很多復(fù)雜得我看不清的感情。
看到這么張陰沉的臉,我的心里徹底沒底了,他是要虐還是不虐呢,大哥,給我準話會死啊。
正忐忑著,他突然緩慢地從腰間拔出一把彎刀,手指輕快地在刀刃間彈動,嘴邊溢出一抹譏諷的笑。
“放走漢朝皇帝,這該是多大的罪啊,起碼是殺十次頭都不能彌補的……”他停了一下,接著說,“可是……這個命令正巧是我下達的!”
那把彎刀沒預(yù)兆地飛出去,兩名侍從還沒來得及吭聲便一命嗚呼了。腥熱的血液濺了我一臉,我不敢用手去摸,只是渾身打抖,跟著我一起抖的還有那名矮胖男。他撲在地上,死命地磕頭:“單于大人,屬下無知,屬下什么都沒看見!”
冒頓伸手一點點抹去我臉上的污痕,目光灼灼地看著我愕然的眼,輕聲道:“明月,沒有人能傷害你。”
我終于從極度的惶恐中緩過神來了,敢情冒頓單于才是男豬腳,我就是那放跑劉邦的大閼氏。哦彌陀佛,我不是什么被打入冷宮的小妾,看剛才他對那個明月的態(tài)度,我現(xiàn)在的身份十有八九是個被單于寵上天的正宮。
我終于又可以靜下心來吃酥油餅了,并開始想辦法彌補我做過的這件蠢事,把單于大人的心牢牢地抓在手心里。
“明月,你在笑什么?”冒頓奇怪地打量著我嘴角的那抹奸笑。
我趕緊收斂了笑,緊張地目視他。
這是一種戒備的表情,在我沒搞清楚這個明月與單于大人前塵往事的情況下,是萬不能掉以輕心的。我這個朽木腦袋,怎么一見到冒頓單于這個型男就忘了呢?!
他果然放下懷疑,憐惜地環(huán)住我的肩膀,在我耳邊低語:“沒什么,我只是很久很久沒看見你笑了。”
我在他彌漫著強烈荷爾蒙的懷抱里,陰沉地摸了摸下巴:看來這個明月是個面癱,這個……這個早晚要穿幫的啊。
三世上最遙遠的距離,是你在眼前,我卻吃不到你
在幾千年后我的母親常指著我亂得不成樣的狗窩,聲嘶力竭地喊:“你這個殺千刀的討債鬼,就是豬圈你也睡得那么香啊?!?/p>
我對此嗤之以鼻,我的適應(yīng)能力那是相當(dāng)強的啊,就拿我常攜二三驢友出門登山冒險的事來說,累到不行時,就算是生肉野菜,爛泥石塊,也是會吃會睡的,那么講究的話,我早不知死幾百遍了!
所以,我才不會凄凄哀哀地等著上天一個響雷把我劈回去,就算在鳥不拉屎的匈奴,我也要做個快樂的閼氏。
話是撂下了,但當(dāng)我看見一只只的活羊,四仰八叉地在火上熏烤時,我矯情地抹了把眼淚,我的那幫驢友啊,何時吃過這種原生態(tài)的烤全羊呢,遺憾啊。
我眼里全是那只烤得脆黃的小羊,滋滋地往外冒著油,惹得我食指大動,恨不得撲上去啃上一口。
“單于知道閼氏不喜歡葷食,已經(jīng)準備了素菜,奴婢給你端上來吧?!鄙磉叺氖膛谱吡四侵幌銍妵姷目狙?,端上一盤青蔥的蔬菜。
我的兩行清淚情不自禁地滑下臉龐。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而是你就在我身邊,我卻吃不到。
罷也罷也,權(quán)當(dāng)減肥。
我拉長了一張苦瓜臉往氈帳外走去,順便伸伸懶腰,活動活動筋骨。
外面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微黃的草兒在陽光下灼灼生光,羊群悠閑地散步吃草,不知從哪里傳來牧羊女的歌聲,嘹亮動人,真是一派難得的景象,倒應(yīng)了那詩句:天蒼蒼,野茫茫,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
“閼氏心情一定不錯,奴婢好久都沒見閼氏出門了?!秉S衫小奴揚著馬鞭走在我身后,笑得像朵喇叭花。
“是嗎?”敢情這明月就是個不茍言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宅女啊。
“咦,這是什么?”我好奇地看著面前的小馬駒,纖塵不染的白色,圓溜溜的眼珠子一個勁盯著我,還撒嬌似地往我身邊靠。
黃衫小奴變了臉色,有些驚疑地問我:“閼氏,這是你最喜歡的盼雪啊,你從前最愛騎它在草原漫步了?!?/p>
啥?我的坐騎是這么只營養(yǎng)不良的小馬駒,不對不對,我喜歡的是——隨著我的目光看過去,不遠處正好有一只黑色健美的駿馬,油光錚亮,一看就是良駒!
“我要騎那個!”我咧著嘴,不管不顧地朝前方跑去。
四明月公主不曾愛過草原的鷹
策馬狂奔的感覺真好,我終于可以把心底的怨氣都發(fā)泄出來了。
一聲尖銳的哨響,馬兒停下來了,呆呆地看著身后。
我也往回看,看得膽戰(zhàn)心驚。冒頓單于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漆黑如夜的眼眸微微瞇起,透著一股危險的味道。
黃衫小奴上氣不接下氣地趕上來,帶著哭腔道:“單于大人,閼氏她硬要騎那匹馬,我怎么也攔不住啊……”
怎么了?騎馬也犯法啊!好不容易穿越一回,肉吃不得,馬騎不得,看到型男笑不得,真是苦死我了。
冒頓一把將崩潰的我抱下馬,嘆了口氣:“明月,如果你想離開我,我放你走就是了,千萬不要把自己置身危險之中,這匹馬性子太烈了,只怕傷了你?!?/p>
我仰面看到了他的臉,在他英挺俊逸的眉目中,我想到一句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假若世間有這么一個男子如此待我,我算是死而無憾了,可惜我不是明月,我只能呆在這具軀殼內(nèi)嘆息:“我永不會離開,我發(fā)誓?!?/p>
冒頓愣了一下,我伸出手勾住他的小指,輕笑道:“拉鉤吧。”
“拉鉤?”
我摩挲著他布滿傷痕的手指,解釋說:“拉鉤的意思是天長地久,永不能反悔的約定,我與你約定,永不離開,直至死亡?!?/p>
冒頓歡喜得像個孩子,他抱著我轉(zhuǎn)圈,用滄桑的胡茬貼緊我的臉。
“明月啊,你知道嗎,你的這句話比我從父王手中奪過王位,成為草原之主萬人來朝時更開心?!?/p>
我知道他的苦,被無良的父親和后母派往大月氏為質(zhì),險被殺害?;⒖谔用摵?,回到國內(nèi),卻眼睜睜看著父親要廢長立幼。所以他絕了心,弒父殺母,成為暴戾狂放的草原之狼。
他抱我上馬,策馬揚鞭,柔亮飄逸的黑發(fā)撲打在我的臉上,有一種野藤花的香味,我在登山冒險中于崖頂見過這種花,堅韌而勇敢的花,在狂風(fēng)中都可以保持挺立不倒,傲然開放的姿態(tài)。
“明月,你看這片花田。”他的嗓音低沉而迷人。
我小心翼翼地朝他手指的方向走去,卻見一大片淺白色花朵,但可惜的是很多都凋謝了。
“鷺鷥?”我身子微微有些顫抖。
他手指撿起一朵枯敗的花朵:“是鷺鷥,你最喜歡的花,你說過你的家鄉(xiāng)長安種有很多這樣的花,我想把它移栽過來,讓你可以在草原聞到家鄉(xiāng)的味道,可惜……”
我閉上了眼睛,逼迫自己不去看那些花朵,因為我知道鷺鷥的花語。
熱烈思念,一往情深。
只是可惜了這份愛,從來不屬于冒頓這個傻男人。
五長安月下,匈奴公子
此后幾日,我常在夢中驚醒。
一個女人在黑暗里哀求著:“求你替我愛他,保護他,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p>
我也終于明白,我被算計了,被千年后一個深陷愛中的女孩算計,她遠走他鄉(xiāng)去尋她所愛,卻喚來一個幾千年后的我來替她愛這個男人。
如她所愿,我繳械投降了。
我愛上了草原上的蒼狼,蒼穹上的獵鷹,我愛上了冒頓這個暴戾而狂熱的男人。
“明月,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情景。”他支起身子,黝黑的頭發(fā)披在身后,唇角帶著醉人的淺笑。
“我那時不過才十六七歲的年紀,著胡裝悄悄潛入未央宮,執(zhí)行父王的指令。我漫步在長安月下,未央宮仿佛是雪凝一般美艷,你穿著一身潔白的衣裙,真正的皎若明月,幾乎透明的臉龐上,一雙剪水眸子深深望到了我的心里去。若不是侍衛(wèi)出來巡邏,我一定會上去抱住你,把你帶回匈奴。”
我托著腮,構(gòu)想著當(dāng)時的情景,那么美的月下長安,匈奴公子仰起臉,正好望見了漢家公主明月,皎月一般潔白的人兒,至此便淪陷得一塌糊涂。
只可惜,是流水有情,落花無意。
漢家公主明月真正傾慕的人是溫潤如玉的大將軍信,他們兩小無猜,還私定了終身。本來是門當(dāng)戶對的一對璧人,卻因為明月對匈奴公子冒頓一個善意的回眸天涯相隔。
“我以為你會恨我一輩子,我去強搶你時,你咬緊嘴唇,眼神里的恨讓我的心都涼透了,我以為你會喜歡這天似穹廬,碧草如茵的塞外,我……”冒頓抓緊了我的手,把頭埋在我頸窩里,深深嘆息。
他冒著生命危險去長安迎接他的新娘,誰料到她是驚恐的,手足無措地站在這蠻夷之地里放聲痛哭。她說她不喜歡這里的空氣,不喜歡這里的食物,她整日像個沒有生氣的瓷娃娃端坐在榻上,再華麗的衣衫都不能喚她會心一笑。睡在他的身邊時,她總在夢里癡迷地念著一個人的名:信,等我。
太痛苦的回憶讓冒頓忍不住皺了眉,他喃喃:“明月,告訴我,是什么讓你改變的?”
他粗獷外表下深藏的溫柔讓我紅了眼圈,是不是每個坑爹的肥皂劇中都有一個感天動地的男豬腳,也有一個不為所動的木頭疙瘩女人。真主耶穌,你不知道我最討厭別人朝三暮四,得隴望蜀嗎,有冒頓這個情比金堅的真漢子在身邊都不去珍惜,會遭天譴的好不?
所以我不客氣地吻住他的唇,告訴他:“是你,是你這只草原蒼狼感動了我。”
我的主動惹來了身下男子更主動熱烈的回應(yīng),在他沙啞低沉的呻吟聲中,我低語:放心吧,明月,我會替你好好愛他。
六愛江山但更愛美人
早睡早起精神好,我穿著輕便的騎服圍著氈房小跑了一圈后,心滿意足地喝了一大杯奶茶后,打著小嗝朝馬場走去,準備騎上黑月溜上兩圈。
說來奇怪,冒頓最近對我放松了警惕,非但沒有讓那黃衫小奴跟屁蟲似地跟著我,還很寬容地賞給我黑月,一匹彪悍的黑馬,我的小日子過得滋潤啊。
還沒到馬場,便看見一位極陌生的虬須客牽著一匹紅得發(fā)亮的駿馬走出來,馬扭著脖子不耐地嘶叫著,我急忙上前,指著馬兒嚷:“你是何人?好大的膽子,竟敢垂涎大單于的千里駒?”
虬須客笑了笑,朝我恭敬地鞠了躬:“這想必就是單于大人貌美如花的閼氏吧,這千里駒是單于大人送給我們東胡的,怎么算偷呢?”
東胡?!
冒頓竟然把自己的愛駒都送了他,想必是不好惹的。
我無可奈何地牽上黑月,喪氣而去。誰料那個東胡虬須客居然一把抓住我,口出狂言:“今日,冒頓單于送我東胡名馬,他日我要他送我東胡愛妻?!?/p>
我驚得一個馬鞭抽去,正好打在他的臉上,現(xiàn)出個血色的痕跡。
“好個潑辣的女人,是我喜歡的性格!”他陰險地摸著傷口,轉(zhuǎn)身離去。
我撫著狂亂的心回到氈帳,那虬須客口氣狂妄,看來不是一般人。
我那一鞭本想替冒頓解氣,不知道會不會弄巧成拙?
所以當(dāng)冒頓和大臣們議會結(jié)束后,我急急地奔到帳外。
“怎么樣?東胡是不是又提了無理的條件?”
冒頓褪下外袍,呆了片刻,很艱難地回答:“東胡使者向我索要的竟是……明月你!”
真真地色令智昏,殺千刀的虬須客!
我一咬牙,走到冒頓身前:“就讓我去吧,如若不依他,東胡一定借此出兵,你若用兵,就壞了全盤計劃?!?/p>
冒頓先是詫異,然后惱羞成怒地將酒杯砸到地上,他冷冷地看著我道:“你胡說什么,他東胡小兒存心羞辱我,搶我愛妻,豈能如他所愿!”
笨蛋!他必須舍得愛駒,舍得美人,才能趁東胡不備報仇雪恨啊。
我拾起杯子,沉聲道:“我幼時在皇宮曾歷練過,你只管送我去,并將黑月賜給我,我會想辦法逃出來的,你要相信我?!?/p>
冒頓伸手捧住我的臉,明如星辰的眼眸想要望到我內(nèi)心深處,他痛苦地呻吟出聲:“明月,為什么我覺得你如此陌生?”
我知道我這么做無疑是在暴露自己,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為,我只想助他成為一只真正的草原之鷹。
七如果愛我,請深愛!
去東胡的路不算難走,只是一想到冒頓那張糾結(jié)的臉,我的心就會痛做一團。我穿著殷紅的胡裝嫁衣坐在馬車上,手指把掌心掐出了血痕。
老天保佑,讓我盡快回到他身邊!
“我說過,你會是我東胡人的閼氏,而不是他冒頓的。”果然是他,由東胡王喬裝打扮的虬須客,除去了那個假胡子,依然是十足的混蛋樣。
我抬起眼,朝他深深望去,溫柔一笑。
“冒頓弒父殺母,殘暴荒淫,我早有離意,看來……東胡真是個好地方啊?!?/p>
我那堪比百花嬌艷的一笑,果然迷惑了東胡王,他仰面大笑,立刻吩咐左右去籌備婚禮,迎娶冒頓的閼氏。
靠在軟榻上,我支著額頭等著天漸漸黑下來,氈帳外是熱鬧的歌聲,還有篝火晃動的影子。
而東湖王遲遲未來,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一定又遣去使者,向冒頓提新條件了,而那致命的條件就是一千多里的土地。
我仿佛可以看見冒頓手起刀落,將那胡使斬成兩半。我早說過他的那雙手,骨節(jié)分明,是真正的修羅之手。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我掀開帳門,看見墨黑的蒼穹燃起了一束火光,正癡迷酒肉的東胡人絲毫沒有在意。
“東胡小兒,狂歡時間到了!”
我用燭臺點燃了氈帳,邊大喊救火,邊朝馬房跑去。牽出黑月的同時,我放走了所有的馬兒。
一時間,東胡營帳大亂,馬嘶人叫好不痛快。
“完了,匈奴人打過來了!”
不知是誰大叫了一聲。
果然,冒頓派兵過來了。我偷笑著騎在黑月身上,以風(fēng)馳電掣的速度朝我愛的人,朝冒頓奔去。
這場黑夜突襲,直接滅了東胡這個小國,連大月氏也開始忌憚起冒頓單于來了。
我在給黑月擦身,冒頓盔甲還沒來得及脫,便大笑著從背后抱住我,灼熱的氣息撲打在我腦后。
“你這個聰明的小妖精,還是我認識的明月公主嗎?”
我不滿地放下刷子:“那你是喜歡以前的我,還是現(xiàn)在的我呢?”
這個問題實在難住了冒頓,他皺起英挺的眉毛,嘴角抿緊,繼而溫柔地嘆息:“只要是你,我都喜歡?!?/p>
我忍不住想要追問,如果我不是明月呢,他還會愛我如往昔嗎?
但話到嘴邊,我猶豫了,我怕結(jié)果并不如我所料。
八兵者,詭也!
酥油餅真好吃!
我揮著小鞭,在草原上溜達。不遠處的黃衫小奴笑吟吟地迎上來:“閼氏與大單于的感情越來越好,什么時候會有個小孩來陪我玩呢?!?/p>
“小……小孩?”我的臉一定是紅得掐出水來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不知怎么回答。
幫我牽著黑月的小馬童,睜著圓溜溜的眼睛道:“是啊是啊,閼氏大人,最近大月氏蠢蠢欲動,大單于早已決定親兵前往,就怕……”
親兵前往,路途復(fù)雜,為什么不等他們自己送上門來呢?
我腦筋一轉(zhuǎn),屁顛屁顛地將這個主意朝冒頓說了去。
“誘敵深入是個好辦法,就怕弄巧成拙誤了事。”他擺擺手。
我不依不饒地勸說,大拍胸脯說一定會讓大月氏有去無回。
第一步,按兵不動,誘敵深入。
我在氈帳里翹著腿數(shù)了不到半月,大月氏果真找上門了,三十萬大軍壓境,浩浩蕩蕩地朝匈奴開進。
我對冒頓說:“只管照常訓(xùn)練士兵,備戰(zhàn)是首要?!?/p>
他將信將疑,又犟不過我,只好冷眼旁觀。
第二步,放出風(fēng)聲,月氏大軍所過之地已被匈奴人下了詛咒,一旦踏入,非死即傷。
冒頓聽到這個消息,一臉嚴肅地問我:“明月,你在玩什么,什么詛咒那么厲害?”
我在心里嘆息,這世界哪里有什么詛咒,不過是陰謀詭計罷了。
“天機不可泄露,不出一月便可見分曉?!?/p>
“當(dāng)真?”
我重重地點頭,為了他我算是豁出去了。
果然一月之后,黃衫小奴雀躍地奔進來,歡喜道:“閼氏,你那個詛咒果然有效,大月氏士兵病倒了一半,大單于率大軍向西開進,大月氏大敗了!”
我打了個響指,從軟榻上跳下來。
“漂亮!”
帳門豁然打開,一股沙塵的味道撲面而來,冒頓卸下盔甲,抓住我道:“明月,為什么月氏士兵病倒之處的水源處有那么多的死馬死羊,這與詛咒有關(guān)系嗎?”
我痛得咬緊嘴唇,急忙說:“那些牲畜,都是染了疾病的,掩埋在水源處是為了……為了讓士兵飲用后染上霍亂和瘧疾?!?/p>
冒頓驚得倒退了幾步,滿臉的不可思議。
“不戰(zhàn)而損人之兵,這是最好的辦法。”
半響,他發(fā)出悲苦的笑聲:“明月,如果你是男人,我會奉你為軍師,但你是明月,你的這些做法,讓我很害怕。我不止一次懷疑,你到底還是不是那個明月,為什么你這么陌生呢?”
“你認不出盼雪,改了葷食,滿口的兵不厭詐,你根本不是我所認識的明月!”
他的懷疑逼出我的眼淚,我心里有種異??酀耐矗粋€勁往我身體深處鉆去。
“說吧,你到底是誰?!”
一把雪亮的刀穩(wěn)穩(wěn)地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我的脖間冰涼一片。
九他唯一的報復(fù),便是決定不再愛我
我用心經(jīng)營的一切,害了我自己。
在冒頓轉(zhuǎn)身離去后,我的世界被徹底粉碎。
我再也不能隱瞞,我拉著他的手哭泣:“明月在長安韓王府,在她愛的人那里,而你面前的我,如此愛你?!?/p>
任何人都不能接受欺騙,何況他是殺人如麻的冒頓單于呢?
恐怕我得在這里終老一生了,苦笑著,眼淚無聲息地從臉頰滑落,我的父母現(xiàn)在一定在焦急地等待著我回去,可現(xiàn)在的我,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的。
冒頓親手種下的鷺鷥?nèi)伎菸?,原來這世界真的沒有奇跡。
我失魂落魄地回首,卻看見冒頓長身而立,棱角分明的臉龐在月光下更顯悲楚,他的眼睛美麗如夜空中的星子,但我不能上前,我只能這樣遠遠地看著他。
“為什么你不是明月?”他合上雙眼。
我的眼淚全流在了鷺鷥上,但我忍住不出聲,只在心底嘆息:親愛的,為什么你心里只有明月?
現(xiàn)在的我終于明白,世間有一種思緒,無法用言語形容,粗獷而憂傷。
此后便許久不見冒頓,只是偶然從黃衫小奴的口中聽到,匈奴兵大盛,蓄勢待發(fā),大單于準備親兵前往攻打代國。
這個小姑娘總想討我歡喜,送些茶果給我,還幫著我替黑月刷毛,她撅著小嘴埋怨:“真不知道單于怎么想的,怎么會突然對閼氏你不理不睬了,一年多了都不與你說句話,男人是不是都這樣薄情寡義呢?”
我點了她的腦袋一下,自嘲:“可能我做了什么讓單于不滿的事情,惹惱了他吧?!?/p>
她忿然:“閼氏大人既美麗又聰慧,能讓單于不滿什么呢,漢人有句話叫一日夫妻百日恩,單于還要記恨多久?。俊?/p>
我放下手里的刷子,淡然一笑:“沒多久了,等到單于攻下了代國,就會把我這個不滿意的閼氏換下了?!?/p>
她驚訝地捂住嘴巴,叫道:“閼氏,你怎么知道單于向漢帝提出了和親的要求,呸呸,都怪我多嘴!”
我是知道的,他恨我奪走了他的愛,他唯一能報復(fù)我的就只是不愛我罷了。
十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同年十二月,冒頓單于起兵攻代,劉邦兄代王劉仲棄國逃走。西漢被迫采取和親政策,奉公主為閼氏嫁往匈奴。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躺在床上,發(fā)著高燒。
氈帳外是喜氣洋洋的鐘鼓樂音,還有那跳動的火焰,真遺憾,我穿過來都還沒體會真正嫁做人婦是什么滋味,就淪為棄婦了。我這個現(xiàn)代人,混到這個地步,還真不是一般地慘啊。
喜樂鬧了半夜,我叫了半天都不見有人,人走茶涼,我只有自己起身找些湯藥,免得不死不活地躺在這難受。
剛走到帳外,寒風(fēng)一吹,我便有些體力不支地倒地。
“明月……”身后有人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我的身體,我輕得像一片羽毛一般依偎在他懷里,那是熟悉的塞外黃沙味和野藤花香,十年如一日難忘。
他扳過我的臉,讓我直視他的眼,如蒼狼般犀利的目光吞噬著我。
“你不再是我匈奴國的閼氏,如果你想離開,我會同意的?!?/p>
我不問他為什么不去陪新閼氏,嬌滴滴的漢朝公主,只是含著眼淚點頭道:“我會離開,我會去尋找一個真心待我的人?!?/p>
聞言,他終于放心地笑了,但這笑里不知藏了多少苦楚。夜風(fēng)吹亂了他的發(fā),他把頭埋到我的懷里,深深地深深地嘆息。
“為什么你不是我的明月?”
我永遠無法解答這個問題,就如同我無法解釋我會如此深刻地愛上他。
新人的氣焰總是特別囂張地,那位個子嬌小的長安公主每日嚷著要吃新鮮的瓜果蔬菜,并用一種很不友善的眼光打量我。
“你就是那個失了寵的閼氏?”
我頷首微笑道:“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說不準明年就到你家了呢?”
黃衫小奴掩著嘴在一旁偷笑,氣得她一個勁跺腳氣惱。
我牽著我的黑月走了幾步,突然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黃衫小奴忙上前替我順氣,方靠近,就被我掌心駭人的血跡嚇傻了。
“閼氏,這這怎么……吃了這么多藥,病卻越發(fā)重了呢?”
“藥?”我心一驚。
她呆呆地看我:“就是新閼氏從長安帶來的那批藥材啊,很珍貴的,單于吩咐我一定仔細煎煮伺候著,免得誤了閼氏的病。”
我唇角不覺溢出一抹苦澀的笑來,這一笑又牽扯了心里的絞痛,看來,冒頓并非對我一絲感情都沒有。
我吩咐她不要將我的病透露給單于,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就好了,省得他聽了煩心。
黃衫小奴似懂不懂地點頭:“閼氏對單于真是一往情深,真不知單于是著了哪門子的邪了,就是看不到閼氏的好呢?”
是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十一如若有緣,胭脂山下見
之后,我再也沒能在草原上策馬馳騁。
我病倒了,不停地咳血,整夜輾轉(zhuǎn)難眠。夢里是不斷回放的記憶片段,重復(fù)著我與冒頓相處的點點滴滴,他的冷酷與溫柔雜糅成一種錐心刺骨的痛,在我心里膨脹。我十指扣住薄被,滿頭大汗,嘴里喊的還是他的名。
夢中有一個聲音溫柔地響起:“是我害了你,如若你想逃離,便去胭脂山?!?/p>
我還想聽仔細些,誰料被小奴的大嗓門吵醒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大單于,閼氏病了十日,你都不在……看這樣子,閼氏快是不行了?!?/p>
我耳畔聽見藥罐摔倒的聲音,還有他的怒吼:“這些是什么東西,為何一點效用也沒有?”
小奴嚇得跪倒在地,忙叫:“單于大人,那是公主送來的藥,閼氏就是吃了她的藥才病重的,所以這藥是不敢吃了。我另煎了藥,但閼氏說,再吃也無用不如罷了?!?/p>
“明月……”
一滴溫?zé)岬囊后w落到了我的臉上,我睜開眼,看到了穿著盔甲的冒頓單于。
我等的人,終于回來了!
那公主必定是受了呂后的指使,想要先除掉我這個眼中釘肉中刺,再對單于下手??上?,她漏算了一樣,我不傻,我知道她想毒殺我,我不走,只是舍不得。
原來我竟愿求死,也舍不得離開這里。
“明月,你醒醒……”
這個向來冷酷的男人哭紅了眼睛,環(huán)住我的手一點點用力。
我笑了一下,道:“你可知道,我本來的名字也叫明月,我住在離這很遠的地方,那里叫西安……也是你所知的長安,那里很美很美,但都不及草原美,因為……那里沒有叫冒頓的蒼狼一樣的男人?!?/p>
我猛然地咳嗽,殷紅的血液從手指縫中溢出。
“明月,不要離開我,如這世間沒有你,我得來這天下又有何用?”
我最后的印象是冒頓木然地跪地,朝天長嘯,他一定在想,為什么只是晚一步醒悟,就注定會永遠失去呢?
恍惚間,我的魂魄登上胭脂山,在漫山遍野的銀白月光下,我翩翩起舞,在天空中留下愛的箴言:“冒頓,如若有緣,胭脂山下見?!?/p>
那夜月色如水溫柔,冒頓單于,仿佛一夜老去。
公元174年,冒頓去世,葬于胭脂山下。其子稽粥單于立,號老上單于。
尾聲
任何危險都不能阻止我蘇明月的腳步,我站在胭脂山下,頗有些意氣風(fēng)發(fā)地裹緊了衣服。突然,我發(fā)現(xiàn)了一叢開得正盛的鷺鷥,這地方也會有鷺鷥,奇了怪了。我好奇地伸手去摘,卻被一只手勸住。
那只手,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
我轉(zhuǎn)過頭,身后一個男子靜靜著看向我,臉如刀刻般棱角分明,嘴角帶著與冷酷氣質(zhì)極不吻合的溫柔。
型男!是我喜歡的那款型男!
我重重咽了口唾沫。
胭脂山春光旖旎,看來我蘇明月的春天也快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