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城的老鼠日

知道6月2日是什么日子嗎？

告訴你，是八角城一年一度的老鼠日。

所謂“老鼠日”，就是這一天八角城的一切都歸老鼠當家做主了。那么人類呢？人類，躲在家里，“稍息”了。

想想吧，在6月2日這天，老鼠們該有何樣的感覺啊——用他們自己的話說，就一個字，爽！

也難怪，老鼠的孩子們從每年的6月3日就盼望著下一年的6月2日了。

6月2日零時，是個莊嚴的時刻。在這之前，人類就要抓緊做好兩件事：一是，交出鑰匙，把鑰匙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在鎖頭旁邊；二是，個別人呢，要主動購買安眠藥片。交出鑰匙，這大家都明白，不論超市、郵局、藥鋪、醫(yī)院、交通崗……都將由老鼠主宰，你人類留鑰匙干嗎？購買安眠藥你可能就不懂了，八角城失眠的人很多嗎？不是的，是有些人擔心自控能力不夠，把握不住好奇心，或者對老鼠的行為忍無可忍，冒冒失失地跑出去瞎干擾，那可就破壞了老鼠日的規(guī)矩，惹了婁子。惹了婁子又怎樣呢？不客氣，八角城有規(guī)定，開除你的城籍！所以，自控能力不足的人就要服用安眠藥了，貓在家里，老老實實地做夢，別給人家老鼠和自己找麻煩。

零時到。

嘀嘀噠——

一聲悠揚的軍號在舢板大街上響起，老鼠市長出來了。

老鼠市長正值盛年，形象英俊，思維敏捷，今天他穿了一身一年才穿一次的高級禮服，手執(zhí)一根鍍了金子的文明棍，步態(tài)穩(wěn)重而輕盈。

“誰？誰弄響的軍號？”老鼠市長沉下臉來，停下腳步察看左右。

近處和遠處，已經(jīng)有數(shù)不清的老鼠就位，卻沒有哪一只老鼠敢出聲承認自己吹響了軍號。

“別跟人類某些分子似的，動不動搞儀式，喜歡胡鬧騰！”

市長的語氣十二分嚴厲，表達了自己崇尚樸素和扎實的施政風格。

既然沒有誰敢承認吹過號，市長也就默認了，不再予以追究。

“按部就班，”他的文明棍像橙色的閃電一樣在空中揮了一下，“上崗！”

“烏拉——”老鼠們興奮的情緒難以抑制，還是“胡鬧騰”了一聲。八角城就在瞬間變成了一座“老鼠城”。

“理解他們吧，高興無罪嘛?！崩鲜笫虚L望望無數(shù)房間都熄了燈的長街，心里說，“我親愛的孩子們啊，好好度過這一天吧！”

老鼠市長喜歡在以舢板大街為中心的城區(qū)徒步流連，他要看看郵電大樓的表針怎樣一步一步地跳，看看他的公民開車遵守不遵守紅綠燈的管制，看看喜歡在街頭撂攤子表演雜耍的快樂家庭，技巧有沒有新的提高，看看來醫(yī)院就診的患者排隊加不加塞……

大約是在一點半鐘左右，不知是哪一位人類的娃娃喊了一聲：“米老鼠，你好??！”

顯然，這聲音是憋了很久才爆發(fā)出來的，真是太洪亮了，洪亮得被許多老鼠聽得清清楚楚。

老鼠們吃驚地仰起了頭。

“哈哈，你們都看我啦！”那個聲音說，“你們好啊！”

“這小東西，他也太大膽了，居然違規(guī)，打擾我們的世界！”一名治安巡視鼠，馬上掏出Mp9，以口述錄音的方式做了登記：“1點32分55秒，舢板大街中段，136號，1、2、3、4……哦，18層，右側(cè)窗口，一個討厭的臭男孩違規(guī)，毛驢似的大喊大叫！”

被記錄的男孩，明天將被放逐。

放逐到哪兒去呢？按規(guī)定，最近也要到1000公里之外。

一只大手，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把男孩抓了進去，不用問，那是他的父親。

可是老鼠們聽見男孩掙扎著說：“不！不！我的江米條還沒給他們呢！他們愛吃！”

盡管聽得出，男孩已經(jīng)被父親捂住了嘴巴，男孩還是嘩啦嘩啦地把江米條從窗口扔了出來。

“哇！這……”老鼠們又驚又喜。他們的嗅覺真出色，立刻把江米條包圍起來，連巡視鼠也不例外。色拉油的香氣彌散在空氣中，讓他們像醉酒一樣舒服得發(fā)暈。江米條又甜又脆，他們將咔嚓咔嚓的咀嚼聲調(diào)整得快樂而整齊，仿佛在演奏爵士鼓和沙槌一樣。

就在這激動鼠心的時刻，市長先生溜達過來。

“敬禮——”

一名老鼠發(fā)出口令，由于嘴里含著沒咽下去的江米條，口齒難免有點含糊不清。

老鼠們無一例外地停止咀嚼，打了立正。

“孩子們，出了什么事嗎？”市長納悶地問。

“唔……可能……也沒什么事……”

“被人類襲擊過嗎？”

“報告，襲擊——絕對沒有！”

老鼠們愉快地想，這樣的“襲擊”越多越好啊。

市長先生點點頭說：“人類的現(xiàn)狀很復雜，我們一定要提高警惕，避免災難，確保安全！”

“是！”老鼠們偷偷地笑了。這樣的“災難”，越多越好啊。

“這里好像氣味異常啊，”市長嗅嗅鼻子，說，“你們沒聞到？”

正這時候，男孩把散落在窗臺上的幾根江米條清理下來，落在了市長面前。市長仰頭望望第18層，看看大伙，對巡視鼠說：“都嘗嘗。就別記錄他啦，不是說，年輕人犯錯誤連上帝都會原諒的嗎？”

巡視鼠說：“明白！”

他鼓搗鼓搗MP9，把剛才的記錄刪除了。

市長先生說，人類的江米條就是好吃。他在舢板大街走了兩個來回之后，決定去八角城青少年活動中心看一看。他喜歡吹薩克斯嘛。

繞過了棋牌室和乒乓球大廳，乘電梯上到7樓，歌舞廳里好熱鬧。

老鼠們一見市長來了，停下歌舞表示歡迎。市長說：“一切照常進行吧，我不過來過過癮，吹吹薩克斯。”

一個薩克斯手把薩克斯遞給市長，市長的手機響起來。

“不行，我得走了！”

市長撂下薩克斯，急匆匆下樓，打車來到舢板大街東段的駱駝腸子胡同，就看見一個人類女孩正在鼓搗一個很沉重的鐵家伙。

許多老鼠都在遠處觀望女孩，不用說，女孩今夜是大大地違犯了“老鼠日”的規(guī)矩了。

“遺憾啊遺憾！”老鼠市長止步佇立，望著女孩，感嘆地說，“盡管我們?nèi)钗迳?，盡管百年的老律家喻戶曉，也總是有人明知故犯啊！”

“報告市長！”一名治安巡視鼠說，“那個丫頭，居然大模大樣地從家里扛來一根撬杠?！?/p>

“拍照現(xiàn)場，作好記錄。通知大家，后退300米，靜觀其變！”

老鼠市長下完命令，卻單獨走上前來。

“請問，”他以嚴厲的口氣對那女孩說，“你是否知道今天的日子非同以往？你小小年紀膽敢破壞規(guī)矩？”

“我知道今天是老鼠日?！迸⒛ㄖ~頭上的汗珠，說。

“你拿來鐵杠杠想打誰呢？”

“我不是想打誰啊，我想把它撬起來?！迸⒅钢孛嫔系蔫F家伙說。

“它是……什么碉堡？”老鼠市長問。

“它不是碉堡，它是一個用厚鐵板焊成的矮桶，現(xiàn)在倒扣著，是警察叔叔執(zhí)勤踩著的腳墩墩?！?/p>

“腳墩墩？它礙你什么事了？你既然知道現(xiàn)在是老鼠日，就……你還拿來鐵杠杠……”

女孩不再分辯，她用撬杠撬起“腳墩墩”，里面就有一只老鼠鉆出來?！拔业膵屟?！”那老鼠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嚇死我啦！”

現(xiàn)在，老鼠市長看得明白，女孩為什么來“破壞規(guī)矩”了。

他問那老鼠：“你，現(xiàn)在告訴我，你怎么把自己弄到腳墩墩里頭去了？”

那老鼠回答道：“它原來被一節(jié)甘蔗墊著，跟地面之間有些空隙，我想進去看看，可是不料，誰知道是什么碰著了腳墩墩還是碰著了甘蔗，反正我就被嚴嚴實實地扣在里面了——報告完畢！”

“對不起，”老鼠市長對女孩 說，“本市長誤會你了?！彼麑h處的老鼠們喊：“孩子們，都過來，過來?！?/p>

老鼠們紛紛圍攏來。

市長下令道：“向這位人類女孩——致敬！”

“是！”

老鼠們就都向女孩致以最高規(guī)格的舉尾巴禮。

郵電大樓頂上的大鐘咔咔地走。八角城的人們興致勃勃地躲在自己的房間里，觀看老鼠們怎樣主宰一座城市的運行。老鼠們的秩序也許不是很好，因為他們的實習機會太少了，對好多方面不夠熟悉；可是他們對幸福和快樂的感知比人類的孩子更敏感。就是說，人類對幸福和快樂已經(jīng)有些麻木了。

在過山車上，在摩天輪上，老鼠們?nèi)杠S歡呼；在酒樓里，在舞吧里，他們欣喜陶醉；在崗亭和郵政大廳里，他們面帶笑容地盡職盡責……

最有趣最有看頭的是他們的巡邏警察，每6名排一個小小的縱隊，步調(diào)一致，穿街過巷，走得整齊而威武?？雌饋?，老鼠有老鼠的精彩，非常值得人類佩服。

又一個零時即將到來，一天的興奮，或許也讓他們有些疲勞了吧。超市、花店、光碟鋪子和郵局已經(jīng)關門，老鼠們把鑰匙放在了臺階上。交通崗上也空出了位置，只剩下信號燈交替變換顏色。老鼠市長來到舢板大街的中心廣場，登上一尊漢白玉美人魚雕像的基座，準備下達“收城”的命令。就在這時候，從不遠處的百里香大酒店的門口傳來一陣亂紛紛的吵鬧聲。

“出什么事了？”老鼠市長趕緊過去了解情況。

原來，有幾名老鼠公公喝醉了。

“怎么搞的??！”市長很不高興，“看看你們東倒西歪的樣子，怎么回去？你們就不怕人類笑話嗎？”

“二鍋頭……頭……來一杯……”老鼠公公們個個爛醉如泥，都睜不開眼抬不起腿了，還說著酒話呢。

“我一定要懲罰你們！見了涼拼、熱炒和咕嘟燉就不要命了，見了酒就找不著北了，沒出息！起碼我取消你們明年參加老鼠日的資格！”

這邊市長數(shù)叨著，那些老鼠公公卻躺在臺階上打起了鼾聲?！翱纯矗纯茨銈儭笔虚L氣得暴跳如雷。

一位老婆婆帶著小孫女來了。

“別生氣啦，市長先生，”老婆婆說，“我這兒帶來了我兒子用的醒酒香，讓他們聞聞呢，就沒事兒啦！——孫女，快點著！”

小女孩就打亮了自來火，點著了幾根醒酒香。

裊裊的輕煙，在老鼠公公們身邊飄忽，老鼠公公果然很快清醒過來。

“喲，報告市長！見笑了，我……”

“報告市長，我……慚愧慚愧……”

老鼠市長再三感謝老婆婆和小孫女，然后將老鼠公公整隊。他親自帶領著他們，一路倒退著，不斷念叨著“見笑了”，出了八角城。

小孫女的眼睛笑成了兩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