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貓”小黑

我家喜歡養(yǎng)貓。家里的舊木房改建成四層樓房后，由于不好解決貓的排便問題，就不再養(yǎng)了。沒了貓，老鼠逐漸多了起來。投毒滅鼠、關(guān)門打鼠、拉線電鼠都用上了，但根本不起作用，一家人商量后認(rèn)為還得養(yǎng)只貓。

由于買貓買得匆忙，母親先買回來的小貓病怏怏的，吃得也少，連走路都沒有精神，更不用說去咬老鼠了。我們擔(dān)心這只病怏怏的小貓受老鼠欺負(fù)，就讓母親把它退還給了賣家。在家門口趕場歇氣的一位老婆婆知道后，對母親說：“你要厲害的貓，我給你捉一只來，就看你養(yǎng)不養(yǎng)得家。”老婆婆說她的貓很野，吃喝拉撒都在外面，也一直在外面生小貓，最近生的小貓已經(jīng)長成半大貓了。

第二天，老婆婆把裝著小貓的口袋交給母親，母親問是公是母，老婆婆說：“那么厲害的貓哪里有法看公母，捉住哪只算哪只。昨天好幾個人才把它捉住，你可要小心點?！崩掀牌派斐鰝劾劾鄣氖纸o大家看，說都是貓抓的。母親趕緊給錢，叫老婆婆去醫(yī)院搽點藥。我們把口袋拿到樓上一間小屋，關(guān)上門窗。時值夏初，我卻穿上冬天的皮衣，扣好袖扣，戴上皮手套，小心翼翼地伸進(jìn)口袋里捉貓，小貓在口袋里開始東撲西跳，亂抓亂咬，好在我事先防護(hù)得當(dāng)，沒有被貓抓傷。捏住貓的后脖，我一下子把它提了出來，用右手把貓頭按在地上，左手按住它亂蹬的后腿。在小貓惡聲惡氣的號叫聲中，母親迅速把它拴好。家里養(yǎng)貓從來不拴，這是第一只被拴著養(yǎng)的貓。

在鄉(xiāng)下野慣了的貓，來到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見到一群陌生的人，憤怒到了極點，尖叫著向窗外躍去，窗上的玻璃把它給擋了回來。母親把繩子固定好后，大家才松了一口氣。野貓躲在角落里，把繩子拉得直直的，硬著頸，昂著頭，斜視著人們。它的模樣真讓人失望，太丑了，全身黑不溜秋的，而且黑色的毛干澀稀疏，頭上還有幾處脫了毛，瘦骨嶙峋，像電影里的流浪貓。我叫母親干脆放了它，另找一只漂亮的小貓。母親是菩薩心腸，最可憐小狗小貓，哪里愿意放棄。

吃飯時，母親給貓舀了半碗飯，拌上肉絲端給它。這只貓見人就躲，直到我們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才來到碗前，聞了聞，張開嘴大吃起來。那吃相我們沒見過，過去的貓吃東西像是用舌頭在舔，挺斯文的，這只貓卻像豬一樣大口大口地用牙嚼著吃，邊吃嘴里邊發(fā)出嗚嗚的聲音。也許這是它吃到的最香的一頓飯，也許是折騰了一天太餓了。一口接一口，它沒歇氣就把飯吃得干干凈凈。母親高興地說：“肯吃！這貓好養(yǎng)，沒幾天就會養(yǎng)家?！边^后，母親給貓準(zhǔn)備了傳統(tǒng)的貓食——豬肝飯。買上豬肝，凍在冰箱，飯好后，割下一塊剁碎，拌在飯里，這樣的飯腥味濃烈，沒有貓不喜歡的。我給貓取名為“小黑”。

喂貓時，我把豬肝飯端到小黑面前，一邊用筷子攪著飯，一邊親切地喚道：“小黑，小黑，吃飯嘞?！毙『谌阅懬拥囟惚?，拴它的繩子有多長就躲多遠(yuǎn)，但它又貪婪地望著碗焦急地叫著。我放下碗走遠(yuǎn)后，小黑才走過來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一個月后，小黑明顯長高了一截，身體也胖了，毛色光亮，不再干澀。吃飯時，我再念道：“小黑，小黑，吃飯嘞?！彼蜁H熱地用頭來蹭我的腳，但一吃完飯就不認(rèn)人了，見人就躲。陌生人離它一米遠(yuǎn)時，它就兇相畢露，怒目圓瞪，“噢噢”直叫。我問母親啥時候能把小黑放了養(yǎng)，因為拴著它喂，它不自由，看著可憐，每天伺候它的拉撒也挺煩的。母親憂心忡忡地說：“原以為貓肯吃，三五天就不用拴了。哪曉得現(xiàn)在一個多月了，它還這樣野，沒見過這樣犟的貓。還不敢放，不知道養(yǎng)不養(yǎng)得家?！辈贿^，讓人欣慰的是，小黑也不是白吃飯，它雖然被拴著，家里卻再也沒出現(xiàn)過一只老鼠，就憑這點，小黑就深得一家人的喜愛。

小黑是只母貓，發(fā)情期到了，“喵喵”地叫著，樓下幾只公貓“喵喵”地回應(yīng)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叫聲特別刺耳。隨后，不分白天黑夜，小黑都歇斯底里地叫。這種發(fā)自骨子里的吶喊，凄慘、無奈、憤怒，沒有力量可以阻止。這一聲聲慘烈的吶喊，像刀子一樣刺著一家人的心。我問母親怎么辦，母親也挺為難。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放，意味著失去這只貓；不放，其叫聲又讓人心顫。折磨了幾天后，母親下了決心，叫我去放貓。母親傷心地說：“看來小黑終究不是我們家的，我們是不能把它養(yǎng)家的。放了它，隨它去吧?！蹦赣H念叨了兩天，小黑沒有回來。母親也死了心，扔掉了貓碗、貓窩，把充滿貓糞臭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凈凈。

哪知第三天一大早，小黑回來了，一進(jìn)門就毫不客氣地吵著要吃的。母親喜不自禁，顧不上給家里人做早飯，趕緊去伺候小黑。小黑比離開時瘦一些，但精神多了。我們分析小黑回來的原因是它已經(jīng)不習(xí)慣吃沒有豬肝拌著的飯了，在外面餓了兩天后不得不回來。從這以后，小黑過上了一生最幸福的日子。吃了飯，它就懶洋洋地躺在樓頂曬太陽，但還是膽小，像原來一樣，人靠近它就躲。小孩子對小黑又喜歡又害怕，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對著小黑唱道：“小黑小黑你太黑，渾身上下像塊墨。小黑小黑你太黑，天天洗臉洗不白。”小黑性格不太溫順，不像我們家過去養(yǎng)過的貓，你可以隨意輕撫它的絨毛，它會輕輕舔你的手，夜里鉆進(jìn)被窩與主人同眠，這些對小黑來說都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小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了，母親用舊棉被為它做了一個大大的窩，便于它生小貓。不久，小黑在失蹤一天后，肚子癟了下去。母親看了看小黑被吸得紅紅的奶頭，宣布小黑生小貓了！它沒有把小貓生在母親給它做的窩里，而是把小貓生在了野外。小黑具體把貓崽生在了什么地方，只有它知道。母親憤憤地說：“野貓就是野貓?！彪S后也想開了，“也好，省得我又顧大貓又顧小貓?！弊詮纳诵∝埡?，小黑就不把我們家當(dāng)成它的家了，我們家只是它的食堂而已。它把生小貓的地方當(dāng)成了自己家，只有餓了才回來，“喵喵”地叫著要吃的，吃飽了就不見了蹤影。有時，我們求小黑，說：“小黑，你生了幾個小小黑？你把小小黑帶回來讓我們看看好嗎？”小黑只是“喵喵”地叫了幾聲，不知啥意思。我們決定跟蹤小黑，但哪里跑得過它。它一下子奔向樓頂，向鄰居樓頂躍去，鄰樓家樓頂與我家樓頂相距兩米多寬，小黑像走平地一樣，一躍就過去了，再躍幾下就消失在樓群之中。

一天，小黑從樓下上來時，我發(fā)現(xiàn)它的一只后腿被人打斷了，用三只腳一跛一跛地走著。我們不知道是誰這么狠心打傷了它，是小黑在夜里擾了別人的清夢，還是餓了偷吃了人家的好東西。小黑痛苦地叫著，母親很生氣，要去罵街，要把傷貓的人咒罵一頓。我說算了，人心不古，貓沒被打死已算萬幸。我在豬肝飯中拌上云南白藥給貓療傷。小黑整天煩躁不安，在屋里不停地跛著腳走來走去，時不時地叫著。我們知道它不是因為傷痛而叫，它牽掛著自己的小小黑們，可我們對此也一籌莫展。我們能夠為它做的就是把飯里的豬肝多拌點。

第二天，我們在兩樓之間的水溝里發(fā)現(xiàn)了小黑的尸體，兩眼鼓鼓的，奶子脹脹的。不容置疑，小黑是墜樓身亡的。貓是精明的動物，能躍多遠(yuǎn)心里有數(shù)，我們從沒見過自己摔死的貓。傷了后腿的小黑肯定明白，它無力躍過兩米多寬的深淵，但是思念自己孩子的心讓它失去了理智。

母親哭紅了雙眼，我的眼里也噙著淚水。埋了小黑后，我們多次到附近的幾個樓頂去搜尋小黑的遺孤，但都沒有結(jié)果。

（責(zé)編：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