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冬棗線路圖的起點是冬棗樹。半紅還青時被人摘下,放進長方形發(fā)泡質地的盒子里,一盒大約五斤。想象那時冬棗們鼓著臉,緊張興奮,汁水飽滿,不很紅不很甜,送棗人想把最好的形象留給收棗人“啪”的一下—— 打開盒子的一瞬間。
二十盒冬棗跟別的貨物一起被緊實地塞進物流車,滿載的車子過路過橋,交各種費用,大車倒小車,最終來到京城某樓下。
棗不知道。噔噔噔被搬進一戶人家。這家戶主是女的,了不起的高級干部,有一位更了不起的父親,說出名字嚇死人。
棗不知道。它只知道這戶人家上下幾輩都與產(chǎn)棗的地方無甚淵源,一定是送棗人或單位有求于這戶人家,就送來了。除了上市買賣,只要送來送去都有目的,只是那目的,棗不知道。
后來,棗被放進這家人家一樓的半地下儲物室,始終沒有機會被主人“啪”一下打開。棗很郁悶,并因郁悶日漸憔悴。
一起郁悶并憔悴的還有大白菜,小盒裝的魚、羊肉和蝦。
一周要么十數(shù)天后(棗看不見天日又沒戴表所以什么也不知道),女主人家來了客人,可能為女主人編書或者為女主人父親寫書,又或者請她為客人寫的書做序,參加客人編輯出版書籍的研討會。讀者大約明白客人是干什么的了吧?
棗不知道。
棗重新見到天光是女主人帶客人來到半地下儲物室打開房門時。女主人見客人有車,讓他一定帶走幾盒冬棗,還有大白菜。女主人很堅決,說:“吃不完,會壞?!?/p>
幾番推讓,五盒棗五棵大白菜上了客人的車。
客人車子沒開多遠,接上又一位女同志到了吃飯的地方。請吃飯的理由是客人一本書被評上獎了,女同志是評委,客人要謝謝這位女同志,聊聊文學。
飯后,客人送了女同志一本簽名的書,堅持要女同志帶走棗和白菜。
女同志百般推托,理由過硬:沉,不好拿。于是一盒冬棗裝進女同志手上的無紡布環(huán)保袋里。
女同志回家,打開發(fā)泡質地的盒子——棗很失望,此女同志并非送棗人想送的彼女同志,盒子沒有如設想那樣“啪”的一聲,顯示了棗的不滿。女同志不知道。眼前的棗們依舊紅少綠多,有些棗的把子處呈現(xiàn)醬紅色腐爛樣貌,正是這腐爛樣貌阻擋了棗們前進的步伐。
自己吃,女同志嘆氣,不送人了。
女同志和家人一天一小盆洗洗吃,速度快過棗的腐敗。只當補充維C。棗很快被吃完了。
這盒冬棗的終點是女同志一家人的嘴巴。
【原載2011年11月19日《今晚報·今晚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