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有個綽號——“拗相公”?!稗帧弊?,在漢語里是倔強、偏執(zhí)的意思,是說此人性格古怪,品行異于常人。王安石被人稱作“拗相公”,還由于他主持的那場變法傷害了很多人,可他就是不聽人勸,一意孤行??梢?,“拗”字用在他身上,是個貶義詞。
史上但凡改革家,大概都有股子“拗”勁,否則,為什么是由他來倡導(dǎo)或主持變法,而不是別人呢?但是變法一旦啟動,涉及的就都是利益問題,得罪人是免不了的,改革者本人遭圍攻謾罵也是家常便飯,嚴(yán)重的,把自己的吃飯家伙搞丟了也不是新鮮事。中國歷史上,類似的例子實在太多。
王安石變法就曾遇到極為強大的阻力,其艱難曲折,不亞于以往任何一次大變革。在最困難的時候,連一直支持他變法的宋神宗都動搖了,拿出一堆彈劾奏章給他看,說這么硬干行嗎?王安石的回答是:“朝廷制法,當(dāng)內(nèi)自斷以義,而要久遠(yuǎn)便民而已,豈須規(guī)規(guī)恤淺近人質(zhì)議論?”(《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二三)關(guān)鍵時刻,要不是王安石“拗”勁十足,堅持變法不動搖,皇帝早就打退堂鼓了,改革就會半途而廢。
王安石新法里有裁宗室授官之法,用以限制皇親國戚的做官特權(quán)。法變到了皇室頭上,引來皇室子弟強烈反對。據(jù)宋人周密《齊東野語》載:“王介甫為相,裁減宗室恩數(shù),宗子相率訴馬前。”王安石從車?yán)镢@出來,看了他們一眼,沉聲道:“祖宗親盡,亦須祧遷,何況賢輩!”就是老祖宗,這次也得服從新法,何況你們這些晚輩?這些人懾于宰相威嚴(yán),發(fā)一聲喊,四下散去了。
這就是王安石,天生具有一種政治家的堅定、執(zhí)著的素質(zhì),為了使改革能進(jìn)行下去,不惜與眾多朋友、同事,甚至皇親國戚反目,就是把天下所有的人都得罪光了,也要忠實于自己的政治信念,這叫“以一人之力戰(zhàn)天下之人”。說這樣的人“拗”,一點也沒冤枉他。如果從個人品性上論,王安石也的確是個少見的大拗人,被叫“拗相公”,倒也沒什么不妥。
王安石之為人,從來都是直來直去,不會看人臉色行事,即便是在上司面前,也是性格強忮,直言不諱,經(jīng)常是得罪了人,自己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剛進(jìn)朝廷的那會兒,王安石被任命為群牧司判官。群牧司是一個專管馬政的部門,直屬樞密院。那時候的馬是戰(zhàn)馬,最重要的軍事裝備,故馬政十分重要。王安石在這個部門待的時間不長,可是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就出了一件事,充分反映出他那股子少見的拗勁。此事見于《邵氏聞見錄》卷十:“司馬溫公嘗曰:‘昔與王介甫同為群牧司判官。包孝肅公為使,時號清嚴(yán)。一日,群牧司牡丹盛開,包公置酒賞之。公舉酒相勸,某素不喜酒,亦強飲。介甫終席不飲,包公不能強也。某以此知其不屈?!卑⒚C公,龍圖閣直學(xué)士包拯也,這會兒兼任群牧使,王安石、司馬光的頂頭上司。這天,衙門院里有一株牡丹花開了,一片春意,包公很開心,吩咐在院中設(shè)桌,飲酒賞花,并讓人把司馬光、王安石請來一塊喝酒。司馬光推辭不過,客氣兩下只好喝了,勸王安石則被謝絕。包公接著勸,王安石還是表示一杯也不能喝。包拯沒想到王安石如此倔強,一時間,滿桌客人冷在那里,不知說什么好。好在包拯還算大度,見他堅決不喝也就沒再勉強,心里多少有點不高興。
又熙寧三年冬,荊公自參知政事(副宰相)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宰相),“是日百官造門奔賀者無慮數(shù)百人”。他卻以“未謝恩”為由誰都不見,獨與魏泰坐西廡小閣。顰蹙久之,取筆在窗上題詩曰:“霜筠雪竹鐘山寺,投老歸與寄此生?!保ā稏|軒筆錄》)誰能想到,只過了三年,此話便得應(yīng)驗。
這就是王安石,固執(zhí)、倔強、清高到了相當(dāng)程度。他認(rèn)為自己不該做的或他不愿做的事,誰都休想勉強他、說服他去做,就是他的頂頭上司也不例外,一點面子也不給。這是王安石的第一“拗”。
生活中不拘小節(jié),任性獨來,想怎么著就怎么著,別人怎么看根本不管,可列為王安石的第二“拗”。這位爺不拘小節(jié)到了什么程度?如果現(xiàn)在身邊有這么一號人,你很難對他產(chǎn)生好感,甚至可能會討厭他——難得洗一回臉,長時間不理發(fā),蓬頭垢面,極度的不修邊幅。就是當(dāng)了宰相,也還是這付邋遢模樣。有一趣事兼惡心事足可說明。《墨客揮犀》卷四載:“荊公、禹玉熙寧中同在相府,一日,同侍朝,忽有虱自荊公襦領(lǐng)而上,直緣其須。上顧之而笑,公不自知也。朝退,禹玉指以告公。公命從者去之。禹玉曰:‘未可輕去,輒獻(xiàn)一言,以頌虱之功?!唬骸绾危俊碛裥Χ鴳?yīng)曰:‘屢游相須,曾經(jīng)御覽?!G公亦為之解頤?!保ㄝ嬜浴抖蔟S閑覽》)
穿衣,有件能穿就行,什么款式什么型,是不是時髦、流行等等,一概不加考慮。要他拿出時間來包裝自己,沒那份閑情。經(jīng)常見他一襲長袍,上面滿是油漬麻花,穿著到處走,到外面視察工作也是這一襲打扮。人家說宰相來了,大家肅立致敬,進(jìn)來的這位宰相爺,形象跟街頭打油賣醋的小販差不多。中國歷史上,這副模樣的宰相,大概也就這一個。
有位朋友,趁他洗澡的時候偷著換走了他那身臟得不可理喻的衣裳。老王洗完了穿上就走,也沒奇怪一下,今兒這衣服怎么這么干凈?有人調(diào)侃地問:你穿誰的衣服???他茫然答不上來。大概當(dāng)時誰放那一件道袍他也披上走了?!妒盅嗾Z》卷十上的說法是:“王荊公性不修飾,經(jīng)歲不洗沐,衣服雖敝,亦不浣濯。與吳沖卿同為群牧判官,時韓持國在館,三數(shù)人尤厚善,因相約每一兩月,即相率洗沐定力院,家各出新衣為荊公番,號“拆洗”王介甫。公出浴,見新衣輒服之,亦不問所從來也。”
吃飯,更是馬馬虎虎,再簡單不過,給什么吃什么,粗茶淡飯。吃的什么、喝的什么,他根本不往心里去。一次,有人告訴其妻吳夫人,說終于發(fā)現(xiàn)你家老王愛吃什么了——獐脯。其實呢,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肚⑴f聞》卷十有記載:“其夫人聞而疑之,曰:‘公平日未嘗有擇于飲食,何忽獨嗜此?’因令問左右執(zhí)事者曰:‘何以知公之嗜獐脯耶?’曰:‘每食不顧他物,而獐脯獨盡,是以知之。’復(fù)問:‘食時置獐脯何所?’曰:‘在近匕箸處。’夫人曰:‘明日姑易他物近匕箸?!榷乘锉M,而獐脯固在,而后人知其特以其近故食之,而初非有所嗜也?!比羰怯腥藛査?,你剛才吃的是什么菜?他肯定搖頭說不上來。
按說,他再怎么怪也是個人私事,礙不著別人,可是跟變法一結(jié)合起來看就成了事。有人看不慣他這份怪,拿這個來攻擊他。蘇洵就寫過一篇《辨奸論》,大罵王安石,用詞狠辣,說他“衣臣虜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喪面而談詩書”。穿著破衣爛衫,吃的豬狗食,臟得如囚犯一般,有什么資格談?wù)撛姇??最后下結(jié)論說:“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奸慝。”蘇洵如此臭罵王安石,可見厭惡他到了什么程度??墒遣还茉鯓樱鶕?jù)一個人的吃喝穿戴就下結(jié)論說人家是奸賊,怎么說也主觀得過了頭。
王安石在生活中經(jīng)常顛三倒四,表現(xiàn)出一種嚴(yán)重的心不在焉。性情古怪,此為“三拗”也。當(dāng)常州知府的時候,一次參加宴會,賓客滿座,幾個歌伎正在輕唱一首當(dāng)紅的流行歌曲,“公忽大笑,人頗怪之”。有人以為是幾個唱小曲的歌伎表現(xiàn)不錯,招大人喜歡,于是吩咐厚賞。其中一人偷笑,認(rèn)為“公笑不由此”。后來有人去問王安石,果然跟他猜的一樣:“公曰:“疇日席上,偶思《咸》、《?!范?,豁悟微旨,自喜有得,故不覺發(fā)笑耳?!保ā赌蛽]犀》卷四)原來太守人雖在席間,思緒卻早就不知飛到哪里去了。
對王安石的“怪”,史上負(fù)面評價為多,認(rèn)定他是個奸詐之人,不拘小節(jié)、心不在焉是在“作秀”,給別人看的,目的是撈取政治資本。常州那件事,當(dāng)時周圍的人都是他的下級,看他如此古怪,大家哈哈一笑就過去了,在他的政敵的眼里,這就是別有用心,只有大奸大惡之人才會如此糊弄別人。甚至連皇帝也持這樣的看法。
某日,仁宗皇帝在皇家宮苑里宴請臣子,玩兒得挺高興。皇上出了個主意:每個人領(lǐng)一份魚餌,自己到池塘里釣魚,然后讓御廚用釣上來的魚,做每個人想吃的菜。于是大家興致勃勃地拿上魚竿魚餌去釣魚。王安石也去了。只見這位爺坐在池塘跟前,腦子里不知在想什么,一粒一粒地吃金盤子里的魚餌,津津有味。有人驚呼:他在吃魚餌?王安石似未聽見,接著吃他的,直到全部吃光,最后在一片驚訝聲中表示自己吃飽了。這件事讓皇帝挺不滿意,這人怎么這樣?不喜歡釣魚可以,吃我的魚餌干什么?吃幾粒也就算了,還都給吃了。這人,肯定是一個“詐人”。《邵氏聞見錄》的原文是:“仁宗朝王安石為知制誥,一日賞花釣魚宴,內(nèi)侍各以金盛釣餌藥置幾上,安石食之盡。明日,仁宗謂宰輔曰:‘王安石詐人也。使誤食釣餌,一粒則止矣,食之盡,不情也?!鄄粯分!保ā渡凼下勔婁洝肪矶?/p>
也有人不同意說王安石奸詐,他的政敵司馬光的評價就相對客觀:“人言安石奸邪,則毀之太過。但不曉事,又執(zhí)拗耳?!保ā独m(xù)資治通鑒·宋神宗熙寧二年》)司馬光認(rèn)為不過是性格上的問題。宰相呂夷簡也是這個看法:“介甫無他,但執(zhí)拗耳?!保ā渡凼下勔婁洝罚?/p>
王安石,十足的書呆子?!靶钥崾葧?,雖寢食,手不釋卷?!保ā赌蛽]犀》)書讀多了,人的知識就豐富,滿腹經(jīng)綸,就志向高超,恃才傲物,瞧不起那些整天只會哼哼嘰嘰的騷人墨客,也就有獨立的見解,絕不人云亦云。史稱:“一日爭新法,怒目諸公曰:‘君輩坐不讀書耳!’”(《邵氏聞見錄》)史又稱,王安石讀書有一強項:“過目終身不忘?!钡x書太過投入者,精力完全傾注在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里,就很容易影響他與外界的交流。王安石就屬于這類人。腦子里光想他的大事,對身邊的生活瑣事根本就不關(guān)心。這樣的例子生活中常見,學(xué)問上的高人,生活上低能,周圍的人也很容易誤解他們。心理學(xué)家認(rèn)為,這種人實際上非常聰明,生活中鬧出笑話,是因其注意力過分集中和轉(zhuǎn)移不當(dāng)所造成。
其實,王安石不只是“拗”,更是一個正派人,純粹的君子,即便是他的敵人,也很難在私生活上找到他的破綻來。比如,從來沒聽誰說過王安石以權(quán)謀私、腐敗墮落的。在做人上,王安石的品格一流,無可比擬。這樣說有三個理由:
一是不貪錢財。王安石一生儉樸,從來沒有利用公權(quán)力為自己謀過私利,對生活沒什么要求。朝廷上,他是一把理財?shù)暮檬郑墒菍ψ约杭业呢攨s一無所知,每個月發(fā)了工資(俸祿),馬上“交柜”,讓太太或者他的幾個兄弟去處理。后來辭職回鄉(xiāng),一貧如洗,在荒郊野嶺蓋了幾間草房,連個院墻都沒有,整天騎個毛驢到處走,跟普通百姓沒什么區(qū)別。一個剛剛卸任的宰相,沒有給自己留下任何財產(chǎn),卻處處透著寒酸。
《獨醒雜志》上記載著趣事一件。“王荊公在相位,子婦之親蕭氏子至京師,因謁公,公約之飯。翌日,蕭氏子盛服而往,意謂公必盛饌。日過午,覺饑甚而不敢去,又久之,方命坐,果蔬皆不具,其人已心怪之。酒三行,初供胡餅兩枚,次供彘臠數(shù)四,頃即供飯,傍置菜羹而已。蕭氏子頗驕縱,不復(fù)下箸,惟啖胡餅中間少許,留其四傍。公顧取自食之,其人愧甚而退。人言公在相位,自奉類不過如此?!焙?,即西域一帶的“馕”,唐宋以前就傳入中國,味道不錯,可再怎么不錯也是不值錢的東西。這位親戚平時可能嬌縱慣了,只吃胡餅中間一點點,四周的丟在桌上不吃。王安石見了,也不說什么,拿過來自顧自吃了,使得來人很慚愧。《獨醒雜志》接著說:“人言公在相位,自奉類不過如此?!笔钦f王安石天天吃的也就是這個??腿吮硎酒婀?、不滿意,但對王安石來說卻很正常。比起那些窮奢極欲的達(dá)官貴人,王安石在個人生活上確實夠“拗”,但是,不能不說,拗得讓人敬佩。
二是不好女色。一個老婆足矣。那時候官僚士大夫納妾是常事,不會招來任何非議,連秉直公正的包公都納有一妾。但王安石不愿湊這個熱鬧,也不是他對女人沒興趣,主要是此人有極強的自我約束力。一次,吳夫人自作主張,為他置一小妾,可能是想給丈夫一個驚喜,白天沒告訴他,晚上臨睡時,才讓這女子梳洗打扮好了前來侍候。王安石正坐在屋里發(fā)呆,燈下猛發(fā)現(xiàn)一美貌女子推門進(jìn)來,大吃一驚,問,來者所欲何為?女子曰:“夫人令執(zhí)事左右。”王安石問:“汝誰氏?”女子告訴他:“妾之夫為軍大將,部米運失舟,家資盡沒猶不足,又賣妾以償?!惫溉辉唬骸胺蛉擞缅X幾何得汝?”曰:“九十萬?!蓖醢彩犕辏屇桥幼匀グ残?,轉(zhuǎn)天把她丈夫找來,讓他把妻子領(lǐng)回去?!傲顬榉驄D如初,盡以錢賜之?!保ā渡凼下勔婁洝肪硎唬?/p>
按說,作為夫人,一般是不希望丈夫納妾的,他的夫人吳氏卻主動給他弄個小妾回家,似乎不大合常理。我們分析,只有夫妻之間親密無間,太太對丈夫絕對信任才會做這樣的選擇?!爸蛘?,莫如妻。”夫人對王安石的人品最了解,知道如果自己不張羅,他一輩子也不會主動納妾??墒强磩e的公卿大夫都三妻四妾過得滋潤,自家怎好落在后面?所以,對這件事的最好解釋是,吳夫人是從絕對信任丈夫、關(guān)愛丈夫的角度考慮的,沒想到老頭子并不買賬。
三是胸懷寬廣。都說王安石心胸狹隘,其實不然。他從不陷害別人,從不恃強凌弱,更沒有亂殺過人。他從來不禁止別人說話,甚至連罵他的話,他也充耳不聞。對攻擊他的言論,開始的時候他還做一點辯解,后來索性不解釋了——隨便說、隨便罵吧,我聽到了。他是宰相,執(zhí)掌大權(quán),可以讓所有的人都閉嘴,他能做到,卻沒有做。那時候,人們可以放開膽子咒罵當(dāng)朝宰相,而宰相竟然能做到保持沉默,在專制社會中,不說絕無僅有,也是極為鮮見的。古往今來,因言獲罪,腦袋搬家的還少嗎?罵他的人也不動腦子想一想,若是換個朝代,換個宰相,你敢這么罵嗎?看人家不說話就越罵越起勁,索性寫進(jìn)書里了,你們明知王安石本質(zhì)上是個書生,他是永遠(yuǎn)不會焚書、禁書的。
王安石的沉默,使自己丟失了話語權(quán),形成了輿論一邊倒的局面。讀宋代正史和筆記,很容易找到許多對王安石不利的記錄,可是卻很少見到王安石為自己辯解的內(nèi)容。他與別人的沖突、矛盾,都是因變法或執(zhí)政方法而起,因為公事而不是私仇。王安石被罷官以后,雖然還是遭人罵,但得到的是越來越多的人的尊敬,不時有人去探望他、慰問他。即使他的一些政敵,也跟他一直保持著友誼,比如司馬光、蘇東坡等。這一切,也都緣于王安石的品格,如水晶一般。
當(dāng)然,王安石不是完人。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行事激進(jìn)莽撞,剛愎自用,與人合作,不會中庸、調(diào)和,聽不進(jìn)別人的意見,用人上也缺乏眼光,處事確實有偏執(zhí)之處。這些問題,作為常人問題不大,作為政治家,卻是致命的缺陷,最后果真成為變法失敗的主要原因。
通過以上的分析,我們能對王安石這個人的性格多少有了點認(rèn)識,對那個帶有貶義的“拗”字,除了它消極的一面之外,還應(yīng)該有一層積極的含義?!稗帧?,就是有主見,就是敢擔(dān)當(dāng),就是反潮流。“拗”是性情之所在,不“拗”就不是王安石了,就沒有當(dāng)年那場驚天動地的變法了。一個社會,如果連個拗人都沒有,這個社會的自我更新能力肯定很差勁。要說“拗”,我看不只是一個王安石“拗”,宋朝還大有“拗”人在。司馬光不“拗”嗎?他倆原先是不錯的朋友,后來開始反對王安石變法,并不因為跟你是朋友就不反對,而是一反到底,最后把王安石的新法一次性全面廢止。蘇東坡不“拗”嗎?皇帝不愿意聽什么他偏就說什么,因言獲罪進(jìn)了大獄(見本刊今年第三期拙作《烏臺詩案始末》),出來以后照樣說。這三個大文豪湊在一起,再加上個“包青天”,稱得上“拗相公四人組”。還有宋神宗,也是個“拗”皇帝。他若不“拗”,哪兒來的“熙寧變法”?所以,要說“拗”,大宋朝就是個出“拗人”的時代。
隨著讀宋朝史書的增多,我感覺自己越來越喜歡荊公的這種執(zhí)拗性格。實際上,后世的中國人,缺少的正是這股“拗勁”,常見的是偷奸?;?、坑蒙拐騙大行其道,像王安石這樣“拗”的人還真的少見。從這個意義上說,“拗”,對于中國人來說,也不失為一種美德。如今的歐美人就夠執(zhí)拗,認(rèn)真得過分,而中國人常顯得靈活多變,詭計多端,就不見得全是好事。這樣說來,今天的我們,倒是應(yīng)當(dāng)好好地向王安石同志學(xué)習(xí)了。當(dāng)然,邋遢古怪不在其內(nèi),生活習(xí)慣上還是整潔清凈一點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