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時光只是下了一場雪,那些被凍結(jié)的回憶是不是還可以繼續(xù)期待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
你走了,于是整個城市空了
夕陽把白色的教學(xué)樓染成了金黃,馬賽克裝飾的外墻折射著璀璨的光,依稀可見橘色的光線靈動地跳躍,溫暖一如你曾經(jīng)的微笑。
在傍晚默默地站在教學(xué)樓琴房的窗口之下,已經(jīng)成為了牧雨的習(xí)慣。雖然,二樓依舊有人日復(fù)一日地彈奏琴鍵,卻再也無法撥動她心底最深處的那根弦。那些布滿灰塵的記憶連同音符一起被密封在最陰暗的角落,或許不碰,就不會再有難過的危險。
因為他走了,所以整個城市都空了。
其實她很清楚,肖澤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王子,有著與生俱來的潔白羽翼,終究要飛向更高更遠(yuǎn)的天空。而她……不過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魚一尾,茫然地游弋在人山人海,偶爾蕩起微薄的漣漪。
可是……有些東西,偏偏就是忘不掉。
就像,初次遇見的那個周末下午,他彎腰幫她撿起掉落的課本,修長的手指細(xì)心地拂去封面上的灰塵,她卻連一句“謝謝”都來不及說,就低頭倉皇跑掉。
就像,他第一天來上課的那個早晨,她踩著上課鈴匆匆跑到教室,迎面撞上他璀璨的微笑:“好巧,原來我們在一個班?!彼齾s只是微微點頭,默默地走向了自己的位置。
就像,籌辦新年晚會的那個周六,他和她一起制作背景音樂,他借過她右耳的耳機(jī),一邊認(rèn)真聽一邊提出自己的建議,她卻只能笨拙地點點頭。
就像,她一直都那么喜歡他,卻從來沒有辦法說出口。她用長長的頭發(fā)遮住自己的側(cè)臉,讓他看不見她眼神中的變化;也讓兩個人輕易地被隔在了世界的兩端。
“你的確很適合披肩發(fā)。但是為什么不試著把頭發(fā)扎起來,讓別人更清晰地看見你的容貌呢?”肖澤曾經(jīng)只是笑著隨口問到,卻讓她的表情瞬間沒了溫度。肖澤立刻有點兒手足無措起來,“對不起,我是不是說錯什么了?”但是她卻只是搖頭,轉(zhuǎn)身走掉。
……
你是我生命中最美麗的夏日。你的離開,讓時光突然下了一場雪,我所有的快樂都被凍結(jié)。
牧雨挽起耳邊的碎發(fā),手指無意間觸碰到耳朵上的助聽器。
對不起,肖澤,我不是責(zé)怪你,我只是不敢面對自己。
那些回憶里,解不開的過去
三歲時的一次錯誤用藥讓牧雨的左耳幾乎失去了全部的聽覺,只能終身依靠助聽器維持微弱的聽力。聽覺的缺失把她擋在了整個世界的另一端,拒絕讓她擁有那些別人唾手可得的快樂。她從小就一直留著長長的頭發(fā),來遮擋左耳上紐扣大小的耳機(jī),因為她不想看到別人異樣的眼神;她盡可能回避與別人交流,生怕別人在她慢半拍的反應(yīng)中刺探到她的秘密。
她小心翼翼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喜歡奢望,也拒絕爭取。直到肖澤突然出現(xiàn)在她生活的軌跡里。
初次遇見的那個下午,因為是周末,學(xué)校幾乎沒人,所以牧雨把頭發(fā)簡單地扎了起來,去教室取前一天忘記拿回家的作業(yè)。誰知剛走到門口卻聽到不遠(yuǎn)處傳來腳步聲,牧雨擔(dān)心是同學(xué),趕緊往樓梯跑,連手中的東西掉了都不知道。肖澤一邊拾起課本喊著“同學(xué)”,一邊快走幾步趕上她,擦去書本上的灰塵,遞給她。
牧雨小心地用右邊的側(cè)臉面對他,連頭都不敢抬,接過書就匆匆跑掉??墒羌词故悄菢觽}皇的一瞥,還是讓她記住了他綴滿陽光的微笑。
肖澤第一天來上課的那個早晨,牧雨的助聽器出了點兒小狀況,所以耽誤了時間,險些遲到。當(dāng)她在教室門口撞見肖澤的瞬間,心里居然有驚喜的泡泡咕嘟咕嘟地涌上來??蓛H僅是下一秒,肖澤好聽的聲音透過助聽器變成了金屬摩擦般的雜音,殘忍地將她心中的泡泡全部敲碎。牧雨仿佛從美夢中驚醒,原本已經(jīng)漫上嘴角的微笑瞬間沒了溫度,只是淡淡地點點頭,轉(zhuǎn)身走開,留下肖澤一個人困惑地站在原地。
籌辦新年晚會的那個周六,牧雨提前藏起了助聽器。但是她沒有想到肖澤會提出和她一起試聽背景音樂。肖澤大大方方地坐在她的身側(cè),一邊認(rèn)真地聽一邊提出自己的意見。牧雨緊張地聽著他說的每一句話,除了點頭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伤淖蠖?,卻只是一片寂靜。
偶爾,她鼓起勇氣看他的側(cè)臉,卻總是在他的目光轉(zhuǎn)過來的瞬間慌忙垂下眼瞼。
……
她就是一直這樣小心地喜歡著他,也小心地躲避著他。因為回憶里那些解不開的過去,她不敢去嘗試,也不敢去追求。因為她知道,自己早已被整個世界拒絕,她沒有資格去聆聽他生活里的美好。
所以,她每個傍晚都會站在教學(xué)樓下聽肖澤練鋼琴,卻從來沒有勇氣走上樓和他打一個招呼。她會抬頭張望,然后發(fā)現(xiàn),兩層樓的距離居然是那么的高不可攀。他們是一枚硬幣的兩面,近在咫尺,卻站在不同的地平線。他的陽光喚不醒她的深夜,因為那些音符拼就的明媚,她都聽不到。
你微笑說再見,于是快樂再也不見
很多暗戀肖澤的女生都在抱怨他的不辭而別,只有牧雨知道,他是和她道了別的。那個周五的傍晚,也就是肖澤出現(xiàn)在學(xué)校的最后一天。牧雨因為值日在教室里多停留了半個多小時,等她鎖好門走出教學(xué)樓時,剛好看到從琴房走出的肖澤。
他拿著琴譜,喊著牧雨的名字。牧雨于是停下腳步,看他抱著琴譜跑向自己。太陽的余輝落在他純白的外套上,仿佛是他肩膀上生出的金色羽翼。他看起來那么明媚,那么奪目,讓人不忍挪開目光。
“你怎么這么晚才走?”肖澤微笑著問她。
“值日?!蹦劣昊卮?,微微頷首,避開他的目光。
“我也剛練完鋼琴,一起走吧。”
牧雨有點兒驚喜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立即低下頭,輕輕地說了一聲好。兩個人并肩走在校園的林蔭道上,不緊不慢地走著。肖澤給牧雨講下午在籃球場發(fā)生的糗事,牧雨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笑起來多好看,為什么總是不笑呢?”肖澤面色突然認(rèn)真起來。牧雨一下子愣住,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是低下頭,用長長的頭發(fā)遮住自己已經(jīng)微紅的面頰。
肖澤說:“牧雨,我不知道你為什么不喜歡笑,不喜歡和別人交流。你好像總是要把自己封閉起來,就像我每次從自己的座位看你,都看不到你被頭發(fā)遮擋住的表情。你有很好看的笑容,卻幾乎都不笑;你有很好聽的聲音,卻總是不說話。牧雨,那樣不會快樂的。你為什么不試著改變一下呢?”
牧雨覺得自己的心在一點一點地往下沉,那些她一直假裝不存在的痛苦現(xiàn)在被肖澤血淋淋地撕開攤在她的面前,逼她去面對,她承受不了。
“我……”她張開口,卻仿佛喪失了語言的能力,半晌,只是支吾著說出一句,“我不知道?!?/p>
她聽見肖澤輕聲的嘆氣。
下一秒,肖澤的動作嚇了她一跳。他居然伸手輕輕抓住牧雨的頭發(fā),比劃著在她腦后握成一個馬尾,幾乎是有些得意地對她笑:“你看,這樣也很好看。”
牧雨習(xí)慣性地向左扭開臉,慌亂地躲避肖澤的微笑。但是肖澤卻低下頭,在她的左耳畔輕輕地說了一句話。
僅僅是一句話而已,牧雨卻覺得有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肖澤的面頰近在咫尺,他的衣領(lǐng)散發(fā)出淡淡的清香,讓牧雨有一點迷戀。
時間念了一次咒語,整個世界在你開口的瞬間放慢了腳步。
即使年華在變,青春偷轉(zhuǎn),我們都一點一點偏離了曾經(jīng)的軌跡,這一瞬間,卻在心里定格成永恒。
說完,肖澤抬起頭,依舊帶著微笑的眼中,是星光般的璀璨。他說:“牧雨,再見?!?/p>
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
我不知道你說的再見原來是再也不見。你一點一點地走出我的視線,也從此走出了我的世界。白駒過隙的時光像是轉(zhuǎn)瞬即逝的風(fēng),誰也抓不住它的裙擺。我在世界的某個角度靜靜地生存,靜靜地生長,漸漸地以為那些回憶里的種種早已隨時間匆匆退場,不復(fù)存在。但是仍舊會在某個轉(zhuǎn)身駐足的瞬間,想起生命中曾經(jīng)一閃而過的光。
……
那天下午,因為要值日,所以牧雨在挽起頭發(fā)之前摘掉了助聽器。肖澤說了什么,已經(jīng)變成時光里的秘密,被遺落在那個回憶中的夕陽之下,再也找不回答案。
原來時光,只是下了一場雪
時間的腳步輕巧地跳躍,轉(zhuǎn)眼已是兩年。
牧雨站在母校教學(xué)樓的樓下,瞇起眼睛靜靜欣賞夕陽在臉上的溫?zé)?。她扎著簡單清爽的馬尾,左耳上白色的助聽器小巧可愛,并沒有任何扎眼的地方。
她靜靜地站在那個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站過的角落,細(xì)數(shù)回憶中從未淡去的明媚與憂傷。
肖澤。
她輕輕念著這個名字。也許我的生命中真的因為你而下了一場雪,可是即使是冬天,我依舊無法忘記你的微笑。我寧愿就這樣一直抱著回憶的溫度,慢慢地熬過生命的長冬,也好。
“牧雨?!?/p>
身后忽然傳來一個聲音。牧雨驚訝地回頭,就那樣輕而易舉地看到了生命中最美麗的場景。肖澤站在她身后不遠(yuǎn)的地方,看著她微笑。細(xì)碎的陽光綴滿了他的雙眼,讓他整個人都如此明亮。
是不是時間真的可以倒轉(zhuǎn),讓你從記憶中走到了我的面前?
肖澤一點點走近她。他看見了她的助聽器,眼中有一瞬間的困惑,但立刻變成了釋然——回憶中的種種不解在這一刻都有了答案,他嘲笑自己的粗心大意,居然那么久都不知道她隱忍多時的痛苦。
牧雨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下意識地側(cè)開了頭。在他面前,她又變回了兩年前的那個小女孩,封閉,畏懼,不敢面對現(xiàn)實。但是肖澤輕輕拉住她的馬尾,讓她的左側(cè)臉面向自己,微笑著說:“其實這樣也很好看。”他頓了一下,“對不起,我也不知道原來你自己要承擔(dān)這么多。我也不知道,那樣的一個承諾,會變得這么漫長。”
原來兩年前在她耳邊說的那句話是,等我回來。
——等我回來,讓我為你重塑一個世界,讓你可以聽到所有的美好,讓你可以像所有人一樣明媚地笑。即使成長可能讓我變得不像我自己,而你也有點兒不再像你。但是你在我的青春中留下的那些彌足珍惜的印象,是我堅持回來的理由。
牧雨,就算你當(dāng)初沒有聽到我的承諾,也沒有關(guān)系。因為即使沒有聽到,你還是站在曾經(jīng)的那個位置,一如我當(dāng)初,必須要躲在窗欞后才能尋找樓下的你又同時不會被你發(fā)現(xiàn)。我們用了那么久的時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才肯承認(rèn),其實彼此都不曾離開。
牧雨開始微笑,眼中仿佛綴滿了細(xì)碎的陽光。
原來時光只是下了一場雪。
原來真的只要一直期待,那些被凍結(jié)的回憶就可以擁有春暖花開。
[編輯:張春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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