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的收藏是最純粹的收藏,不為賣錢,不為增值,不為名不為利;自家的收藏件件是世間孤品,不為炫耀,不為嘩眾,只有極其親近的人才能一起分享;自家的收藏是人人可以參與的收藏,前提只有一個,你事事處處得抱有留心的態(tài)度。
說到我的“自家收藏”,可說的物件太多了:畢業(yè)證、工分本、獎狀、日記、糧票、工業(yè)券、信、串聯(lián)的乘車證、紀(jì)念章、小學(xué)畢業(yè)全體合影、幼兒園老師評語、情書底稿,家用賬簿等等,裝滿兩大紙箱。今天不說這些,只說一件最特殊的。
西諺有云“遲做總比不做好(Better late than never)”。母親去世已42年,想起她在世的時候,我只來得及做一件事:下鄉(xiāng)插隊掙的第一筆工分(110元),我馬上給母親匯去了40元。母親來信說她非常高興,還跟同事念叨我匯錢的事。
翻出一個信封,沒用過的,上面有一行字“死亡檔案 母親大人 一九七○年二月二十七日”,是我寫的,什么時候?qū)懙模挥浀昧?。信封里裝的是5張發(fā)票(收據(jù))和1張介紹信。
第一張發(fā)票是北京市第二醫(yī)院“住院費收據(jù)”,只有一項“房費1角5分”,其他欄目空白,開票時間是1970年2月27日。母親26日晚六時入急診室,27日凌晨四時不治。
第二張發(fā)票是3月1日“百貨大樓”開具的,“女棉襖1件,金額12元”。我記得是姐姐去王府井給母親買的。當(dāng)時買這件棉襖,除了錢之外,還要交“工業(yè)券2張,棉花票1張”。
第三張是3月10日“北京市殯葬服務(wù)公司收費收據(jù)”??偨痤~66元8角,其中火化費10元、汽車費10元、工人費8元、穿衣費2元、骨灰盒36元、骨灰袋8角。
第四張也是該服務(wù)公司開具的,內(nèi)容為“寄存骨灰盒伍年,5元”。蓋的印章為“北京市火葬場革命委員會人民骨灰堂專用章”。1975年春,我和妹妹將母親的骨灰盒送回老家。
第五張是“火葬證”。
特別指出一點,當(dāng)年的發(fā)票全部為手寫,字都寫得很漂亮,今天的人們學(xué)歷普遍很高,寫字普遍很丑。
母親的鋼筆字非常之秀麗,我想這也許是中華書局(1945年5月)錄用她的原因之一。
那張介紹信是寫給前門儲蓄所的,該所離母親的單位較近。由于母親發(fā)病急促,未留一句遺言便故去,所以她有沒有過活期存折成了疑問,雖然錢絕不會多,最多幾十元吧。我們今天真是富足,想想當(dāng)初是何等缺錢啊。張中行一說起過去的生活——“傷哉貧也!”
說自家私事,抒情、懷舊、傷感這幾樣是免不了的,也是最沒必要“與人言”的。我之所以寫這些,只是提醒自己無論遇到什么煩心事、不痛快事,只要想想過去發(fā)生在自家的這些事情——今天再難,比得上過去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