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窯也好“色”

唐代茶圣陸羽在《茶經(jīng)》中有“邢瓷類銀”、“邢瓷類雪”的色調形容，唐人李肇《國史補》中又有“內(nèi)丘白瓷甌”的關于白瓷器的描述，唐代元稹《飲致用神麴酒三十韻》中還有“烘透內(nèi)丘瓶”的關于透影白瓷記載。這些都是唐人對邢窯的贊譽與評價，當然，給人最深的印象是——邢窯是白瓷的代表。

然而，從實際的考古發(fā)掘材料來看，邢窯對于中國陶瓷的影響還不止于其為白瓷的締造者。上世紀80年代初，先后在臨城、內(nèi)丘發(fā)現(xiàn)多處窯址，當這些窯址被確認為是歷史上的唐代邢窯所在地后，河北省文物研究所、邢臺市文物管理處聯(lián)合當?shù)匚奈锊块T對其進行了多次考古發(fā)掘。

出人意料的是，先前很少人知道的青釉、黑釉、醬釉、黃釉、棕紅釉、綠釉等器物，與白釉瓷一起紛紛面世。這充分展現(xiàn)了邢窯陶瓷豐富的釉裝飾藝術和清新活潑的施釉技巧，栩栩如生地再現(xiàn)了這一北方白瓷名窯曾經(jīng)的欣欣向榮與朝氣勃發(fā)。邢窯陶瓷裝飾藝術中的釉色如此豐富，真是大大開闊了人們的視野，也使人們不得不重新去認識這個曾以白瓷名垂青史的歷史名窯。

輝煌的白釉

白釉是邢窯最重要的高溫釉品種，出現(xiàn)于北朝時期。北朝的白釉瓷顯然處于初創(chuàng)期，由于剛剛脫胎于青釉瓷器，故而胎質粗、釉色雜、白度低，多數(shù)釉色白中泛青。如果說當時的白釉瓷是青白釉，可能更會得到大家的認同，也似乎更恰當，因此有專家將其定名為“原始白瓷”。

這時的白釉瓷器只有碗、高足盤和罐等簡單的造型。為了遮蓋胎質的粗糙與胎體的顏色，有的瓷胎上還施有白色化妝土。如邢窯博物館收藏的一件北朝時期的白釉高足盤，高7.3厘米，口徑13厘米，底徑9.1厘米。盤為淺式，直口，平底，下為喇叭狀高足。胎表施白色化妝土不及底，半透明狀的白釉亦不及底。仔細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施有白色化妝土的釉面潔白細膩，帶有細小開片；未施有白色化妝土的釉面呈灰白色；而露胎處則為淺土黃色。三色一體的天然造化，令這件單調的白釉器物妙趣橫生，耐人尋味。

隋代，邢窯白釉燒造不僅技術成熟，而且出現(xiàn)了“高端”產(chǎn)品。說它成熟，是指這時瓷胎細膩，釉色潔白，產(chǎn)量增加，造型也豐富多了。除了碗、罐、盤、盆、缽、杯、壺這些日常生活用具外，還出現(xiàn)了硯臺類的文具和小動物類的玩具，足以說明白釉瓷器在人們?nèi)粘Ｉ钪械钠占俺潭取?/p>

說它“高端”，是指這時出現(xiàn)了透光白瓷。這種白瓷似乎有點像時下正流行的“穿越”，它超越了制瓷工藝的時空限制，成為令人嘆為觀止、極為特殊而又珍奇的品種。如收藏于河北省文物研究所的隋代白瓷杯，于河北省內(nèi)丘縣城西關北出土，殘高8厘米，口徑10.2厘米，胎釉極為細膩潔白，不僅具有玲瓏透徹的特點，而且遮光而視，無論液體或物體均能透影可見。這種透光白瓷由于燒造難度極大，故而產(chǎn)量極低，目前也只發(fā)現(xiàn)數(shù)例。

到了唐代，隨著整個國家的強大與繁榮，邢窯的瓷業(yè)生產(chǎn)也發(fā)展到了鼎盛時期。唐李肇在《國史補》中說：“內(nèi)丘白瓷甌，端溪紫石硯，天下無貴賤通用之?！蔽墨I上的記載恰恰得到了窯址發(fā)掘的證實。目前發(fā)現(xiàn)，唐代邢窯燒造白釉瓷器的窯址跨州連郡，規(guī)模十分龐大。從窯址或墓葬中出土的白釉瓷器看，既有碗、盤、杯、缽、盆、壺、罐、瓶、唾盂等日常生活器皿，也有玩具、文玩等用品，還有凈瓶、佛珠、塔式罐這類與佛教、喪葬等文化有關的用器。如現(xiàn)收藏于河北省臨城縣文物保管所的一件唐代白釉帶托塔形蓋罐，1984年出土于河北省臨城縣射獸村唐墓，高59厘米，底徑19厘米，由基座、罐體和罐蓋組成。塔式罐應是佛教文化與喪葬文化的結合產(chǎn)物，而邢窯所產(chǎn)的各式塔式罐為今天的我們了解當時人們的生活習俗、宗教信仰和喪葬文化提供了生動的實物資料。

這時的白釉瓷器已成為了人們?nèi)粘Ｉ钪衅毡槭褂玫挠镁?，受到了各個階層的青睞與喜愛。尤其是精美之作，不但被官府列為貴品，還大量運往京師，甚至成為對外貿(mào)易和文化交流的熱門商品輸往海外。

唐大中五年（公元851年）阿拉伯人編寫的《印度中國見聞錄》中，就記載了阿拉伯商人蘇林曼（Suleinman）對中國瓷器的贊譽，原話說：“中國人持有白色黏土制作的碗，它像玻璃一樣，可以看見里面盛的液體。”另外，唐代沉船中也往往發(fā)現(xiàn)有邢窯白釉瓷器，如1998年在印尼勿里洞島海域發(fā)現(xiàn)的“黑石號”沉船，出水了一批邢窯白釉瓷器，從帶有“寶歷二年”（826年）銘文的一件長沙窯碗，可知這批白釉瓷器生產(chǎn)于9世紀上半葉。亦可證之，唐代晚期，邢窯仍在盛燒，且為外銷瓷的重要組合商品之一。

五代以后，邢窯白瓷的生產(chǎn)受戰(zhàn)亂的摧殘與優(yōu)質原料枯竭的影響，質量明顯下降，規(guī)模驟縮。但邢窯并沒有完全消失，而是根據(jù)當時的社會需求和環(huán)境變化繼續(xù)燒造。宋金時期，因受臨近地區(qū)定窯與井陘窯影響較大，故自身獨特的風格不復存在。

稚拙的青釉

相對于南方青釉瓷器的悠久歷史與完美工藝，邢窯的青釉瓷器則是起步晚、技術稚拙。從傳續(xù)脈絡看，邢窯的青釉技術應是源于南方越窯，但由于制瓷原料的不同、燒造環(huán)境的改變，邢窯青釉與越窯青釉有著明顯的區(qū)別，并開啟了屬于它自己的新的發(fā)展道路。

北朝時期，邢窯窯火初燃，燒造出了青釉瓷器。因是剛剛創(chuàng)燒，故做工較為原始，修坯較為粗糙，釉面雖青翠晶透，但缺乏南朝青瓷幽玄深邃的氣質。從窯址出土資料看，北朝時期的邢窯青釉瓷器多為灰胎，胎體厚重。其釉面青綠肥厚，帶有開片。為打破造型的單調，也有個別器物帶有簡單的裝飾。

隋代，由于市場方向標的強大作用，邢窯白釉瓷器異軍突起，青釉產(chǎn)量則大大減少，做工也不及以往。而到了唐代，邢窯青釉雖仍有燒造，但做工更加粗糙，并漸漸為黃釉瓷所取代。

跨越多個朝代的黑釉

邢窯雖然以白釉瓷器著稱于世，但它的黑釉產(chǎn)品同樣精美絕倫。隨著燒瓷技術的進步，邢窯工匠們掌握了燒造黑釉瓷器的方法，即將青釉中的氧化鐵含量提高到8%左右，瓷器的釉面就呈現(xiàn)出黑色。

據(jù)有關資料記載，我國至遲在東漢時就能燒制黑釉瓷器了。東晉南朝時期，以浙江德清窯燒造的黑釉瓷器為楷模，釉面光澤，色黑如漆，可與漆器媲美。隋唐時期，北方能夠燒造黑釉瓷器的窯場逐漸增多，如山東的淄博窯、陜西的黃堡窯、河南的鞏義窯等。河北的邢窯也是當時生產(chǎn)黑釉瓷器的重要窯場之一。

邢窯的黑釉瓷器出現(xiàn)于隋，發(fā)展于唐，延燒于五代，盛燒于宋、金、元時期。與白釉發(fā)展脈絡稍有不同的是，邢窯黑釉瓷器在隋唐時期產(chǎn)量較低。但值得一提的是，隋代的邢窯已經(jīng)能夠生產(chǎn)黑釉板瓦、筒瓦等建筑用瓷。這些制作精美的黑色建筑用瓷，莊重、典雅、高貴、稀少，應是名門望族或官府衙署的專用瓷。

唐代以后，邢窯黑釉瓷器產(chǎn)量增加，一般胎質較粗，胎體厚重，以民用生活用瓷為主，精品高檔瓷則不多見。

并不華麗的醬釉

醬釉同青釉、黑釉一樣有著悠久的歷史。在其漫長的發(fā)展歷程中，不同時期、不同地域、不同窯場所燒造的醬釉瓷器也各不相同，自成體系。東漢晚期，醬釉瓷器出現(xiàn)在南方江浙地區(qū)，兩晉時期得到發(fā)展。南北朝時期，以北賈璧窯為代表的北方瓷窯也開始燒造醬釉瓷，隋、唐以后，醬釉瓷器的生產(chǎn)遍及全國，但仍以北方瓷窯為主，唐代的黃堡窯、邢窯、鞏義窯和宋金時期的定窯、耀州窯、當陽峪窯等均堪稱其楷模。

從邢窯窯址發(fā)掘資料看，醬釉瓷器在隋代就已出現(xiàn)，唐代生產(chǎn)規(guī)模擴大，窯場增多，產(chǎn)量明顯增加，質量顯著提高。如今在內(nèi)丘西關、禮堂（步行街）、臨城陳劉莊、祁村窯址等處都有出土。發(fā)現(xiàn)的器物有缽、罐、瓶等。這些醬釉瓷器，雖然總體呈棕黃色系，但并不色澤一致，而是有的偏赭，有的偏紫，有的偏紅，也有的偏褐。它們雖無華麗的裝飾，但卻以純正、光潤、典雅的釉色成為了邢瓷新寵。

交融變幻的茶葉末釉

茶葉末釉其釉面呈失透狀，釉色黃、綠摻雜，頗似茶葉細末，因此而得名。一般綠者稱茶，黃者稱末，二者相互交融，顯得古樸清麗。

茶葉末釉起源于唐代，當時陜西黃堡窯、河南鞏義窯、河北邢窯等多有燒造。邢窯茶葉末釉產(chǎn)品以現(xiàn)收藏于河北省臨城縣文物保管所的一件燈籠形罐為代表。此器出土于河北省臨城縣劉王寨遺址，高9厘米，口徑9.3厘米，足徑7.8厘米，整體呈燈籠形。罐身施茶葉末釉，釉面光潤，釉色典雅。

色澤嬌艷的黃釉

唐代茶圣陸羽在《茶經(jīng)》中以“壽州瓷黃”的記載，讓人們記住了生產(chǎn)黃釉瓷器的安徽淮南壽州窯，而實際上，唐代生產(chǎn)黃釉瓷器的窯場還有河北的邢窯、河南的鞏義窯、密縣窯等。

從燒造工藝上考察，邢窯黃釉有兩種：一種是以三價鐵離子為著色劑的石灰釉，屬高溫釉瓷。邢窯的這種高溫黃釉瓷，出現(xiàn)于隋代，唐代開始普及生產(chǎn)，基本在初唐時期就取代了傳統(tǒng)青釉瓷的地位。第二種是在白色化妝土上施以鐵的著色劑，由鉛化合物作為基本助熔劑，并在氧化焰中燒制而成的一種低溫釉陶。邢窯的這類低溫黃釉陶，較具時代特色與地域風格。

從發(fā)現(xiàn)的實物看，邢窯黃釉瓷造型較為豐富，有玉璧底碗、盤、獨流盂、鼓釘紋罐、三足爐、執(zhí)壺等。如邢窯博物館收藏的一件唐代黃釉“盈”字款執(zhí)壺，高12.3厘米，口徑6.7厘米，底徑6.5厘米。圓唇，短頸，溜肩，鼓腹，餅狀實足。通體施黃釉，外底無釉，并陰刻“盈”字款。它雖為釉陶，但制作精美，釉層晶瑩，色澤艷麗，尤其惹人喜愛。

異域風情的綠釉

綠釉陶在漢代就已較為普及。隋唐時期，邢窯生產(chǎn)的綠釉器物除杯、三足爐等日常生活用品外，墓葬中還出土了帶流勺、熨斗、鏟、三足釜等明器。

這些器物的胎上均施有白色化妝土，釉色純凈。它們大多數(shù)為素面，不帶花紋裝飾，但也有少量器物帶有刻花、印花或堆塑等裝飾。如河北省威縣文物保管所收藏的一對綠釉杯，2003年出土于河北省威縣侯貫鎮(zhèn)后郭固村隋代貴族墓葬。杯的造型均為侈口，深腹，餅形足，器身滿飾渦旋紋，具有西方玻璃器裝飾風格，明顯受到了薩珊和栗特文化的影響。

造型取勝的棕紅釉

所謂棕紅釉，也是今人給出的感官色彩名詞，大概是類似棕櫚葉枯萎后的顏色吧。邢窯的棕紅釉器造型有缽、三足爐、鳳首壺等。仔細觀察這些器物，就會發(fā)現(xiàn)它們的胎上均施有白色化妝土，因此釉色深沉、古樸、勻潤。此類器物多為素面，很少有花紋裝飾，僅以造型取勝。

如邢窯博物館收藏的一件鳳首壺，廣口略外侈，頸略長，深腹，平底，鳥形短嘴，彎把。此壺造型飽滿、優(yōu)雅，頗具盛唐氣象。而仔細端詳，它似乎與伊斯蘭流行的某些陶器頗為相似，強烈的異域風格仿佛又充滿其中。

此外，邢窯還有一些較為特殊的釉色，難以明確歸類。比如窯變橄欖綠釉、醬紅釉、土黃釉、赭褐釉、赭紅釉以及黑白二色釉、黃綠二色釉等等，可謂名目繁多，五彩繽紛。

值得注意的是，邢窯的許多器物底部還帶有款識，主要有紀事款、窯工款或窯場款（陶人款）、主人款、進奉款、吉祥款、詩詞款等。紀事款主要位于器體露胎處，目前僅見墨書，而且數(shù)量較少。窯工款、窯場款（陶人款）和進奉款數(shù)量最多，涉及的器物類型也最豐富。帶有“官”、“盈”、“大盈”、“翰林”款的瓷器，被認為是邢窯瓷器曾經(jīng)供奉宮廷與官府的有力證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