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亞洲及太平洋區(qū)域和平會議

1952年春天，我從北大組織的北京市“三反五反打虎工作隊”回校不久，便接到校辦領導通知，要我8月中旬到北河沿翠明莊賓館報到，準備參加于10月在北京召開的亞洲及太平洋區(qū)域和平會議(簡稱“亞太和會”)服務工作。任務突如其來，讓我一時不知所措。

那個年代，一個在校生被選中參加國際會議工作，自然是莫大榮幸。但一想到自己的英語水平，不免惴惴不安。我們這批解放后入學的49屆西語系學生，對學英語早就有些“三心二意”。北大西語系曾聚集了中國第一流的外語教授：朱光潛、馮至、聞家駟等先生，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他們個個都是一流學者?？姑涝\動開始后，全國大批“親美、崇美、恐美”思想，我們在跟風“幫教師洗澡”的同時，也要觸及自己為什么選學英語的“靈魂”，冥冥中總有“自覺落后”之感。加上我除了每周上一小時的英語會話課外，從未接觸過外國人，沒看過英文報刊，更沒聽過英語廣播，確感難當重任。但名單已定，機會難得，只好硬著頭皮，按照領導要求的“服從分配，依靠領導，邊干邊學，全力以赴”精神，大膽參會。

我到翠明莊報到時才知道，大會翻譯組的人員來自五湖四海，有延安時代資深的外事干部，也有從京、滬各大學臨時借調的師生，還請了一批有國際會議經(jīng)驗的華人華僑，包括在聯(lián)合國工作過的翻譯。由于全國找不到一個能勝任西班牙語同聲傳譯的人，大會籌委會特從英國請來一批高級翻譯，他們當中的許多人是參加過西班牙內戰(zhàn)的國際縱隊戰(zhàn)士。他們的加入使會議得以以英語為中介，解決了不能中西同聲傳譯的大難題。很湊巧，后來分配給我的工作是做大會翻譯組的聯(lián)絡員，同時當這些英國工作人員的生活翻譯。

在翠明莊培訓的日子里，籌委會多次請有關領導和專家為我們作國際形勢及對外工作注意事項等專題報告。這些報告成了我們這些第一次參加外事工作學生的啟蒙課，使大家受益匪淺?！罢螔鞄?，先公后私，外事工作無小事”、“在外國人面前要不卑不亢，內外有別”、“每個人的言行舉止都代表著國家形象”，我的這些觀念就是在那時樹立起來的。

召開亞太和會的由來

20世紀50年代初，世界上已形成兩大陣營對峙的冷戰(zhàn)格局。隨著中國革命的勝利，以蘇聯(lián)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不斷壯大，而以美國為首的西方陣營反共勢力也加緊擴張。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美國繼單獨簽訂《對日和約》和《美日安保條約》后，又在沖繩、臺灣、印支和菲律賓建立軍事基地，構筑起一個對新中國的“新月形包圍圈”。同時力阻中華人民共和國恢復在聯(lián)合國的合法地位，鼓動西方國家對中國實行封鎖禁運，企圖把新中國扼殺在搖籃中。1950年6月25日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美國挾持聯(lián)合國通過決議，由西方16國組成“聯(lián)合國軍”出兵干涉，并很快就把戰(zhàn)火燒到鴨綠江中國一側。盡管中國在軍事和經(jīng)濟實力上都難同強大的美國相比，中國還是毅然決然地派出由彭德懷率領的中國人民志愿軍入朝，開始了同美國持續(xù)三年的軍事和外交較量。

面對新的國際緊張形勢，各國人民，特別是剛遭受過二戰(zhàn)苦難的人民，紛紛起來以各種形式表達他們反對戰(zhàn)爭，要求和平的強烈愿望，并開始聯(lián)合起來，形成一股世界性的保衛(wèi)和平運動的浪潮。許多國際知名人士，如法國科學家約里奧一居里、智利詩人聶魯達、美國黑人歌唱家保爾·羅伯遜、英國坎特伯雷教長約翰遜等，帶頭簽名，支持《斯德哥爾摩和平宣言》(由世界保衛(wèi)和平大會常設委員會執(zhí)行局于1950年3月19日在瑞典斯德哥爾摩通過。主要內容：要求無條件禁止原子武器；宣告凡首先使用原子武器的政府就是犯了反人類的罪行，應當作戰(zhàn)犯看待，并號召人們在這個宣言上簽名——作者注)。他們和許多國家的和平團體經(jīng)過醞釀，建議在1949年4月在巴黎召開第一次世界擁護和平大會，號召各國人民團結起來，為爭取世界持久和平而斗爭。倡議得到了熱烈響應，中國也受到邀請。當時，中國人民的解放戰(zhàn)爭正處于決戰(zhàn)時刻，但中共中央仍果斷決定，派以郭沫若為團長，劉寧一、馬寅初為副團長，由40人組成的代表團參加大會。當時由于法國政府拒發(fā)簽證，中國和其他一些國家代表被阻不能去巴黎，大會被迫決定改在4月20日于巴黎和布拉格同時召開。就在大會召開的第三天夜晚，突然傳來中國人民解放軍解放南京的消息，各國代表一片歡騰，大會不得不臨時改變日程，讓大家盡情歡慶。中國代表團一時成了矚目的焦點，中國在和平運動中的威望大增。代表團回國后，周恩來親去車站迎接，并在天安門廣場組織了有10萬人參加的大會，歡迎代表團凱旋。當劉寧一向正忙于籌備政協(xié)會議的周恩來匯報后，周恩來說：“世界形勢的發(fā)展有利于我們開展人民外交，現(xiàn)在我們通過和平運動和一切反帝的人做朋友，這就不僅突破了美帝對我們的封鎖，而且反過來對美帝形成了反包圍。美國想在外交上孤立我們，我們則在人民運動中孤立了他們，這就是我們開展人民外交的重大意義。同時，我們在人民外交中得到了鍛煉，增加了知識，開闊了眼界，看到了世界人民前進的步伐?！敝芏鱽磉@段話指明當時中國應通過積極參加保衛(wèi)世界和平運動，打開人民外交的新渠道，以促使各國盡早承認新中國的。本著這一戰(zhàn)略方針，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大典的第二天，統(tǒng)管和平運動工作的中國人民保衛(wèi)世界和平大會委員會(簡稱“和大”)宣告成立，成為新中國開展國際統(tǒng)戰(zhàn)工作的第一個綜合性民間組織。

進入50年代，世界和平運動發(fā)展迅猛，許多國家都有了支持和平運動的組織。1950年11月，和平運動設立的常設機構——世界和平理事會在一次理事會會議上，決定1952年在中國召開亞太和會。鑒于當時東亞局勢緊張，亞太地區(qū)國際關系的構成對整個世界和平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中國認為，召開這樣一次會議，不僅可以擴大中國的影響，增進與亞太人民的友誼，而且可以突破美國的封鎖，對剛成立的新中國是非常有利的，決定積極支持，認真籌備。

新中國大門向全亞太國家敞開

新中國成立時間不長，在北京召開如此大規(guī)模的國際會議在當時被視為一樁史無前例的大事，是全體中國人的責任與光榮。但在那個物資匱乏、設備落后的年代，要安排好幾十個國家?guī)装倜淼氖匙⌒薪^非易事。當時的北京，只有北京飯店老樓和御河橋的國際飯店有接待外賓的條件，為此，周總理親自拍板，立即在金魚胡同建一座新賓館。四個月后，一座嶄新的八層大樓——和平賓館按時完工。周總理還決定把大會會場設在中南海內，把懷仁堂前只能容納300多人的院子改造成能容納900人的大禮堂，并在兩邊樓上配置具有國際水平的同聲傳譯箱，同時翻譯八種語言。當時中央號召的精神是：全國上下統(tǒng)一調動，全力支持開好大會。中國籌委會要什么人就給什么人，要什么物資就給什么物資。這是中國齊心合力，集中力量辦大事優(yōu)越性在對外工作中的第一次大展示。

初夏的北京，到處充滿忙碌而歡快的氣氛。6月3日，亞洲及太平洋區(qū)域和平會議籌備會議舉行。亞、澳、北美和拉丁美洲20個國家的47名代表參加了會議。會上，各國代表就本國和平運動的近況和對北京大會的預期充分交換了意見，討論并通過了籌備會議宣言，明確把民族獨立問題列入大會議題。東道主的盛情、寬厚大度的作風和主持會議的民主協(xié)商精神，給代表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金秋9月，北京城成了一片和平鴿的海洋，從西郊機場到前門火車站，再到天安門，到處掛著畢加索畫的展翅起飛的和平鴿，飄揚著印有白鴿的紅旗。穿著花裙子、系著紅領巾的少先隊員手持各色花束，唱著歌等候在站臺或停機坪上，歡迎一批批外國代表們到來。那時，絕大多數(shù)的北京人是第一次看見美國解放了的黑人，中、近東國家肅穆的阿拉伯穆斯林，南亞穿著亮麗的印巴婦女，以及叫不出名字的中、南美國家熱情奔放的拉丁后裔。這么多國家的代表能在剛解放的新中國首都聚集一堂，共商反對戰(zhàn)爭、保衛(wèi)和平的世界大計。身為這一歷史盛舉東道主的北京人怎能不為之慶幸自豪?!

“和平萬歲”從懷仁堂傳向亞太

亞太和會是10月2日開幕的。各國代表懷著前一天參加在天安門舉行的國慶三周年大典引發(fā)的震撼和激情，走進金碧輝煌裝飾一新的懷仁堂會場，迎面映入代表眼簾的是畢加索為大會創(chuàng)作的巨幅宣傳畫《和平鴿》，兩邊豎立著37面與會國家的國旗，場內氣氛和樂而溫暖。參會的353位代表來自亞洲的緬甸、錫蘭(今斯里蘭卡)、中國、塞浦路斯、印度、印尼、伊朗、伊拉克、以色列、日本、朝鮮、寮國(今老撾)、馬來亞、蒙古、尼泊爾、巴基斯坦、菲律賓、敘利亞、黎巴嫩、泰國、土耳其、蘇聯(lián)、越南，大洋洲的澳大利亞、新西蘭，北美的加拿大、墨西哥、美國，以及中、南美洲的智利、哥倫比亞、哥斯達黎加、薩爾瓦多、危地馬拉、洪都拉斯、尼加拉瓜、巴拿馬和秘魯，此外還有38名列席代表和23名特邀代表及來賓，總計414人。其中，除蘇、緬、巴基斯坦等幾國外，全都來自與我未建交的國家。他們很多是工、農、婦女，學生組織的領袖，政、經(jīng)、法、教育、文藝等各界的專家學者和名人，有著廣泛的社會影響力。許多代表是跨越幾個大陸，遠渡重洋，克服重重困難，冒著失業(yè)、被戴上“紅帽子”或上“黑名單”的風險來中國的。他們的政治傾向、宗教信仰、文化背景和生活習慣各不相同，在戰(zhàn)爭是否應區(qū)別正義性與非正義性，當今和平的敵人究竟是誰，和平運動與民族獨立是否有關等根本性問題上看法并不完全一致，對中國有無民主、有無宗教信仰自由等問題也尚存疑慮，要達成共識，需要做大量耐心的工作。針對此情況，中央給中國代表團的主要任務是：團結國際友人，唱的調子要不高不低，發(fā)揮個人自身優(yōu)勢，符合自己身份，要兵對兵，將對將，廣交朋友，方法上要始終貫徹民主協(xié)商精神，以期擴大和平團結的國際統(tǒng)一戰(zhàn)線。這也就是為什么中國代表團選擇了宋慶齡、郭沫若、李德全、包爾漢、吳耀宗、馬寅初、陳翰笙、冀朝鼎、華羅庚、老舍、曹禺、梅蘭芳、蔡楚生等各民主黨派、人民團體，以及少數(shù)民族、宗教、工商、文教、藝術等各界一流的代表性人物的原因，而代表團的核心領導正是善做民主協(xié)商工作的彭真。

亞太和會全體大會共開了12天，有75人次先后在大會上發(fā)言，加上發(fā)言過程中穿插著代表之間或中國各界向大會獻花獻禮等活動，不時呈現(xiàn)一個個歡樂的小高潮。由于我的任務是坐在主席臺邊監(jiān)聽同聲傳譯箱的效果，有幸聽到每一個內容豐富的講話，感受到每一位講話人的風采和激情。中國代表團團長宋慶齡鏗鏘有力的“動員起來，為亞太地區(qū)和全世界的和平而斗爭”的開幕詞，郭沫若副團長高屋建瓴、主題突出的總報告，朝鮮韓雪野團長慷慨激昂的朝鮮問題報告，智利波不列特團長痛斥剝奪拉丁美洲國家主權的外國勢力的民族獨立問題報告等，都受到代表們熱烈歡迎，也讓我大長見識，學到在校學不到的許多東西。

我至今記得，當時最打動人心和發(fā)人深省的要算來自中美洲小國巴拿馬代表錢馬林的發(fā)言。錢馬林是名年輕教授，巴拿馬國家文學獎的獲獎者，他酷似華人的面孔，一上臺便引起我的注意。他開口便說：“我們遲到了。因為我們是橫跨了幾個大陸，克服了美國情報機關的阻撓和本國政府的脅迫才來到這里的。但這一切都沒能阻止我們來到你們這些愛好和平的人士中間，同正在為和平浴血奮戰(zhàn)的堅強的朝鮮，不屈的越南、寮國和馬來亞，尤其是‘母親般的中國’——毛澤東的強大祖國新中國的人民一起，分享我們之間的兄弟情誼。”幾句坦率深情的開場白立即贏得全場的熱烈掌聲。他接著痛楚地以“巴拿馬是拉丁美洲的白毛女”作比喻，從經(jīng)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活各方面舉例揭露了美國如何通過巴拿馬運河公司控制了巴拿馬的鐵路、水源和天空，掠奪生產(chǎn)橡膠的土地，造成農民失業(yè)貧困；如何不斷制造美式政變更換其傀儡政府；如何通過巴拿馬和加勒比海地區(qū)司令部搜集這一地區(qū)各國情報，將和平戰(zhàn)士、愛國青年列入黑名單；如何通過美國之音、美國電影和游蕩在街市的美國大兵散播美國生活方式，讓巴拿馬人以為他們沒有祖國；他們說的是英語，“他們既不在波利瓦爾的南美洲，也不在莫拉松的中美洲，他們似乎無處容身，只能是失落在漆黑洞穴里的白毛女”，而這樣一個只有300多萬人口的小國老百姓，還要被當政者拉去充當去朝鮮的“志愿軍”。當一個戰(zhàn)死在朝鮮戰(zhàn)場的青年被當局當作愛國英雄大辦葬禮時，人民群眾卻選擇了去參加另一個為驅逐美國空軍基地而被害的學生領袖的葬禮。巴拿馬人就是以這樣的行動表達他們不屈服外來侵略者的決心和力量，企盼最終能像白毛女一樣走出陰暗的山洞，重見光明。這篇對巴拿馬的命運既率直又含蓄的描述，引發(fā)了聽者的無限同情與憤慨，引用的“白毛女”比喻更是巧妙而意味深長，讓人過耳不忘。

那時的中國人對拉美大陸很不了解，就連我這個大學生除了ABC(即阿根廷、巴西和智利)三國外，能叫得出的拉美國名也屈指可數(shù)。遠在太平洋彼岸的美國對它的“后院兄弟們”究竟干了什么?似乎是在傳到此岸前就被大海吞沒了。

“和平萬歲”的口號永不過時

亞太和會總共通過了10個決議文件。其中，《致世界人民書》，強調了“和平不能等待，和平必須爭取”；《致聯(lián)合國書》，要求締結具有全面性質的對日和約，制止日本軍國主義復活；關于朝鮮問題的決議，要求美國立即停止破壞停戰(zhàn)談判，停止使用細菌、毒氣等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由朝鮮南北方和平協(xié)商解決朝鮮問題；關于民族獨立問題的決議，要求尊重一切國家的國家主權，反對破壞他國領土完整和干涉他國內政，立即停止在朝、越、馬(馬來西亞)的侵略戰(zhàn)爭。另外，對于如何加強本地區(qū)的文化交流、經(jīng)濟交流、婦女權利和兒童福利、加緊爭取五大國締結和平公約運動等專題，也通過了相關決議。大會還決議建立亞洲和太平洋區(qū)域和平聯(lián)絡委員會作為在京常設聯(lián)絡機構。這些決議草案都是在專題小組會上反復討論，協(xié)商修改，取得一致后才提交大會表決的。這期間不乏激烈的爭論。如和平的威脅究竟來自何方、如何分清正義和非正義戰(zhàn)爭、和平與民族獨立是否有關聯(lián)等，都是和平運動自始就有爭論的問題。中方在此過程中一直本著“不搞決議以多數(shù)通過算了事，而是要照顧少數(shù)，通過反復協(xié)商求得一致，在根本問題上不放松，但在決議的文字、形式、技巧和次要問題，甚至是小的原則問題上可以讓步”的精神耐心做工作。例如，起草決議時有人提出刪掉點名美國為侵略者這樣的問題上，考慮到列舉的大量事實已足以說明美國的侵略，不點名也人人自明，因而同意，這一態(tài)度深受代表們贊賞。結果大會所有決議草案都是在無一反對，無一棄權的情況下，全體代表一致通過的。我至今清晰地記得，當執(zhí)行主席彭真宣布這一結果時，代表們全體起立，掌聲雷動，跑進來獻花的兒童們被代表們抱到桌子上，摟在懷里，伴著樂聲，各種語言喊出的“和平萬歲”、“Long Live Peace”、“Viva La Paz”聲四壁回響，整個懷仁堂沉醉在和平、友好、團結的歡樂氣氛中。

另外值得一提的成果是，在會議進行到第八天時，印度和巴基斯坦兩個代表團向大會要求共同宣布一個聯(lián)合聲明，明確表示“堅定相信，印巴之間一切懸而未決的問題毫無例外地都能夠而且必須用和平方式來解決。兩國間不斷摩擦對亞洲和世界和平是一個嚴重威脅，而使帝國主義有機會來干涉我們的內政。這對我們兩國都是不利的”。聲明還提出，“只有查謨和克什米爾人民有權決定他們自己的命運和前途”。這一聲明在印巴分治以來沖突不斷的形勢下，由兩國代表團主動提出并達成協(xié)議，是十分難能可貴的。難怪當印巴代表團的兩位團長克其魯和沙里夫在臺上熱烈擁抱，手挽手走下臺時，全場起立，熱烈鼓掌，兩國代表們也互撒花瓣祝福，相擁而泣。盡管倡導印巴聯(lián)合聲明的那一代人的善意至今仍好夢難成，但亞太和會催生的這一聯(lián)合行動終歸是會議的一大亮點，給那個年代有爭議的鄰國之間和平解決分歧作出了一個良好示范。

亞太和會的成功舉辦，受到與會者的積極肯定和贊揚，它通過的決議文件表達了當時16億亞太人民的共同愿望和要求。其中關鍵內容是：“團結起來為反對戰(zhàn)爭，保衛(wèi)和平進行不懈的斗爭”和“反對一個國家干涉另一國家的內政，反對一個國家侵犯另一國家的主權，保衛(wèi)并實現(xiàn)民族獨立”。前者作為一個世界性的人民運動，在中蘇分歧，兩大陣營重組后逐漸銷聲匿跡，但爭取民族獨立隨后則成了這一地區(qū)的時代最強音。1955年萬隆會議通過了指導國與國之間關系的“互相尊重領土主權、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內政、平等互利、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后，給亞非國家的民族獨立運動注入了新的活力。1960年前后亞非拉人民團結運動蓬勃興起，亞洲、非洲的殖民地國家以風起云涌之勢紛紛宣布獨立，迅速改變了世界面貌。此后，“和大”的工作重點也隨之轉移。1956年成立了中國人民亞非團結委員會，積極參與亞非人民團結運動，肩負起組織一次次中國人民聲援亞非拉各國人民爭取獨立和解放斗爭大規(guī)模集會的任務。亞太和平聯(lián)絡委員會的活動至此終結。

在北京召開亞太和會是新中國成立后民間外交的首個重大舉措，也是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階段實行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在國際活動中的勝利開局，對開拓當時中國的民間外交局面起了歷史性作用。除會議本身的成功引起了世界關注外，會后安排的外地參觀訪問更為亞太國家認識新中國打開了窗口，增進了人民之間的相互了解和友誼。無論是上海灘少先隊“雄赳赳氣昂昂”的歌聲，還是佛子嶺水庫的工農兵大軍為“一定要把淮河修好”挑燈夜戰(zhàn)的壯觀景象，都讓代表們親身感受到為什么舊中國人人都說“沒辦法”的事，在新中國都變成了“有辦法”。代表們回國后通過著書、演講等各種方式傳達在華見聞，不少人后來都成了各國早期對華友好協(xié)會的創(chuàng)始人或積極支持者，同中國結下了終生不解之緣。

60年過去了，亞太和會的時代已淡出歷史，參與會議的那代人多已作古。每當我翻出那本燙金的畢加索《和平鴿》封面的《亞洲及太平洋區(qū)域和平會議》綠色全記錄精裝本，重溫其中的講話和文件時，都不禁百感交集。60年風云，變化萬千，今天，和平與民族獨立的時代主題已轉向和平、發(fā)展、合作；意識形態(tài)之爭讓位給了資源、利益之爭；國與國之間既要合作，又相互競爭和制衡，國際關系變得異常紛繁復雜多變了。然而我發(fā)現(xiàn)，無論是在朝鮮問題、反對日本重新軍國主義化問題，還是被壓迫民族獨立解放問題上，60年前帝國主義、殖民主義者的冷戰(zhàn)思維和霸權主義本性仍頑固如昔，只不過“消滅共產(chǎn)主義威脅”換成了“捍衛(wèi)民主、自由、人權價值觀”，“飛機大炮的狂轟濫炸”換成了“無人機定點清除”，而針對中國的“新月形包圍圈”升格為美國“太平洋世紀”戰(zhàn)略中對中國經(jīng)濟、軍事、外交全方位的“遏制鏈”罷了。

如今，畢加索的《和平鴿》早進了博物館，萬徒勒里的智利民眾示威游行的油畫已蹤跡難尋，但臺基廠一號老“和大”院內新立起的銀光閃閃的現(xiàn)代“和平女神”，正以21世紀的胸懷和風采放飛新一代的和平鴿。說到底，和平是全人類追求的幸福生活之本，更是保護地球生命最重要的人為因素之根，從這個意義上講，和平萬歲的口號永不會過時。人民爭取和平生活環(huán)境的斗爭也永不會休止!

(責任編輯 李樹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