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關以西(組詩)

郭靜

遠方之遠

鷹翅扇動藍天之藍

欲望的種子乘風而行

遍地的草根在蓄意地吶喊

遠方之遠。在我的視線之外

想象之外 我夢中的小馬駒

一身汗水，通體油黑

一朵罌粟花埋下了罪孽

一把刀子剝落了鋒芒

一盞搖曳的燈

把光明交給了光明

把黑暗還給了黑暗

我的體內(nèi)空空如也

一路上 我左手栽下西瓜

右手種下芝麻

遠方之遠 遠到一顆心

渴望得到另一顆心的承接

經(jīng)過野狐掌

草木蕭蕭的野狐掌

風吹影動。霧氣氤氳

這里更適合于遐想

適合于在廢墟的城堡里

患上一介書生的軟弱和相思

遠離紅塵

一個人的命運

被一株草、一棵樹

甚至一塊清冷的石頭所掌控

一個變幻不定的精靈

有狐的狡黠和溫存

一身純白或通體油黑

在夜幕下安放陰柔的蠱惑

在黎明暴露事物的真相

多少次經(jīng)過野狐掌

我身不由己

借一片野狐掌的月光

我傾聽的是前世的一段孽緣

我尋覓的是來生的一場艷遇

火車穿過蕭關

千年古蕭關

一根草識破了詭譎的旗語

一片月留住銹蝕的寒氣

一塊清冷的石頭

被如水的蒼茫浸透

一列火車。一條金屬的巨龍

挾裹著巨大的震顫與轟鳴

由北向南穿過蕭關

穿過塵封的榮光與夢想

那些土豆、麥子、玉米、辣椒

那些安于孤獨的村舍和牛羊

紛紛探出頭來

向一場行進中的盛典行注目禮

火車穿過蕭關

沿著上升的河流拐了一個彎

像生活臨時變換了一下姿勢

我看見 一只高翔的鷹

破舊的翅膀下深埋著長風和雷霆

過張易堡

荒草萋萋的張易堡

我聽到一首恓惶的“花兒”

被風吹送到遙遠的西口

千百回的愁腸

讓一座孤獨的堡子

在冰冷的月光下徹夜難眠

歲月幾度枯榮

行進的輪子碾過僵硬的生活

一扇門緩緩打開

城鎮(zhèn)化的翅膀

掠過塵埃四散的土地

再一次經(jīng)過張易堡

我迷離的雙眼

在殘存的記憶中尋覓

十萬雪花埋葬了遠逝的車轍

張易堡。一個普通的地名

作為眾多村莊的一個縮影

在中國地圖上隱身

它的疼痛是西部的疼痛

它的榮光是大地的榮光

回 望

烽煙遠去

草叢里那只布滿綠銹的鈴鐺

鎖住一匹紅鬃烈馬的呼吸

空空的箭囊被千年的月光打濕

站在一截廢棄的秦長城上

風脫去了季節(jié)的衣衫

舉目遠望——

群山肅穆。莊稼漸黃

村莊被洶涌的陽光淹沒

一根草。一塊石頭

曾托舉著血腥的吶喊

長眠于地下的靈魂

把一生的懺悔掛在黎明的草尖

一座隱匿的城堡

成全了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情

一條野性的河流

在歷史的傷口處干涸

那支呼嘯如風的響箭

在石縫里沉默

蒼天在上。大地無言

虛妄的夜色包裹著世界

伸手可觸的動蕩

兩匹馬

黃昏的草原。風疾草涌

兩匹馬在最后的一抹金黃里

奔跑。一前一后

用嘶鳴回應著嘶鳴

草原空曠。暮色蒼茫

兩匹馬乘著長風

離氈房越來越遠

一把馬頭琴

訴說著它們馳騁的前生

一匹馬將閃電植入黑夜

另一匹馬 用骨頭

點燃了整個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