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辭

郭建強

公元1206年，

成吉思汗到柴達木①

八百里瀚海阻絕飛鳥卻埋不住洪流鐵騎！

霜雪和冰湖怎比閃劃而過的刀鋒徹寒！

籠住轡頭

勒緊昂首狂嘶的戰(zhàn)馬沖涌的血流

到了沉靜的時候，諦聽心跳的時候

沙丘——凝固的波浪

礫石——結晶的浪花

荒野大風粗礪地擦拭月亮

輝光灑布，暗藏機緣

有著比陰山托舉之時更為深遠的明耀

就在這殺無可殺戰(zhàn)無可戰(zhàn)的荒涼之地

就在這無始無終漠然闃寂的本相之地

我執(zhí)②風散，斷見③流沙

時光凝結為一粒粒念珠，一個個經筒

等待著滾燙的脖頸和臂腕

轉動未來

火焰繼續(xù)為蒙古照亮世界

彎刀仍然吞咽血肉，但它已找到最合適

的鞘套

道果④，必在草原留下不熄的誦念

以前，灌入雙耳的只是狂怒的吶喊

血海沖洗草莖、帳篷和城池的嘩嘩聲響

以前，我叫怒火鐵木真

現(xiàn)在，大地在腳下顫抖，流播神話和灰燼

溯斡難河源歃血盟會

我是賴長天而射雕的成吉思汗

以后，風雨雷電樹木禽獸自有護持

在遙遠的前方，在幽深夢境

一匹戰(zhàn)馬雪白，一朵蓮花清涼

①《蒙古源流》記載，1206年成吉思汗西征至柴達木，寫信給西藏薩迦寺寺主札巴堅贊，表示愿意皈依佛法。

②按照藏傳佛教的說法，所謂“我執(zhí)”，就是人們的思想牽掛于某件有形無形的事物之上。把我執(zhí)一斷除，煩惱苦痛就都無從生起。

③ “斷”的對立面是“?！保皵唷笨梢岳斫鉃槲鋽?，“?！笨梢岳斫鉃槠匠?。持“斷見”危險，持“常見”，即和平常人一般見識也不足取。佛家既反對“斷”，也反對“?！?，用他們的話來說，就是“不落斷常兩邊，方為無執(zhí)之中道?！?/p>

④薩迦派教義中，最獨特的就是“道果”法。龍樹一派的說法：“最初舍非福，中斷于我執(zhí)，后除一切見，知此為智者。”

遺存：血渭大墓

贅疣：脹裂草原

似乎泥土之梯從深處探出

似乎昏睡的巖蕊想張嘴說話

王國強行鍥入

王國食骨挺立

王國被一陣陣大風游戲

王國也是一陣風

一枚殘剩大地的生銹鐵釘

一個石化變形、正被時間包漿的陽具

一座高寒地帶上的微型金字塔

面目、氣質與

古老埃及、清朝、華爾街相似

石頭的、結構的、寓言的、空洞的王陵

在世界各處孤絕地沉默著

和青草、羊群、鳥鳴、河流，還有我們

保持著凝固的距離

自尊的、自戀的、自卑的、自私的……

種種怪癖——

只有大地忍受腥臭的、浮華的、殘酷的

游戲

只能是大地撫慰萬物

絮語：嘉那嘛呢石城

肉身是石頭

魂靈正在結晶

積雪明耀

遍地的種子推開泥土

用石頭的硬度，把白晝敲響

找到你——找到那面鏡子——那塊石頭

捂熱——核——你自己——那塊石頭

指尖摸出六字真言

云彩的紋路牽引著雕刀

石頭上的眼睛，石頭上的花朵

石頭的輕盈類似海底深眠

大地靈穴

幻覺城堡

你也會來到這里：

遲遲早早

酥油一樣柔和的石頭

乳房一樣溫熱的石頭

骨頭般堅硬的石頭

肉身有靈的信物

心臟對星辰示愛

時光騎坐通天大河的脊背

沙沙作響，嘩嘩吟唱

春天的風行走在毛茸茸的青草上

副歌：夢的兩側

走吧，走吧

石頭要開花了

嘆息也有波狀的韻律

一根光線懸橫

你在我的反面前行

一個步履如風

一個腰墜磨盤

永遠的追躡

永遠的岔道

狂風從四面推舉大浪

兩張手掌探尋玻璃分隔

兩張咸濕的臉

是你在遠離世界

還是世界緩慢地將你推向天際？

呵，不！不僅是一根光線

一條抽打時間背脊的皮鞭！

就在我們身邊

我們就在身邊

相互呼吸用空氣雕刻丁香的外表

設置深不可測的內蕊

從兩面攥緊光線

滑翔仿佛夢眠

誰的夢眠更深？頭腦波濤如怒

頭腦市聲如霧

緊張地放松、放松

嘆息也有節(jié)奏嘆息也有韻律

嘆息的歌曲催眠的樂音！

向上或者向下

雨珠在電線兩面對跑

和引力賽跑和自己賽跑

是松弛的賽跑骨骼飄浮

肌肉如夢口眼生出慢騰騰的青草！

而后踩著星星神秘的哈欠

上浮下沉

滑入一個微笑的漩渦

一粒淚水擦過面頰

直通冥河

洗個澡吧石頭也要開花

睡眠睡眠緩緩脫落

而我并不著急與陽光打個照面

我已經看見樹木人群黑色粉粒

它們燃燒在記憶深處

在河流穿過的原野

夢的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