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仰望(組詩)

白瑞勤

我仰望底層的渺小的生靈

我已記不清從什么時候開始

我就不再仰望

那高貴華麗的星空，以及

眼睛向上的山峰

山峰半腰驕傲的大樹

大樹樹梢上喳喳叫的鳥雀

圍繞著大樹和鳥雀迷惑的云朵

以及那些高不可及的模樣

我注目底層

注目渺小的生靈

就像過去仰望星空

把我的心放在沉寂的地上

我看見他們愛戀這腳下的土地

苦難中透出莫大的安詳

把一切都當做一種恩賜

滿足是他們流動的思想

當我傾情注目時

我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高大和我的渺小

我成了一粒沙子

來仰望這卑微的高尚

心里那條黑暗的隧道

又走過年輕的耀眼的光芒

我仰望不停勞作的螞蟻

我仰望螞蟻，因為

我比螞蟻渺小，渺小得可以做兄弟。

我們在他們眼里

也許是上帝。但我們

給了他們什么？也許是魔鬼

他們從沒有畏懼。連僅有的憎惡

也沒有表現(xiàn)出來。也許不屑一顧

他們坦然，和我們在一片陽光下

他們整日的不停勞作

就像和諧的交響曲一樣有序

愛在他們中間悄悄走過，小草

散著清香，滴下失去同伴的眼淚

但他們始終和溫順的牛羊一起

默默地推著生命的舵輪輪回

當我們有意或無意闖進他們的家園

踩上他們?nèi)崛醯摹⒖蓱z的身軀

我們就是地震，就是颶風

就是洪水、泥石流、

就是毒蛇、猛獸

我們就會掉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我們?yōu)槭裁床蛔鎏焓?/p>

不做他們的奴仆

讓我們的心靈生出芬芳的露水

在他們干旱的泥土上忘情地流注

我仰望默默無聲的泥土

我們腳下樸實的泥土啊

不就是我們生生不息的家園嗎

我們腳下無私的泥土啊

不就是養(yǎng)育我們的父親、母親嗎

我只是泥土中的一粒

我厭惡那些自命為泥土主宰的人們

我仰望這樸實的泥土啊

我又看見了明亮的太陽、月亮和星星

那奔波了一天的老馬和辛勤的牛羊

緊貼著這塊泥土進入夜晚的幸福之中

那歡快的高粱、玉米和蘋果樹

高興地迎接一個個和諧的清晨

泥土啊，你無限大和無限重的承受啊

在冰雪一樣的痛苦、磨難中你都默不出聲

你的無限廣和無限深的愛啊

你只是淡淡的謙卑而溫柔的笑容

讓我永遠做你的孩子吧

活著或者死了都在你巨大的美麗和寧靜中

我仰望永遠歡樂的小草

這一株株、一叢叢、一片片的小草啊

這漫山遍野綠色的波浪啊

這在寒風和冰雪中搖蕩著生命旗幟的小草啊

這給裸露的黃土地披上的衣裝啊

你把開心的陽光傳遞

化成燦爛的笑容給予良善的牛羊

你把春天的消息傳遞

讓枯萎的心靈又蕩起船槳

你給落下的花朵安慰

敞開了母親和父親一樣的胸膛

你在雷電和野火面前狂笑

永遠驅(qū)趕著疲倦的死亡

小草、泥土和螞蟻在一起

這不就是一個無窮善的海洋

當我仰望你時，我進入

你的葉下，做一滴露水，一粒沙子

當我再看看對你不屑一顧的人們時

我感到一陣陣悲哀在心頭悄悄涌上

我仰望八百米深處的靈魂

你好，我的兄弟、朋友和同類

讓我走近你，挽起你的臂膀

當我看見黑暗的隧道里遍布燈光時

就像一條善的河流在靜靜地流淌

這黑的世界、黑的地域、黑的深處啊

是黑的巖石、黑的森林、黑的殿堂

我想起盜火的普羅米修斯

還有用石頭補天的女媧

但我看見的是一群爬動的螞蟻

用血和汗在石板上書寫黑的圣像

雖然黑啊，黑的牙齒、黑的眼睛、黑的全身

黑的分不出你和我的模樣

當黑色的塊壘在你的手中粉碎

黑色的粉末閃爍出金子一樣的光芒

這黑色的光芒燃起一堆堆烈火

溫暖浸入冰冷的心臟

這時，誰還會想到這里，黑色的螞蟻

還在八百米深處的寒風中匍匐，分不出白天和晚上

仰望他們啊，就是仰望自己的靈魂

拉住那轉瞬即逝的善良

讓我掬起善的甘甜的汁水

匯成奔涌不息的大江

在含笑的水波里，他們又看見

熾熱的太陽和溫柔的月亮

也就是在這時啊，那一點鄭重的感動

才能像熱流一樣穿過他們的身上

我仰望卑微的我自己

我在擁擠的沙礫中找到我自己

我在滾動的人群中張望我自己

我不如一匹跋涉千里的老馬

在黑夜里也不跪下沉沉的膝頭

我不如一株暴曬一天的小草

烈日下，也不愿彎下挺直的脊梁

我始終相信那善啊

像那黑色的葡萄搖蕩著歌唱

那蚊子和不安的猛獸啊

總能溶進那金色的陽光

我總想做一只螞蟻，一粒沙子，一棵小草

生活在一片巨大的樹林身旁

讓穿一條藍裙子的姑娘

進入冒著炊煙的家鄉(xiāng)

那跳動的、歡快的小溪啊

載著我尋找失去的信仰

我仰望卑微的我自己

我也在這廣袤的泥土上生長

即使我在這泥土中埋沒

我就和小草、螞蟻、沙子一樣

仰望偉大的、渺小的生靈啊

從早上，到晚上，我的淚都流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