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

唐麗妮

此奶娘，不是舊時大宅院里幫奶孩子的奶娘，而是現(xiàn)在一個腰扎草綠小圍裙賣牛奶的女子。奶娘生得白凈，膚色像牛奶一樣，滑滑的，細細的。那橢圓的臉蛋兒仿佛就是一漓放大了N倍的牛奶。不對，應該說是一碗香氣四溢的熱牛奶，因為，奶娘愛笑。

平時，奶娘蹬三輪車走街串巷送牛奶，下午五點半，便踏著電子公司下班的鐘點，準時到電子公司大門一側，擺個牛奶小攤兒。電子公司里，有不少人常年跟奶娘訂奶，下班順手就帶回家去，方便。也有些人，特別是一些單身漢，并不定期訂，心血來潮，就抓一瓶，咕咕灌到肚子里去了，順便再跟奶娘逗逗嘴皮子。這些人，都跟奶娘熟得很。不僅因為奶娘的牛奶好喝，夠香，夠濃，夠細，夠滑，是從養(yǎng)牛場直接拉回來加熱消毒的綠色牛奶，用他們話說就是絕對沒有三聚氰胺的“綠奶”。還有一個原因，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奶娘原來也是電子公司的員工，年輕漂亮，熱情大方，聰明能干?？捎幸惶?，忽然就離職了，這其中的緣由，則不好說了。離職后的奶娘，沒有再到別的單位應聘，竟然蹬著三輪車賣起牛奶來了，這一蹬，就是七年。那些給自家孩子訂奶的呢，大都是為孩子的健康，也為心里那點兒同情和敬佩。那些仰著脖子咕咕灌的呢，眼里則多了些暖昧。

電子公司的大周不訂奶，是奶娘的?？停韧昱Ｄ?，還咬著瓶口不放，含含糊糊地說：奶娘的奶……就是香……真是香啊……

奶娘像是沒聽見，依舊發(fā)奶，收錢，發(fā)奶，收錢……突然地，閑出一只手來，冷不丁按住瓶底，狠了勁往大周嘴里塞，直到大周雙膝發(fā)軟兩腮發(fā)酸嘴角流水才罷休。不過，大周賊性不改，下—次，還會故態(tài)復萌。

奶娘的名稱，就是大周們先叫的。開始，她很生氣。她還沒結婚呢，更沒生過孩子，怎能叫這個呢?流氓!混賬!罵歸罵，可奶娘的名氣兒卻不屈不撓地傳開了。大家都這樣叫，連孩子們也跟著叫。后來，她也就想通了，把奶勺往桶里一扔，兩手往腰間那么—_叉，“威武”地擺兩擺細細的小蠻腰，挑釁般斜睨著大周們。奶娘就奶娘，怎么的?老娘就是賣牛奶的!哼!當然，疏通她思想的，主要是那些喜歡圍著三輪車轉的孩子們。每當小家伙們奶聲奶氣地叫著奶娘奶娘的時候，她心里頭就有說不出的舒服，像喝了牛奶一樣，香香的，軟軟的。就奶娘了，奶的還不止一個兩個寶寶，而是給附近片區(qū)的兩百多個寶寶喂著奶呢。

閑著沒事的時候，奶娘會癡癡地對著一群蹦蹦跳跳的孩子發(fā)呆，眼睛亮一陣，黯一陣。

奶娘啊，你這么喜歡孩子，也成個家吧，生一個!常有人勸奶娘。

大媽，不著急阿，還早著呢。奶娘笑嘻嘻地說。

怎么還早呢?都三十了吧……后面還有半句，大媽硬吞回去了。

再晚，就過趟了，是不是呢大媽?

哎喲我的姑娘啊，聽說當年被你送進去的那個人，快要出來了。你這姑娘家離鄉(xiāng)背井的，孤身一人，你就不怕……

怕什么?哈哈，大媽，你看，天多藍，云多白呀。

大媽瞇縫著眼兒，暈乎平地看天。奶娘腰肢一扭，蹬上三輪車，又送下一家了。奶娘走了，可有關她的議論卻熱烈起來。

聽說，那個人進去沒多久，他老婆就跟他離了。

能不離嗎?貪那么多，還……判七年啊，你說誰愿為這種人守活寡?

奶娘可真冤，攤上這事。

可不是么?剛進城的丫頭啊，被他誘騙了!騙她說離了。不過，電子公司的人講，當年他們看起來還真挺般配的，郎才女貌。那男的，做事有魄力，長得也是一表人材。

嗨，蹲了七年大牢，老虎都會變成熊，罪有應得!

聽說，就是奶娘告發(fā)的，告發(fā)那晚，還流……

噓——

沒過多久，奶娘忽然不蹬三輪車送奶了。她在電子公司附近要了間門面，辦起了一個小小的牛奶公司，名字就叫“奶娘牛奶公司”。公司還有一個老板，男的，中年，正是蹲了．七年大牢的那個人。

牛奶公司辦得有聲有色，有自己的加工廠還很快就有了分店，發(fā)展得很快?？磥恚悄械?，沒蹲壞身子沒蹲壞腦子。不過，有人說，狗改不了吃屎的。那家伙以后發(fā)達了，難保不會一腳把奶娘給踹了。

然而，起碼此刻，奶娘的臉色光潤得能溢出奶汁來，腆著個大肚子，驕傲得像頭母牛，慢悠悠地在牛奶公司里晃來晃去。

那掐腰的草綠小圍裙，掛在門背后，漸漸被蒙上了一層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