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籍詩人

“行遍江南清麗地，人生只合住湖州?！保ㄇ濉と钤┱憬荼辉嫾亿w孟頫譽為“水晶宮”，是著名的“絲綢之府”、“魚米之鄉(xiāng)”。

八世紀下半葉的湖州，是中國東南地區(qū)的詩歌中心，以一代書法大家顏真卿為核心的文人社團中，有釋皎然、陸羽、孟郊、張志和、李冶等詩人、名士。當時的湖州，至少為今人留下了兩首千古絕唱：孟郊的《游子吟》和張志和的《漁歌子》。

今天的湖州籍詩人，同樣在為中國新詩貢獻自己的才智和造詣。有人說“湖州籍詩人為中國當代詩歌撐起了半壁江山”，此言并非夸飾、溢美之辭。

“湖州籍詩人”是一個超地域的存在，呈現出個性、江南性和他鄉(xiāng)性交融并存的斑斕風貌。除本土詩人外，還有香港的北島、法國的楊煉、北京的汪劍釗、上海的王寅，新疆的章德益等“生活在別處”的詩人。收入這個小輯的詩人，最年長的是沈澤宜先生（1933年生人），最年輕的是兩位80后詩人。

湖州的錢山漾遺址曾出土過國內最古老的絲織品。水鄉(xiāng)沒有駱駝，但湖州城里有一座駱駝橋，駱駝橋往西是黃沙路。有學者認為，長安是絲綢之路的起點，湖州則是起源地。有意思的是，好幾位詩人此次不約而同選用了寫新疆和西部的詩。詩和絲，把煙雨江南和大漠西域連在了一起。

（沈葦）

北島

給父親

在二月寒冷的早晨

橡樹終有悲哀的尺寸父親，

在你照片前

八面風保持圓桌的平靜

我從童年的方向

看到的永遠是你的背影

沿著通向君主的道路

你放牧烏云和羊群

雄辯的風帶來洪水

胡同的邏輯深入人心

你召喚我成為兒子

我追隨你成為父親

掌中奔流的命運

帶動日月星辰運轉

在男性的孤燈下

萬物陰影成雙

時針兄弟的斗爭構成

銳角，合二為一

病雷滾進夜的醫(yī)院

砸響了你的門

黎明如丑角登場

火焰為你更換床單

鐘表停止之處

時間的飛鏢呼嘯而過

快追上那輛死亡馬車吧

一條春天竊賊的小路

查訪群山的財富

河流環(huán)繞歌的憂傷

標語隱藏在墻上

這世界并沒多少改變：

女人轉身融入夜晚

從早晨走出男人

陳夫翔

給母親

它在拔毛

拔自己身上的毛

它不拔頭部的毛

不拔背部的毛

不拔屁股上的毛

它只拔胸前的毛

肚皮上的毛

只拔能夠拔得到的毛

它拔毛用的是嘴巴

每拔滿一嘴

就將它們塞進一個柴火的洞穴

直到它自己認為夠了

它在拔毛的時候

頭不停地擺動著

有時候是橫向

有時候是縱向

仿佛吃了搖頭丸的女子

大幅度地動作著

看來讓人心悸

仿佛一種災難即將來臨

它為什么這樣拔自己的毛？

因為它是一只即將分娩的母兔

要讓剛出生的小兔安臥在母親溫暖的毛中

陳美霞

多雨的三月，小小的滄桑

又下雨了，三月多情，

執(zhí)意在絢爛和明媚到來之前，

垂落一些小滄桑，

以敲打、滲進歸來的路。

煙波江上，雨滴喃喃自語，淺草聽懂了，

它們染綠一年的馬蹄，拉近天涯，

可我的天涯仍在雨水之外。

站在蘆葦身旁，記憶的江湖老去多年，

有人在喊著孩子回家，是我嘗過的乳名甜味，

不晴天，還有誰等著我回家。

滿城風絮掩不住故鄉(xiāng)的一川煙草，

送我離開是三月的雨，迎我歸來的還是，

這多水的江南，屋檐下

一聲鳴啼，小城的肩膀輕輕一顫。

胡加平

說吧，理由

從瞬間認識永恒，一張

木制的犁，從存留它的

泥里出土，到小鎮(zhèn)的博物館

一串數字的移動。除了它

所有的人都老了

考古家、工具家、農業(yè)愛好者

也許，還有詩人

被它朽爛的眼睛誘惑著

他們讀它腐敗的語言

來自漢代或唐朝

他們絞盡沒有想象力的腦汁

反復折磨著那張

沒有了脾氣的木犁

他們把它放在種麥時節(jié)

它的主人被一個女子的目光麻醉

用撫摸麥種的手

慢慢伸向盛放乳房的地方

這時候，沒有叫喊

只允許紐扣崩裂的聲音滲出

滋潤著土地。雪

慢慢下著，蓋住了犁溝

蓋住了木犁和土坡，蓋住了

一個又一個的黎明

胡桑

姜夔：自倚

除了抱怨，我可以容納一切事物。

——布羅茨基

我已厭倦了記憶。

未來的日子，我把你們

帶到了冬天的深處。

我凝視過的廢池覆蓋了新雪。

道路變得越來越輕，

旅途清除了這么多的歲月。

廢墟是我的前世。

國家正在成為一種熵，

我渴望停留于另一個城市。

每一個旅館都積蓄著風暴，

一個女人改變了思念的秩序。

只有夜晚熟悉我的驕傲。

由于愛，我懂了書寫孤獨。

我被痛苦穿透，

已不知道悲傷為何物。

柯平

羅■十四行

村民們荷鋤挑擔從山上下來

在這一天臨近薄暮的時刻。

眼含古老的、現實的、未來的

農耕所賦予的淚水。

到處是溪澗與參天的銀杏古樹。

拖拉機無法開進山間的寺廟。

春天采茶入冬舂米釀酒。

祭神的隊伍里站著年輕的村長。

天生安居樂業(yè)在三座大山下呼吸。

那傳說中的寶藏又在哪里？

什么政策又能使泥巴變成黃金？

千年流水邊村姑依舊在浣她的衣衫。

她一動不動蹲在那里好像一塊石頭，

好像她的生命已被流水帶走。

李潯

彎刀

舉起的彎刀寒光被熱血擦得更加蒼白

你不可忘記草原盡頭的明月

不會 忘掉這連綿的蹄聲

馬還在奔跑想象卻有點遲疑風更慢

這樣的場境刀是彎的

有人叫你匈奴匈奴

回蕩的聲音比枯草更潦倒

匈奴匈奴這樣的聲音

只有在馬蹄聲中才顯得嘹亮

有人叫你匈奴匈奴

來路也不是直的奔走過的路

每一條捷徑都比彎刀鋒利

梁健

一寸一寸醒來

一寸一寸醒來

就讓我靠著鳥吧

好叫兒子們放心

不知不覺漫過鼻孔

我還是能夠告訴他們天亮的暗語

難道疲憊也是理由

睡眠就是家

冬天不是酒

我承認我真的忘記了方向

那一條唯一通往清醒的鏡子

我不得不在黃昏

依靠死亡，依靠死亡

一寸一寸醒來

梁曉明

楚吾爾

是哭

所有耳朵都飄下淚水，落下了傾聽、遐想、

悲咽的過去……

從過去回來

一個民族咬緊牙床，在骨頭縫里，靈魂吹

出了一股股冷風

浩大的哭！幽怨悠遠悠長的哭！被死逼的 石頭

壓住了

喉嚨

是四處傾訴，卻又無處可去的嗚咽，在茫

茫草原上吹著冷風

凍著骨頭

是大雪

以飄零飄飛飄蕩的姿態(tài)

告訴大地，他正一點點消失，一點點死去的

寒冷的

消息

是我哭

在靈魂的骨頭縫里

我全身被吹成了一縷縷冷風……

馬越波

春日

日子有時候像是天堂

飛機從暮靄里斜斜穿過

鄰居領著孩子回家

很大的白色花瓣落了一地

現在才看見這些

傍晚前，我從地下車庫出來

約她走了一段路

身體變得疲倦，暖和

當我們還沒年老

也不記得發(fā)生和來臨的事情

菜場就要打烊

鱖魚在小池子里晃動

天色漸漸暗了

靜止的痕跡一點一點消失

無法阻止，另一個清晨

密雨霏霏，在早起的人群中

潘維

天目山采蘑菇

沒讀過五線譜的森林長滿了蘑菇，

我采下一個休止符。鵝黃，有毒，急性的斑點

隨暮光擴大，以至于

那尚未抵達的愛

來了。踏著單車，全身洋溢著無辜的恨。

吃驚于自己是一座水牢。

一路上，靈魂在綠葉的尖叫聲里穿行。

吞食這一刻，我也許會

參加通靈黨；也許會飛入雄鷹的翅膀。

多少次，過期的日子

霉跡斑斑的將我制服，

水池里未清洗的碗碟又沉溺了一夜。

多少次，我用痛苦路過天目山；

用大雪，打掃干凈教科書中的虛火。

直到，我在童年一樣低矮、潮濕的腐殖土上，

采摘到暈眩、變異，

和對原始肉體最深切的懷戀。

狂飆已在我掌心登陸。

直到——值得。

潘新安

倒流

這是冬天的一個傍晚

如果你覺得冷

我們就從東向西走吧

這樣，至少還可以望著夕陽

就沿著這條河走吧

有河流的地方，總會有故鄉(xiāng)

請不要濕漉漉

總是站在自己的倒影里

這里的緩慢讓你喟嘆

時間刻在一個水泥臺階上，1992年

這里的快速更讓你吃驚

一抬腿就走過了十八年

也許，我們還應該走得更快些

再快些，帶動它，讓河水倒流

那么，你現在看到的一切

都不是真的

傾斜的樹木不是真的

在門口剪指甲的老人不是真的

在戀愛中的詩人不是真的

你和我

和渾濁的、骯臟的河水

瘋狂的水葫蘆

如同時間漂浮的尸體——也不是真的

它曾經干凈得像一個少年的裸身

走吧，走吧

眼看黑夜就要遮掩這一切

我什么也不想說了

就讓我們沉默到天亮

沈方

駕車經過318國道遇到一隊警車

靠近中午，大霧尚未散去，

我在318國道收費站等待通過，

茫然中也能感覺時間流逝。

路邊的空地上，

鍍鋅鋼管廠堆放在露天的鍍鋅管，

存在著不同的意義。

左邊，一隊警車，一輛接一輛，

明顯的灰藍標志——來自某某司法局。

幾輛大巴士空無一人，車窗安裝了鐵柵欄。

小面包車貼著深色遮陽紙。

看不清車型的小汽車警燈閃爍，

在霧中格外森嚴。

人們創(chuàng)造出法律制度，

發(fā)明一套專用語言指稱一部分同類，

給他們定罪，是因為惡無所不在，

并不僅僅存在于意識中。

此刻——應該在安徽某地的群山深

處——

那些罪人扛著原始勞動工具，

行走在農場小路上，等待太陽照耀，

像他們多少年前的祖先。

人要承擔的懲罰竟然是外部時間的倒退，

這真讓人困惑。

他們在兩種時間的交叉點上。

警車一直向東，車速飛快。

我跟在后面，試圖實現一次超越，

但是我不能突破每小時八十公里的限制。

警車漸漸遠去。

在同一時間中存在著兩種不同的速度。

沈健

交河故城

殘垣如手指。

無落日可擎。暮云牽動西風

嗚嗚而去。

悲壯：如血。如下陷之夕光。

若聞刁斗。胡笳，若聞

哨望的乾刃血紅地磨亮曦光。

若聞酒壺豪爽的碰撞。犬吠。雞鳴。

軍馬的長嘶劃過低低星空。

回鶻女與鯨面刑徒私奔的足音

若聞如云而去的輝煌的以往。

悲壯：如血。如飛濺之夕光。

一切似在昨日。

與山那壁吐魯番酒廠隆隆的心跳聲

與維吾爾少女的笑聲、熱瓦甫和電吉他聲

與蘭新鐵路晝夜引吭的汽笛聲

似乎只隔一片紅紅的高粱。

一切似在昨日。

悲壯：如血。如血的飛濺的下陷之夕光。

我要植我的雙手于此。

于古城之入口處。于殘垣之頂端。

無落日可擎。我要擎一樹蔥蘢的箴言：

千百年如一瞬！抓住那似水流年！抓住

你大可輝煌一生！

橡樹，十萬火急！

沈澤宜

燕子和我

氣象學家說，4月6號

是南飛的燕子回到江南的日子

年年如此

那天清早，我期待窗口的一串鈴聲

把我從夢中喚醒

可我沒等到。三天之后

還是沒等到

那嘰啾一聲掠過屋角

緊貼水面飛翔

沖霄直上的黑色精靈

哪兒去啦？

小小身軀，對我們這些

叫作“人”的龐然大物

一點兒也不氣餒、驚慌、恐懼

把家安在我家梁木上

銜泥銜草，生兒育女

拜托我們照看

忙碌影子掠過稀薄的湯盆

一百個放心

天空之子,你以快樂的呢喃

為貧寒屋舍增添喜氣

讓我的搖籃之夢充滿和煦陽光

在白衣少年心中

構筑起摔打不破的夢幻天堂

現在我闊了，住進高樓大廈

被森冷的中國鋼鐵和意大利家具包圍

被諂媚、艷笑、謊言包圍

卻再也聽不到你如歌的天籟

見不到你橫空出世的閃電了

我母親的母親的母親見到過的

我兒子的兒子的兒子見不到了

你從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中飛走

從烏衣巷口飛走

從余光中的哀江南里飛走

庸俗、頹廢、墮落，就這樣

成了我的別名！

施新方

鹽和日子流向西方

——紀念父親

臘月二十八的凌晨，

父親走了。他靜靜地躺在堂屋里，

像一把剛剛油漆過的舊木犁，

被放在新翻的土地上。

父親，你走的那個晚上，

寒冷在村口苦楝樹的枝丫，

嗚嗚地叫個不停，

葉子們把風拒絕到無垠的天邊。

一盞燈亮著，

一直亮著……

貓頭鷹蹲在寺院的鐘聲上，

東張西望；

基督徒離開教堂走向曠野，

田埂上，麻雀們在向農夫講道；

我的內心被痛舔得像一把尖刀，

鹽和日子流向西方。

時間，一滴一滴地

在你被定格的笑容里，

慢慢地滲透開來。

舒航

沒有完成，或早已被詩人米沃什拆散

嚴寒過去了，桃花眨著粉紅色的眼睛。

藝術曾經上山下鄉(xiāng)，現在返回城里。

我等待夏天的來臨，等待那些石頭把我逮住，

與河底的溺死者交換對生活的看法。

對于生者來說，它們不再是姓名和數目，

它們也同樣構成了一個完整的世界。

河流上漂著白沫，微小的塵土在大街上匆忙，

生活在和平歲月里值得慶幸，但總是不太

滿足。

屋頂的花樣不斷翻新，于是剃頭匠、舞臺

幕景制作者、

油漆工，甚至小丑都來了，他們一般用舌

頭設計理想的圖案。

我們是否會感到無聊，如果你真的對鴿子

模樣的導彈

不感興趣，對謊言不再驚愕。

我不知道該怎樣對待我的經歷，但我牙縫

里有一條不受腐化的

警察之舌，檢查我每次說話，那就是

真實。

屠國平

走在雪地上掛念起故鄉(xiāng)的村莊

走在雪地上掛念起故鄉(xiāng)的村莊，

村莊也像一片雪花，

飄在你異鄉(xiāng)者的夢中，

你是夢中回不了家的那個雪人，

曾經有月相伴，

曾經沿河踏歌；

你醉在漁家粗糙的木桌上，

木桌也像你，

醉惺惺的四根柱子，

有如你浪跡天涯的一年四季。

走在雪地上掛念起故鄉(xiāng)的村莊，

村莊刮起陣陣西風，

刺痛你貧困的日子，

你滿屁股坐在雪上，

你坐在雪地上，白茫茫的一片，

有如雪花落在夢中。

汪劍釗

雪地上的烏鴉

——在莫斯科

雪地，烏鴉

把整個宇宙的孤獨集于一身，

“哇”的一聲，撕破

黃昏老舊的襯衣。

纖小的爪子靈活地翻動

雪塊與落葉，

似乎在其中尋找同類的羽毛

和真理的面包屑。

槭樹迎風蹣跚在路旁，

佝僂如一個生育過多的老婦人，

不再有豐滿的脂肪和旋律似的風情，

緩緩脫下一層干癟的樹皮，

為饑餓的烏鴉提供最后的晚餐。

存在仿佛是為了對應，

污穢的雪水流淌，浸泡

一張黑白照的底片，

而我們熟悉的烏鴉即將在寒霧中凝固，

成為夜的某一個器官。

王平

同美做愛將是困難的

A、影子裹著影子的頭巾，持燭潛行……

B、一條為淚水催眠的河——河邊：

一間充滿羊臊味的合作社瓦房

整個夜晚都在聆聽

（天上，是暴風雨的休止符）

沉默的吠聲，他的胡須擦過每個被告的臉孔

C、雀巢里哨兵突然飲羽，倒下

死者的幻象反復爬起（手拿武器）

躍過大于現實的屋頂，向一個前提沖去……

D、接近黎明的時刻——人十分難過

猶如鐘聲響起星群已在血泊的天空消隱

放牧牛羊的故鄉(xiāng)像睫毛保護著眸子

（瞳仁禁錮著靈魂的暗室，

她披掛于唱片的發(fā)絲

仿佛新月下楊柳的撫摸，使我倍感溫馨）

E、在低溫的夢中我被一艘想象的飛船劫持：

我被告示：同美做愛將是困難的

除非先知到達之前已將墨鏡摘下

除非晚餐的杯底沉淀著太陽的渣滓

F、不過，一切都不會離你而去

無論難忘的過去，還是絕對的將來，一切

都會在周遭相聚——在時光不斷拉長的

弧圈之內

地球永遠是我的一顆小小紅豆

王寅

情人

我們到海上了，親愛的

岸上的燈火已經熄滅

海馬的笛聲婉轉悠揚

我們到海上了

我打開你的盒子

把你撒下去

小塊的你

比粉末更慢更慢地

在水面上斜斜地落下去

我把你全都撒下去了

你使海水微微發(fā)紅

你使海洋平靜了

如同你活著時

午夜的雪降落在

展開的手上

我把天空給你了

把海洋也給你了

都給你了都給你了

我把裝你的盒子

藏入懷中

我把我裝入你的盒中

我在你的夢里了

小雅

詩人的嘮叨

你完全知道，關于世界正在燃燒的話題

我們已經談論了很多遍

那些不說話的兒子們把你寫進歷史

掩蓋了手指間的灰

“沒有野獸，所以把你關進籠子充數?！?/p>

我們都是充數的，就像胸前口袋上的銅紐扣

就像你的身份，詩人、評論家

因為年代久遠而不曾發(fā)現的墳塋

在柳樹林中，隱蔽的身份練習影子在墻壁

上變化

我們卻忘了，在子彈和塑料的指引下

那么多有天賦的人都耽擱于現實

以理想應付每日生活中犁溝般的落差

透過后視鏡觀望顛倒的世界，那是回憶

沉船似的人走在岸邊，靈魂像被污染的水草

內心的愛欲大于科多巴巨蜥

你想不出更加適合的詩句來表達真實的

面貌

（你在哪，那個屬于地平線上歪曲的支撐點）

小丑在滑稽的邊緣跌倒

他們玩雜耍、變戲法，借動物的口說話

多么熟悉啊，鋼筆吐出熱帶雨林

墨水流成海市蜃樓，只要有挖掘的勇氣

總有什么秘密在不經意間呈現。學會那語氣

學習字典中最偏僻的詞語

我們一味地贊美盤根錯節(jié)的高尚之泥

卻未發(fā)覺被墨水和過的稀泥里正在萌發(fā)

的平?；ǘ?/p>

以不同的方式寫著壽字，而他們錯以為是

生僻字

徐峰

子夜走過青銅橋

已是午夜，我獨自走在青銅橋上

射著耀眼燈光的機器

仍然在我的身旁呼嘯來去，把

看不見的塵埃飄落在我的脖頸里

龍溪港的河水朝著太湖，緩緩流淌

被河岸邊的酒吧、夜總會的燈光

映得色彩斑斕。娛樂精神

讓我們在發(fā)展的喜悅里陶醉沉迷

我抬頭仰望

轉眼間這個城市的第一高樓

已造了三分之一

腳手架上方塔吊的紅色警示燈，明明滅滅

成為這個看不見星星的夜空里唯一的

星星。卻不是伊曼努爾·康德頭頂的星星

我微醺的頭腦忽然眩暈，仿佛

被一陣惶恐輕輕擊打。一月的寒風

從水的陰影里吹來，橋面震顫

有如2011年的歐債危機

看著那還要向著虛空增長的大樓，我想

上面和下面的距離，越拉越大

不知道將來在那么高的地方居住的人

會不會像剛才的我一樣，忽然之間

也會感到惶恐和眩暈

楊煉

春光·河谷

這一刻無限大陽光裸出的身子那么大

裸著 一篷金色茸毛緊緊擠著

我們的頭埋進去 河谷磨擦臉頰

這一刻 躺在懷里的是個春天的輪廓

輪到你了 閉上眼也覺得群山在下面

鳥鳴令子宮粉紅幸福地收縮

風不動 五道血痕也追著五枚指尖

追上一條被你藏在羞澀里的縫

又香又軟 推著綠綠的兩岸

我們就看見 下次呼吸沒有風景

河谷彎進光 光速在每滴水珠里崩潰

我們知道令世界亮得暈眩的命

完成于一剎那 這一刻的心醉

親吻這一刻的毀滅 抱緊是一朵花

抖著 勃起著 發(fā)燙的一點 就像蕊

章德益

夏天撤軍以后

夏天撤軍以后

沿途有衰草

深入一窩窩蟋蟀里

刺探秋天的軍情

泄密的雁聲是天上的輜重

草色如番號

交換出敵國的風景

遠遠的草野上

有草蟲與落穗在交換

人質

有閃電與暮煙在處決

山影

有草垛聳峙如敵國的騎樓

雷是天上的酷吏依舊在

萬山之上 審問一朵

無家可歸的云

欄目責編：孫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