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卡雞和渡渡鳥

陳鑠

A

泰卡雞：全身藍、綠、紅三色羽毛渾然一體，非常耀眼。特別是在陽光的照耀下，更是美麗至極。走起路來昂首挺胸，尾巴高翹，神氣活現(xiàn)，頗有“鶴立雞群”的氣勢。（摘自《百度百科》）

我和泰卡相識的過程和其他普通中學生相遇的橋段雷同，無非先成了同桌，然后從“呀，你也喜歡東方神起啊”這樣的對話開始，東拉西扯上幾句便熟識了。我還沒進現(xiàn)在這所中學之前就聽說過泰卡。這大概和她與眾不同的姓名，與生俱來的自信，還有比中國鐵路干線還要廣的人脈有關系。我同泰卡也不是連體嬰兒似的朋友，我們只是會在課間隨意地聊上幾句，不會一起吃飯，不會一起走在回寢室的路上。

B

早期的渡渡鳥看似肥胖而愚蠢。

我不是個成績優(yōu)秀的學生，泰卡也不是。可她好像對成績不在意，對什么都無所謂，一直那么灑脫，永遠悠游自在。我羨慕泰卡。

她是個籃球悍將，每次放學鈴聲響起，連句再見都來不及跟我說，抄起籃球就直奔球場。而我寧可躲在教室角落里聽《O正反合》，愣是不愿去看班級間的女籃聯(lián)賽。

“渡渡沒去看比賽，暗暗加班加點呢?！?/p>

“得了吧，就她那成績，即使加班加點能對咱們構成威脅嗎？”

聽著剛看完球賽回教室的女生的小聲議論，我咬著嘴唇硬是沒說話。

“你怎么沒去呀？”泰卡回來，大汗淋漓，和我說話時還不忘拿袖子擦著不斷滾落的汗珠，“班級的榮譽感在哪里？”我知道她在開玩笑。

“你看看?！蔽野咽种心菑埲嗟孟“蜖€的數(shù)學試卷在她面前展平。我信得過她，她不是那種幸災樂禍的人。

她有些尷尬，手攥住衣角，似乎想道歉，終于還是什么都沒說。她額頭的汗不斷往下流，順著下巴滴下，滲在校服里，不久便濕了一片。

我沒再看她，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下次你們比賽，我一定去看不就成了?！币娝€是呆呆地定在那兒，我又補充說，“好啦好啦，沒事啦?！?/p>

泰卡的臉色緩和過來： “一次考試不能代表什么的。姐姐我這次也是那15個不及格之一。別為這種事兒鬧心！走啦走啦，請你吃上口愛。”說著，她挽起我的手，要帶我出教室。

臨走前，我用課本把英語聽寫沒有過關的本子蓋住，然后才和她若無其事地走出教室。

C

歐洲移民在19世紀來到了新西蘭南島，當他們發(fā)現(xiàn)泰卡雞時，一下子就被它的美麗迷住了。但他們并沒有對泰卡雞產(chǎn)生愛惜之心，為了得到泰卡雞美麗的羽毛，對其開始大捕殺。1898年，隨著最后一只泰卡雞被一只獵狗咬死，生物學家們非常惋惜地宣告：美麗的泰卡雞滅絕了。

我主動去看女籃比賽了。因為實在不想讓別人把我研究轉(zhuǎn)筆、聽歌發(fā)呆誤解成加班加點。

球場被觀眾圍得水泄不通。我看擠進去無望，便踮起腳尖，總算勉勉強強看見幾張熟悉的臉。

夢夢、媛、鑠、丁丁、安安……等等，怎么沒有泰卡？我突然意識到向來積極的泰卡竟然不在首發(fā)陣容里。頓時，我的心底一陣難受。泰卡素日抱著球急匆匆離去的情形在我腦海里像放電影似的循環(huán)回放。

中場休息時，我好不容易擠了進去，我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泰卡。她似乎一點也不沮喪，搭著女籃隊長夢夢的肩膀在說著什么。她的神情很淡定。

“為什么沒有她？”我問邊上的同學。

“啊哈，你說泰卡嗎？你看看首發(fā)的5個人，哪一個不在校隊待過？泰卡平時是湊雙數(shù)的陪練。”

后來我問泰卡：“既然知道自己沒法上場，為什么……”

“喂喂，我打球又不是為聯(lián)賽。難道真正喜歡一樣東西，必須和功利扯上關系嗎？”她用難以置信的淡定眼神看著我，“當然，我要是不這么拼命打球，就等于自動放棄下次替補的資格?！?/p>

我又一次失語了，愣愣地站在原地。

D

16世紀后期，帶著獵槍和獵犬的歐洲人來到毛里求斯，從此，厄運降臨到不會飛又跑不快的渡渡鳥身上。1681年，最后一只渡渡鳥被殘忍地殺害。從此，除了博物館陳列的標本和畫家筆下的圖畫，地球上再也見不到渡渡鳥了。

我從英語老師辦公室出來。剛剛被老師叫去重默單詞，神情有些恍惚。

“嗨。”泰卡的聲音從我背后響起。

我驚了一下，手中的英語聽寫本“啪”地掉在地上，“嚇到我了?！?/p>

“怎么？沒有過關？”泰卡彎腰替我撿起本子。

“對呀，”我只覺得委屈， “昨晚明明背得好好的，結果一到聽寫，緊張得什么都忘記了?！?/p>

“看看你這心理素質(zhì)。記得上次月考，你把考試時間記錯，上次期中考，你看錯英語答題卡順序，還有……”

“行了行了?！蔽見Z回本子，不理她，一個勁兒往前走。

“好啦，好啦。作為交換，我告訴你我剛剛去老班那兒開會聽到的內(nèi)容好不好？”

“誰想知道！”我回她。

“老班說作為獎勵，這次考試名列班級前20的同學中午可以去圖書館自修?！?/p>

“什么好消息，我們怎么辦？”我下意識省去了“后30名”這幾個字眼。我明白自己又是自尊心作祟。

“你這人怎么這樣，下次考進前20不就好了？”泰卡淡淡地說。

E

1952年，絕跡了50多年的世界珍貴鳥禽泰卡雞在新西蘭重新被發(fā)現(xiàn)。消息傳出，轟動世界，引起了各國動物學家的關注。

那天傍晚，教室里彌漫著碳酸飲料的甜味。同學們嬉笑著互噴可樂，泰卡已經(jīng)渾身濕透，仍被大家窮追不舍，她的臉上是幸?？煲绯鰜淼谋砬?。

我這才知道當天下午是女籃比賽第三、第四名決賽，主力隊員扭傷了腳，泰卡臨危受命。一場比賽下來，她的表現(xiàn)雖不是最搶眼，但唯一砍下的2分竟是絕殺。

我至今仍很清晰地記得當晚不知是誰在黑板上寫下：“同舟共濟的游子，殊途同歸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