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 選編

“野外”創(chuàng)辦于2002年，最初由胡人、江離、樓河、炭馬、飛廉、古蕩等70后詩人發(fā)起，其同仁刊物《野外》在純粹、沉靜、關(guān)注詩藝的共同取向下，追蹤國內(nèi)同一代詩人的寫作，并逐漸匯集杭州及周邊區(qū)域的年輕詩人，于2003年開始舉行每月一期的“野外詩歌沙龍”，每期專題討論和細(xì)讀一位國內(nèi)外詩人的作品，成為一個各種不同風(fēng)格并存，一起具體扎實(shí)探討寫作的詩歌群體?？梢哉f這樣持續(xù)的切實(shí)、深入的交流方式，在當(dāng)今新一代詩人群體中具有某種典范意義。

今年是“野外”成立十周年，刊物也已出到第十期，舉辦沙龍七十次。在這一過程中，同仁之間相互激勵，切磋批評，對各自的詩歌觀念的成長、寫作風(fēng)格的確立起到了較大的推動作用。

胡人

奔跑的中國

多少年了，我們習(xí)慣了奔跑

奔跑著吃飯，談戀愛

奔跑著握手，睡覺

一路上，風(fēng)，

吹壞了我們的皮膚，肌肉

骨頭也松散了

我們渾然不覺

稍一停留，就要被鄙視，踐踏

我們必須奔跑

腳爛了，眼睛瞎了

還在奔跑

一路上，良辰美景如同虛設(shè)

享受人生只是一句口號

有的跑到了八十歲，還是面黃肌瘦

有的剛剛起跑，就夭折了

一路上，哭聲不斷，白骨皚皚

譬如這個夏天的夜晚

在風(fēng)雨和雷電中

人們和火車一起奔跑

奔跑著打電話，發(fā)短信，寫微博

但他們不知道，中國跑得太快了

他們乘坐的火車太累了，跑不動了

而后面的火車還在繼續(xù)奔跑

多少年了，中國一直在奔跑

速度越來越快

沒有人可以停下來

如果你膽敢停下來

就可以看到美景了

就可以看到死神了

飛廉

月蝕

——給泉子

壟上走來我的父親，

晚清小吏，民國鄉(xiāng)紳。

亂世危脆，兇險(xiǎn)

多端，他起承轉(zhuǎn)合，

從《出師表》

走向《小園賦》。

腳下，霜寒，蟋蟀

在野史的灰燼里取暖，

大地磨著牙。

1916，歲在丙辰，肖龍，

共和、立憲展開激戰(zhàn)，

袁世凱孤獨(dú)死去。

是年九月，銜著迷惘，

我來到這悲慘世界。

父親長醉不醒，

瞪著青白眼。

我拋開《論語》，捕風(fēng)，

捉蝴蝶；渭水濱，

看姜子牙釣魚。

河水幽涼，

流淌今古奇觀。

六姐琪禎癆病纏身，

咳嗽聲，呼應(yīng)著風(fēng)雨，

整個時(shí)代的哀怨，

郁結(jié)在她無辜的肺里。

我托四叔從江南

捎來雨花石，

種在宅院的四角，

冀此驅(qū)逐邪神。

她卒于1926年花朝節(jié)。

烏鴉滿天，

匪酋“王老雞”攻占縣府，

我們倉皇逃向省城，

途中，父親的長指甲，

再次連累了全家。

殘酷莫過萬年歷，

省城十年，我迷上了

創(chuàng)造社、旗袍、

電影院……

茶花女身上，

遍嘗了云雨之歡。

全民抗戰(zhàn)，我受傷回鄉(xiāng)。

小縣城，

被一個傳說佑護(hù)著。

朝菌不知晦朔，

我吐納晚霞，巧取豪奪。

日本投降，父親說：

一山不容二虎。

話音剛落，流彈打死了

我家的一頭耕牛。

第二年，癩蛤蟆集體

南遷，父親說：

中國即將一場劫難！

一年后，土改運(yùn)動，

征去了他七十二年的命。

炭馬

藏起來，是為了被找到

我們藏，一個人找

我們藏起來，是為了被找到

在父母的房間里

我們瘋狂尋找，藏身之所

當(dāng)那搜尋的伙伴噔噔踏響

地板

我就屏住呼吸，心跳不已

當(dāng)那些隱藏不深的伙伴

被一個個找到

還有一些是自己故意發(fā)出了聲響

我洋洋得意，但忍住笑聲

最后，我聽到他們一起

離開房間，去玩泥巴

院子里不時(shí)傳來笑語歡聲

我，孤零零地，躲在床底下

被遺忘

最后也忍不住喊出了

聲音，在空無一人的房間里回蕩

樓河

與父親在校旁飯館

夏末初秋的蟬聲闌珊。

你來看我，你的身體還能支撐你獨(dú)行。

你帶來了米，橘子和紅薯。

給我，或者我的老師。

我?guī)銇淼叫Ｅ燥堭^，仿佛就是我請客：

空心菜五角，雞骨架一塊五。

我們吃啊吃啊，像兩個潦倒的朋友。

我們多憂愁，你說著：“真貴！”

好像很能理解我的不易，

好像對我說著：抱歉，讓你破費(fèi)。

街邊污水緩慢得讓人顫抖，

對面紡織廠的噪音流遍整條街道。

我們捧著瓷碗，眼前掠過散去的同學(xué)。

你對這一切都感到好奇，

但你不說，仿佛知道

自己羸弱的身體不配對這一切抱有如此

大的熱情。

你蒼白的臉在熄滅自己，

并且努力讓自己變得平靜。你不知道，

現(xiàn)在我多想擁抱你，

你不是我的父親，你是我的孩子。

古蕩

奧姆弗洛斯（Omphalos，中心）

奧姆弗洛斯，奧姆弗洛斯

在我說出之前是一粒砂，是一口泉

是水感動碎片溢出來，是一圈井

沒有人會發(fā)現(xiàn)你，奧姆弗洛斯

沒有人。只剩下靜靜的響

聽苔蘚談?wù)撎鞖?，看豆莢翻曬肚皮

當(dāng)人們都急于忙碌，而我清閑

提起水、濯洗腳、打著石子

像散著骨架的泡桐，不在乎風(fēng)箏的

高低。我一如我自己

地球在自轉(zhuǎn)，空氣散逸

我像一只獨(dú)居的麻雀

在收割完畢的稻茬上

走來走去

道一

莉莉·瑪連

誰的低音可以穿越半個多世紀(jì)？

成為水一樣的墓志銘，流遍

一九三八年德意志的黃昏。

那些士兵，像冬夜后院的木材

整齊地躺著，他們的呼吸

跟隨大提琴的余音，顫抖著消失

呼嘯而過的空虛，紅色的彈坑，

莉莉·瑪連，今晚只有夜鶯還睜著眼睛

懺悔的人把性命交給戰(zhàn)爭，仿佛

我突然想到的贊美詩，哥特式的尖銳

臺階，失去一條腿的人詛咒著新聞

詛咒著，你緩慢的旋律帶來新鮮的死亡。

以及

平滑的拋物線，突然的亮光

整個夜晚放棄朗誦，在貧困的樂章中

平躺下來，就著炮火想一下你的容顏

在元首干凈的水杯里，或者激情的唾沫中

一九三八年德意志安靜的荒野

誰的低音穿越了半個多世紀(jì)。

莉莉·瑪連，任何一個音符

都在為自己挖掘墳?zāi)埂?/p>

任軒

當(dāng)你看著我的眼睛

——給張婷

浩如星辰的書月者，至今無人見過月心，

也無人可以破開木槿一樣

破開月?？蛇@有什么關(guān)系？

眼睛是葉子，是樹皮，月光和眼神是一樣的。

而之所以我們心存贊美，

不是花兒多么嬌艷，年輪多么稀或密，

不是能否看得見月心。

我們之所以心存贊美，

來自對自我內(nèi)心的端詳。

好比對著鏡子梳頭。因此——

當(dāng)這個城市的植被把所有白云收進(jìn)毛孔，

葡萄和麥芽以最快的速度發(fā)酵，

當(dāng)香樟樹和白玉蘭借清風(fēng)疏通它們的嗅覺，

水珠用荷葉擦亮自己的眼睛，

你從黑暗中走來，

我就感到在座的飲者都被搖晃了一下。

老刀

失眠

有什么事情比失眠更為重要

燈在幽暗的回憶里靜靜地亮著

你說：“一座墳?zāi)孤裨崃宋ㄒ坏拿?。?/p>

那就數(shù)數(shù)沉默的花瓣吧

一些水帶來的幽深開始襲擊倦意

此夜的月色是唐人書寫過了的

疼痛也沒有新意

只有一兩只寒冷的鳥偶爾飛過

留在掌心一兩個動詞

失眠，讓一個患者活得像魚

谷雨

往昔

回憶的靴子掉進(jìn)夢里，而沒留下任何痕跡

就像是雨，落在往日的陰影里。

醒來已是傍晚，推開窗戶

看著遠(yuǎn)處迷蒙的天空、灰暗的建筑

仿佛到了另一個城市

心底充滿從未有過的敵意和陌生

或許，睡夢中醒來的那個人是我

而你是另一個我

走過我十年前走過的崎嶇小路

愛著我十年前愛過的流水和明月

或許，你在想，如果外面在下雨

如果這雨可以下到一段凌亂的內(nèi)心獨(dú)白里

這段獨(dú)白該有多么溫暖

就像蠟像館里的蠟像，吹滅了微暗的火

就像是心里，住著一個幼小的野獸

吞沒了荒野

或者，反被無邊的荒野吞沒

就像是忍不住吃掉的蘋果

和暗夜。

我曾在一首詩（已經(jīng)遺棄）里贊美——

麥子青青，飽滿、純凈

看見了嗎？

它們和落在身上的雨水一樣美

面對流逝的時(shí)間、生命

我們的身體因寒冷而變得像鉆石般透明。

方石英

獨(dú)自搖滾

大雁進(jìn)入小學(xué)課本

天空一下子變得湛藍(lán)

風(fēng)吹動白云

風(fēng)吹動菊花

同時(shí)被吹動的還有我瘋長的頭發(fā)

一切似乎都是預(yù)先設(shè)定

我?guī)е约旱挠白?/p>

游學(xué)四方

碰到一些好人

碰到一些壞人

我的名字

隱現(xiàn)在火焰邊緣

我是如此熱愛睡覺

石頭把我的夢墊得很高很高

游離

切·格瓦拉

革命過后，習(xí)慣了

互相殘殺的我

變得無所適從，整個世界

都是嶄新的

我的內(nèi)心空蕩蕩

沒有人虐待我，也沒有人

可以讓我虐待

但斗爭的理念，已經(jīng)

無法更改

像吃飯一樣，我需要血腥

需要敵人的殘酷

以及戰(zhàn)友間的親密

革命過后，祖國留給我

拐杖和戰(zhàn)爭的幻象

而他抽身離去

我一瘸一拐地走在

哈瓦那街頭

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經(jīng)

分不出敵我

轟隆隆的汽車像機(jī)關(guān)槍

血正一片一片地從天上飄下來

余西

旅途

我將駛向我所不在的城市。

那里有我的書籍和床鋪，

有不是我的高架橋和人群。

風(fēng)景在蒙著水汽的玻璃上流逝：

綠的杉樹，白的河流，

如同過往，在雨水中沉浸。

在體內(nèi)，幽暗的血脈里，

有一種哀婉在靜靜流淌，

但我請求，不要為我難過。

透過藍(lán)色椅背的間隙，

沉睡中的女人，便足夠給我安慰，

她的雙重下巴，她的尖嘴紅唇。

無人相識，卻可以與自己交談，

沒有人知道我的喋喋不休，

只有振顫、轟鳴，在坐無虛席的車廂。

我仍然沒有準(zhǔn)備好，和華麗的城市，

或者溫柔的女人生活在一起，

因?yàn)槲邑毟F、怯懦，我的生活沒有意義。

山葉

蘋果樹

多花的蘋果樹，

在靠近姑媽家農(nóng)場的那塊

紅土地邊上

滿園子都是撲鼻的

花香，我們不繞道行走

我們打算從里面

穿過去，或者站在

一棵樹下說會兒話，

一起嬉笑，

摸摸彼此微涼的鼻尖。

辛酉

墓志銘

這是一個不倦的歌者。

他在世的時(shí)候，手提心臟，歌唱了一輩子。

如今，他睡著了。枕頭底下

壓著十卷詩歌。

在這些詩歌里，他不厭其煩地

歌頌著石頭，倔強(qiáng)的石頭

它那粗礪的棱角，抵御過一場大風(fēng)。

在這些詩歌里，他總是不停地

寫到野草，那些被牲畜踐踏過的野草

那些被禽獸啃咬過的野草

在雨中，昂起了頭顱。

除此之外，他還不止一次地

寫過野花，樸素的野花

艷麗的野花……各式各樣的野花

他將她們中最美的一朵

娶回家去，做新娘子。

剩下的篇幅里，他詛咒，以良知的名義

詛咒黑夜

詛咒黑夜一樣的人，和事物。

他得罪了不少人，沒有好名聲。

魯曉米

無題

柳絲夾帶雨絲，

立精神的秋，

看屌絲的湖。

寂寞在水面編織，

斜風(fēng)吹散衣袖，

空呵，不倦地拆補(bǔ)。

如果方便面才算工致，

請朗誦這一面湖。

如果碧樹不算格高，

請仰望時(shí)代的金價(jià)。

哦，石蟹晃悠巨鉗，

裁老年的靦腆；

一路小楷青青，

盡是起伏的潦草。

抓一把波動的皺紋，

老眼里，秋光瀲滟

王凈

偏執(zhí)想

對于偏執(zhí)的熱愛，傷了我們的審美。

就如在愛中，我們的死心塌地，

從反面，論證了我們的不靈活。

盡管有人聲稱，為了愛要不惜一切，

我們?nèi)菀装堰@理解為：燃燒中的木柴，

灰燼卻是寂靜的。我們懷疑忠誠嗎？

不，忠誠呆在它的定義里，老實(shí)巴交，

我們雙手贊美。倒是值得懷疑。

在愛情的冬天里，我們渴望橘黃的

火焰，溫暖也不刺眼。我們渴望著，

卻討厭渴望本身推遲了結(jié)果的降臨。

我們愛著，它的另一種解釋是：被愛。

在這嚴(yán)肅的儀式中，我們的心靈

不斷變換著小把戲：我們捧出花朵，

眼睛卻巴望著果實(shí)閃現(xiàn)；我們揮出

愛的云彩，但希望它馬上掉進(jìn)眼井里。

諸多事物，突然彈出可疑的面孔。

懷疑的枝葉，成了土壤中唯一的真實(shí)。

這荒誕嗎？除了愛人的手和靈魂，

誰又能夠進(jìn)行理性的邏輯證實(shí)？

這讓我們也飄忽不定起來，我們成了

虛無的共謀者，這多少讓人有點(diǎn)傷心。

這也不能怪罪于審美，它有它的難處。

怪罪于愛嗎？它本身多想甜蜜。

怪罪于偏執(zhí)吧，可連我們都覺得無辜。

藏馬

他之詩

當(dāng)我們一直在陸地尋找著

他卻躲進(jìn)了水里，獨(dú)自地，像是被什么包扎

他說他的頭發(fā)豎立在那兒

泥沙的間隙里發(fā)質(zhì)有點(diǎn)硬，也許吧

他說他的那頂帽子，還戴著，挺好看的

不知道好看在哪里，但就是好看

他說他的衣服很整齊，整齊得

像是一直立正著，不知道為了什么

他又說他的人很胖，胖得有點(diǎn)浮腫

當(dāng)然了，那十多個日日夜夜

他說他真的很重，說不出的重

指尖都這樣重，連毛發(fā)都那樣重

他又說他的腳有點(diǎn)白，哦，看起來

是有點(diǎn)白，直直的，白中泛黑

他說，他的嘴唇也有點(diǎn)破了，一道

很深的印痕，不像是因?yàn)橛H吻

他說他猜測是在打撈時(shí)，被鐵鉤子

擦破的。那么，接著，他又說

他的褲帶有點(diǎn)緊，你看，都快漲裂了

哦，腰部，多么結(jié)實(shí)的一條牛皮帶子

他又說他的膝蓋也變形了，就像

睡得太久的人那樣，僵硬著一塊鐵

而一只腳上的鞋還沒有松，看下面

這根鞋帶比在平時(shí)扣得更緊。哦請不要難過

他說他的臉還是很清晰的，或許

更潔潤，有三十多歲男人的些微儀態(tài)

是的，這一點(diǎn)，我也知道，曾經(jīng)

他走過很多地方，也見過很多有趣的人

他又說他的胡子看上去像一個賣燒烤的

但在照片上看去，臉形又像一個老師

他說他那天是不是喝酒了，你瞧，他

鼓脹著的頭部，有著一圈嬰孩般的光暈

接著，他又說他每天都會接收這樣一些

但沒想到這是個詩人，原來詩人是這樣

悲傷得可愛。他想起了他的眼睛怎么

瞇成了一條縫，再也睜不開，他看不到

他的瞳孔是什么樣的。而這

和他的工作的縝密不符合，有點(diǎn)為難了他

他說但他當(dāng)時(shí)不想損壞他身上的任何一

個部件

現(xiàn)在好了，得到他家人的同意，可以

更深地了解他了。他說他先用剪刀

剪開了他的衣服，然后，終于露出了

裹著的皮膚。他說他在腹部劃了一下

那暗紫色就分開了兩爿，而刀尖

再向上，胸膛也就打開了。這是一副

好身材，符合生理學(xué)包含的一切范疇

他說他的心臟很好，腎也不錯，以及

肝、膽、脾、胃，就是肺不好

對不起，里面積滿了河水，喉管里也是

他說腸子里好像還有沒消化完的

一些東西。他說是不是吃了海鮮和面

芹菜和肉。又是不是吃得很飽

但可能飯后沒去散步；而肉真的

挺厚的，骨頭在里面，可能很受氣

他說沒想到他也是那樣聽話地躺在那里

一聲不吭。而他也真的更沒想到

會花了近四小時(shí)去了解，因?yàn)楸殬I(yè)的

道德良心真的很仔細(xì)真的他想呈現(xiàn)對外面

疑惑著的精確的答案。而現(xiàn)在

已經(jīng)找到了——他說最后的結(jié)果

其實(shí)和他初次見到他時(shí)

所判斷的一樣，好了這下我們都放心了

他說還是早早回家去吧（哦，沒想到

他的家在千里之外），但如果有疑慮那就

再等等吧，反正躺在這個冰柜里也挺好的

他說他要走了。他說但你們一定要記得

幫他穿好衣服，怕是光著身子有點(diǎn)難受

也難看。他說他剛才都記不清

那把刀子在這身體里切裂過多少次了

哦，請千萬不要難過，千萬

人生難免會誤失而這只是

一個小小的例子而已。接著，他又說

總之真的是很好，是一具很健康的軀體

一邊說著——他把他留在了尸檢房

里——

然后自己一邊收拾著法醫(yī)用的那些工具

最后，他提起了袋子，走到門外，把它仍進(jìn)了

車子的后備箱。再見，然后他搖搖手

搖搖那只用消毒水洗過的手掌。

說再見了，再見了祝你們好運(yùn)，永遠(yuǎn)地

江離

不朽

一個寒冷的早晨，我去看我的

父親。在那個白色的房間，

他裹在床單里，就這樣

唯一一次，他對我說記住，他說

記住這些面孔

沒有什么可以留住他們。

是的。我牢記著。

事實(shí)上，父親什么也沒說過

他躺在那兒，床單蓋在臉上。他死了。

但一直以來他從沒有消失

始終在指揮著我：這里、那里。

以死者特有的那種聲調(diào)

要我從易逝的事物中尋找不朽的本質(zhì)

——那唯一不死之物。

那么我覺醒了嗎？仿佛我并非來自子宮

而是誕生于你的死亡。

好吧，請聽我說，一切到此為止。

十四年來，我從沒捉摸到本質(zhì)

而只有虛無，和虛無的不同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