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刀

亓新賓

獨孤鴻在大雪紛飛的臘月回到了河鎮(zhèn)，河鎮(zhèn)因大河而得名。朔風凜冽，獨孤鴻寶藍色的長袍不住抖動，他腳下的大河寶藍一片，像一塊碩大無比的藍寶石。

獨孤鴻站在河中高大的冰塊前，唰地抽出了盤在腰間的雪刀。他左手捏個劍訣，身子如一只大雁般陡然躍起，在空中無聲地轉(zhuǎn)了一個圈，輕靈飄逸，雪刀跟著一翻，一招“平沙落雁”，向巨冰攔腰斬去。

雪刀鋒銳無比，吹發(fā)立斷，刀過處，巨冰已然斷為兩截，但并沒有掉落下來，仍然是原來完整的一塊。獨孤鴻冷峻的臉上現(xiàn)出了一絲常人難以察覺的微笑，他舉掌輕輕一推，巨冰轟然倒地，斷面平滑如鏡，就像一張巨大藍寶石做就的桌子一樣。

獨孤鴻費盡心血練就的雪禪神功終于大功告成了。雪禪神功是一門內(nèi)外兼修的絕世神功，如果和雪刀合二成一，將會無敵于天下。獨孤鴻仿佛在巨冰平滑如鏡的斷面上看到了師父雪禪大師和河鎮(zhèn)一霸慕容柏的身影。

獨孤鴻伸手一彈刀身，雪刀嗡嗡之聲不絕，刀身顫成一片藍光，經(jīng)久不息。他仰天長嘯，盡興走了一路雁翎刀法。練刀人的藍色魁梧身影時而低低盤旋于冰面，時而騰空躍起，遠遠望去，冰面上藍色光影一片。

十年前，河鎮(zhèn)一霸慕容柏看中了獨孤鴻的一塊祖?zhèn)髡?，強買未成。慕容柏心地歹毒，心生一計，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暗夜，帶領惡奴放火焚毀了獨孤鴻的屋宅，并將背負孫兒逃出來的獨孤鴻的父親打成重傷，之后將祖孫二人推進了熊熊大火之中。外出歸來的獨孤鴻站在已經(jīng)變成廢墟瓦礫的家園前，欲哭無淚，含悲忍痛埋葬了父親和兒子。慕容柏收買了獨孤鴻的眾鄰舍，聯(lián)名誣陷獨孤鴻酒后縱火之罪：慕容柏家私豪富，在衙門上下使用銀兩，意圖謀害獨孤鴻的性命于獄中。獨孤鴻之妻忍辱負重，絕望之余懸梁自盡；幾個月后，獨孤鴻尋機逃脫了出來，沿著大河而上，風餐露宿，最后來到了昆侖山。在昆侖絕頂，獨孤鴻遇到了雪山派的一代宗師雪禪大師。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獨孤鴻成為了雪禪大師的關門弟子。雪禪大師傾其畢生所學，悉心教授，獨孤鴻又頗具武學資質(zhì)，十年之后，獨孤鴻已經(jīng)精通了雪禪大師的所有武功，就連雪禪絕世神功也差最后一點內(nèi)力調(diào)息就要大功告成了。

獨孤鴻下山時，雪禪大師將師徒二人花費數(shù)年之力精心打造而成的雪刀交給了獨孤鴻。雪刀用昆侖山特產(chǎn)的雪花鐵冶煉鍛造，又用萬年冰川融水淬煉百遍，再經(jīng)過昆侖碧玉的粉末精研細磨無數(shù)遍而成，雪刀至柔至剛，削發(fā)立斷，是雪山派的鎮(zhèn)山之寶。

一個寒星隱沒的晚上，獨孤鴻一身夜行人裝扮，幾個起落，翻進了慕容柏的重重院落。獨孤鴻將雪刀插進慕容柏臥房的門縫，稍一用力，門閂斷為兩截。

一點青燈如豆，床上的慕容柏龍鐘老態(tài)，風燭殘年。出乎獨孤鴻意料的是，當年如狼似虎的慕容柏看到獨孤鴻之后，沒有喊叫，也沒有絲毫反抗。他喘了一口氣，平靜地說，獨孤鴻，你來了，這十年，我的良心天天受著折磨，寢食難安。你終于來了，這件事也可以有一個了斷了，冤有頭債有主，請你不要難為我的任何一個家人。說完，微微而笑，神態(tài)祥和，準備引頸受戮。

望著這個十年來讓獨孤鴻天天咬牙切齒有著滅門之恨的仇人，不，他也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獨孤鴻心內(nèi)波濤洶涌。他唰地抽出了雪刀，心內(nèi)默默地道，一雪前恥的時刻就要到了。但是，在雪刀就要劈落的一剎那，雪禪大師經(jīng)常教誨他的一句話在他的耳邊響起來，雪刀傳給你，只能用來行俠仗義，扶危濟困，不能用在已經(jīng)幡然悔改的敵手身上，不能用在手無寸鐵的老人孩子身上，切記切記，冤冤相報何時了。

雪刀在最后一刻沒有派上用場，獨孤鴻輕輕地關上了慕容柏的房門，悄無聲息地踏雪而去。

到了大河，獨孤鴻仰天長嘯，從腰間抽出雪刀，舞動起來。另一個世界的父親、兒子、妻子的面孔交替在眼前出現(xiàn)；十年前慕容柏和現(xiàn)在慕容柏的身影交替在面前閃現(xiàn)；師傅雪禪大師的話語如洪鐘般在耳畔嗡嗡作響。獨孤鴻頹然倒地，雪刀在頸中一抹，一縷殷紅的血濕透了長衫。這個心力交瘁的人在閉上雙眼之前，用力一擲，雪刀如一枚流星般竄上天空，嗡嗡之聲不絕于耳：然后又筆直地掉落下來，嚓地一聲輕響，插入藍色的冰塊中，直沒入柄，和藍色的冰塊徹底融為一體。

藍色的河冰，包容了一切恩與仇，消解世間愁怨于無形。

【責任編輯 何光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