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 白
和生活妥協(xié)的時候
我想到了井,低陷,順從
也想到水,流到哪里
哪里都有愛情和
懷念。但想到井水
我的身子就絕望般
顫栗
曾經(jīng)從井里取水
隨著繩索,桶下去
水被提上來
桶被提上來,低頭間
自己的影子
在水里晃來晃去
再一低頭,就感到眼底的潮濕
就感到一只手
從我的身體里取水
每次一到井邊,我就恐慌
怕一低頭
就忍不住,什么都沒有了
一只貓
她曾經(jīng)歇斯底里地
叫春,在夜晚的客廳里出沒
又在陽臺上
跳來跳去,打翻
一摞舊報紙,當(dāng)我醒來
報紙正在往下落,比我想象的
慢一些
直到它們
完全掉在地板上
貓又回到客廳
似乎更撩人,我聽見她的歇斯底里的心
像個早熟的孩子
已經(jīng)懂了
異性之間那點事
再差那么一點
再差那么一點,夕陽就要
掉下去,我提著一兜桔子
回家。我喜歡
黃色的,不帶修飾的果子
夕陽在遠處
做最后的掙扎
也許它就要
成熟,從夜晚這棵大樹上
提前落下來
它在我的手提袋里
做最后的掙扎
就差那么一點
如果我不愛了
暫時不想說
如果我不愛了
也只是一場誤會
因為那里的親人
常常會被說起
只是疏于走動
張家的婚期,李家的喪事
即使我不愛了
它們依然被惦記,像風(fēng)聲,犀利
六十六歲的父親,十年前離開
想他時就看看北山地里的土,不能不愛
一年回去幾次,看了再看
臨走時再回頭望望那堆土,草綠了,黃了
最后枯萎,父親在地下
又孤獨地過了一年
母親今年七十歲,避免和我說起
一些后事,我知道
她越來越膽怯,感覺每天都在和我
告別。每一天,我聽見她醒來,咳嗽,念叨
就心滿意足
于是想起那個出生地,有一天
她總是要回去的
不得不想,多么矛盾,我的內(nèi)心
被瑣碎的事物擠滿,因為愛
我擔(dān)心有一天會爆炸
去某個地方
我抱著貓和紫羅蘭的香氣
去一個車站,火車從后面
緩緩而來,它發(fā)出
我身體里藏了很久的
渾濁的光,聲音清涼
上車之前,我的貓?zhí)蛑ò暌粯拥淖ψ?/p>
我扶著欄桿,就這樣孤獨地離開
惟有傷心的人懂,我的貓開始叫喚
她想把頭從窗口伸出去,她的眼里
火車倉惶而逃
童年記事
我發(fā)誓,那時候天更藍
我們坐在櫻桃樹下,小如櫻桃
小齊的鞋子
破了個洞,我們就往里面塞石子
黃昏里,媽媽們喊吃飯
我們就在偌大的黃昏里
像動物
逃竄。那些時光多么好
豌豆花剛開過一半
我們相約
去摘豆角,翻山
挖甘草黃芩,遇見的蛇
很善良,并不傷害我們
月光輕柔的晚上
我們幾個擠在
小齊家廚房的土炕上
一條舊被子
裹住幾顆幻想成熟的
小月亮
我發(fā)誓,那些幽藍的光
至今讓我懷念
很多年后
只是假設(shè),我們還如此相愛
即使月色陳舊
還留戀我們的房子和
周末堆起來的臟衣服
即使月色醒來
拂動我們裹在被單里的身子
和老掉牙的甜言蜜語
我們都為此感激
清晨被咬過的蘋果,從山頂漸漸退去
的薄霧,孩子手中的牛奶杯
我們披衣,燒好的早餐
沿著濱河路,走過一圈
很多年后,那邊住著的人家
春天的窗戶開著
探出腦袋的孩子
像幾朵喇叭花
盛開,像我們,曾經(jīng)
也那樣開過
離離:女,本名李麗,七十年代末出生,甘肅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定西市作家協(xié)會理事。有作品發(fā)表于《飛天》《星星》《詩刊》《人民文學(xué)》《青年文學(xué)》《詩選刊》《詩歌月刊》《黃河文學(xué)》《詩潮》《綠風(fēng)》《山花》《北方文學(xué)》《散文詩》《中國詩人》《詩林》等文學(xué)刊物,并有作品入選《中國年度詩歌》《中國詩歌精選》等多種選本。作品多次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