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中
題目所說的這個節(jié),就是“第六屆巴黎中國電影節(jié)”。
機緣巧合,近年我承擔國家廣電總局一項重點課題,研究中國電影“走出去”的路徑與策略。我關(guān)注到由海外民間人士操持的中國影展,在總體上推進了中國電影在全球的能見度與知曉度。此次巴黎之行眼見為實,感觸良多。
巴黎中國電影節(jié)的創(chuàng)辦人是著名旅法藝術(shù)家高醇芳女士,她也是一名從上海走出去的成功女性。2004年以來,高醇芳帶領(lǐng)一支由中國留學生組成的志愿者團隊,在資源奇缺的條件下忘我投入,硬是挺過重重困難,將這個原本籍籍無名的電影節(jié)培育成了一個知名品牌。朋友們近悅遠來,如法國著名導演讓·雅克·阿諾、克勞德·勒盧什和影星朱麗葉·比諾什,先后受邀擔任電影節(jié)榮譽主席或代言人。中、法兩國政府部門也紛紛給予支持。在本屆電影節(jié)宣傳冊上,刊載了中國廣電總局蔡赴朝部長、法國文化傳媒部部長、中國駐法大使孔泉、巴黎市副市長、法國國家電影中心主席、法國電影聯(lián)盟主席、中國電影資料館館長傅紅星題寫的賀詞,稱贊電影節(jié)為法國觀眾提供了以藝術(shù)形式感受現(xiàn)代中國的機會。
電影節(jié)日程很滿,我們連軸轉(zhuǎn),出席在流光溢彩的巴黎市政廳舉行的電影節(jié)招待會、出席在美輪美奐的高蒙電影院舉行的開幕典禮、出席與法國電影界人士的懇談會……與此同時,我專程探訪電影節(jié)的大本營,實際上就是高醇芳寓所。不無夸張地說,假如要教法國人弄懂漢語成語“無置錐之地”的意思,那只需帶他去高家走一趟就能理解了。抬眼望去,屋內(nèi)幾乎所有的平方米都堆滿了一疊疊文檔、資料、宣傳品、海報、照片、拷貝等等,沒有一件家具是可以正常使用的。高醇芳坦言,她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時常要為志愿者們做飯犒勞。整個電影節(jié)期間,我們目睹高主席事必躬親,精氣神全都凝聚在電影上了,讓人感佩不已。
本屆電影節(jié)特設(shè)我父親?;〉幕仡櫽罢梗x映片目達14部之多。傅紅星館長致辭說:“我們更加重視向法國觀眾推介中國電影的質(zhì)量和層次,這次組織了中國一位非常著名的導演和編劇?;∠壬鱾€時期的代表作與大家見面。請大家跟隨?;а莸碾娪爸?,深入不同時期的普通中國人生活。熱愛電影的法國觀眾在欣賞?;‰娪斑^程中,能夠立體地發(fā)現(xiàn)中國人前世今生和未來之路?!被仡櫿沟慕夷挥捌窃絼∷囆g(shù)片《梁山伯與祝英臺》,我應邀上臺與觀眾見面,介紹了一則幕后佳話:周恩來總理1954年出席日內(nèi)瓦國際會議時,指定《梁?!帆I映招待各國外交官,并親自給影片擬廣告詞“東方的《羅密歐與朱麗葉》”。臺下觀眾聽到這里,都發(fā)出了會心的笑聲。這次放映的《梁祝》是中國電影資料館修復的我國第一個數(shù)字拷貝,畫面整舊如新,聲光色彩俱佳。值得一提的還有,我父親早年編劇的兩部作品《洞房花燭夜》(1942)和《假鳳虛凰》(1947),我以前從未在大銀幕上看到過,沒想到這次在巴黎補看了。尤其《假鳳虛凰》這個國內(nèi)已經(jīng)絕跡的拷貝,出自法國國家科學研究中心研究員紀可梅女士收藏,她是“中國電影通”,侃起中國經(jīng)典影片來如數(shù)家珍。
此次巴黎之行,還有兩項電影遺產(chǎn)讓我大開眼界。一次是高女士陪同我們驅(qū)車至巴黎郊外參觀法國國家電影資料庫,負責人介紹說,片庫原址在歷史上曾是一座軍事要塞,兵營痕跡至今依稀可辨。這不禁讓我聯(lián)想起路易十四那句名言:“藝術(shù)猶如武功,同樣體現(xiàn)國力”——法蘭西民族將保護電影遺產(chǎn)看得如此重要,從這個意義上說,法國的國力的確讓人刮目相看。我們跟隨東道主登堂入室,但見一盤盤潔凈的電影拷貝井井有條地處于恒溫狀態(tài),標簽條形碼一目了然,空氣中竟沒有一絲醋酸味。有人開玩笑說,“膠片在這里過著幸福的生活”。參觀完兩幢現(xiàn)代化片庫,負責人問我們想不想看“易燃膠片”收藏庫?我隨口問道:“盧米埃爾兄弟的影片有嗎?”他連連點頭,引領(lǐng)我們來到另一排低矮的庫房前,那里消防設(shè)施觸目皆是,時刻警示人們“火燭小心”!接下去的場景堪稱“穿越”,片庫主管戴上手套,從一間庫房里小心翼翼捧出一個袖珍型拷貝盒,首先向中國客人展示拷貝盒外面的標貼——“盧米埃爾”的姓氏赫然顯露在巴黎秋日的陽光下。那位主管善解人意,沒等我們開口,便輕輕打開拷貝盒,捻出一截盧米埃爾兄弟拍攝的影片。我湊近細看,巴黎地標艾弗爾鐵塔的影像清晰可見!這是法國電影的珍貴遺產(chǎn),也是世界電影的珍貴遺產(chǎn)。就這樣,21世紀的中國人零距離感應到19世紀末電影在法國的氣場了。
另一處是盧米埃爾家族最早公映電影的地方,也可稱為電影院始祖。我長年執(zhí)教電影史課程,對“巴黎卡普辛路14號大咖啡館地下室印度沙龍”這個地址爛熟于心,這次正好實地察看一番。抵達巴黎當天傍晚,我按照地圖一路尋訪,終于找到了這個不太起眼的場所。時過境遷,建筑物墻邊豎著巴黎市政府設(shè)立的紀念標志,從銘文上確認此處便是載入電影史冊的全世界第一家電影放映廳。
本屆電影節(jié)給我們留下了一個懸念有待破解:法國電影資料庫專門修復一部1921年拍攝的黑白無聲片《紅簪針》獻映,該片主演者是一位華人演員,他的法文譯名為TSIN HOU,可是他的身世至今無人知曉。由此可見,對電影遺產(chǎn)的保護、挖掘、研究和開發(fā),尚有許多課題值得中法兩國電影人進行合作。
巴黎不愧電影之都,足足擁有350家電影院,尤其藝術(shù)影院星羅棋布,一條街巷就扎堆開了三家,且上映片目絕無雷同。正如法國電影聯(lián)盟主席宣稱的那樣,“巴黎是放映全世界藝術(shù)電影最多的城市”。上海正在努力建設(shè)國際文化大都市,在上海歷史上,電影文脈、電影積淀非常深厚,但我們對電影遺產(chǎn)的保護、挖掘和傳播遠遜于巴黎。電影票房不是電影的全部,上海建了那么多的豪華影院,為什么經(jīng)營者沒有魄力也沒有遠見,哪怕拿出一個小廳、一塊銀幕來專映藝術(shù)片,包括復映經(jīng)典片,為藝術(shù)電影找知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