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蜀籟(組詩)

蔣 藍(lán)

為時(shí)間上釉

奇跡過去了。打動(dòng)我的總是

遠(yuǎn)離書本的事

那些撕裂在捕獸夾上的皮肉

把痛哭寄存于石頭

那些無票而被趕下火車的村婦

黑冰將巨松追趕到平原的盡頭

死在烏木的中途

被女人帶走的是酒意

她們留下了軟化額頭的薄荷

流水漂白了山影

在一個(gè)發(fā)藍(lán)的夜晚

回憶為時(shí)間上了一層白釉

我無法倒掉杯中的沉淀

讓它像杜鵑那樣飛影落地開花

透過一個(gè)最深的書櫥

我看見一張滾動(dòng)的豹皮

掀翻山野尋找自己的梅花

春雨的裙裾從長廊迤地而過

桃花謝了，血已準(zhǔn)備好

錦江畔的薛濤

在六十歲的危樓上回到

一根魚燭捧穩(wěn)的安詳中

紅桔不再是擁火而眠的蠶馬

紅桔安靜，隨手而裂

青城山的星群

想起一些羞愧的事

山泉就讓石頭舉起了鏡子

我在鏡中看到星群在水底

將火紅的眼睛浸成硝石和碎銀

螢火蟲收集散落于枯葉

的鳥道和蟬聲

用一種星宿的布局

讓夜晚的沉香木斜躺

松鼠忙碌，蝙蝠歸家

我想起入口即化的事情

大云的皂衣飄飄

山徑已被散步的菊香帶往荒野

像那些修道者

最終忘記了表情

那一夜，我想起最哀痛的人

從木屑紛飛的時(shí)光直起腰

開始痛飲

但星群的霜跡

容易讓人一步不慎而蹈虛

坐北朝南的廟宇

打著燈籠

被風(fēng)帶往又一座山頂

青城山的蛩聲

你的舌頭熱得沒有停頓

托不住一句言辭

比舌尖更黑的山影

被蛩聲顛簸

像一個(gè)無法返回命題的偶然

在山巔飄起細(xì)雨

一浪又一浪的叫聲

傾斜山林

一片尋找反證的樹葉

在藥香里脫骨成針

那些唇齒間斷裂的金屬

是一把撒向往事的暗器

吹氣如雨的子夜

美得看不見腰與背

在一道道蛩聲的錘擊下

蟬吃掉了自己的蛻

聲音是失魂的游子

你是我身下的烏云

春天的望帝

杜鵑在外為春事忙碌

空寂的平原

開滿了杜鵑的花和桃云

這是一生中最長的一天

烏鴉頂著炭火而來

用叫嚷敲打樹干和窗欞

它讓大地隆起

黃昏時(shí)，硬是喚來了一匹南山

歸家的鳥越飛越急

那些散步者卻輕身而來

嘆氣而返。在枯葉間窸窣

梅花陣的機(jī)關(guān)把一條船帶往山巔

額頭觸及夜霧的清涼

就像猜不透的事物

往往是在放棄之際

漸漸釋然

暗中的蜀國在憂郁中攤開

它的王座、綢緞和腰肢

即便將大平原像龜那樣翻轉(zhuǎn)

就可看見那些木偶的提線

（選自《星星》2011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