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故山多藥物,勝概憶桃源

郗效

2012年是中國唐代著名詩人杜甫誕辰1300周年。

杜甫（712～770），字子美，又稱杜少陵、杜拾遺、杜工部。京兆杜陵人（位于今陜西西安西南）。712年2月12日，杜甫生于河南鞏縣。他曾任左拾遺，后被貶為華州習功參軍；公元759年，杜甫棄官入蜀，定居成都；公元770年，杜甫卒于湖南岳陽，時年59歲。杜甫一生共創(chuàng)作詩歌近3000首，今存1400多首，被后世尊稱為“詩圣”。1962年，杜甫被列為世界文化名人。

不為良相，則為良醫(yī)

杜甫生長在“奉儒守官”并有文學傳統(tǒng)的家庭中，十三世祖杜預是西晉名將，祖父杜審言是武則天時期的著名詩人，做過膳部員外郎；父親杜閑曾任兗州司馬和奉天縣令。

杜甫幼年聰慧，七歲便開始學詩，十五歲“出游翰墨場”時，他的詩文已經(jīng)引起洛陽名士的重視。

自古詩辭歌賦常以醫(yī)藥為吟誦對象，它們豐富了文學的創(chuàng)作，唐詩也不例外。

杜甫的詩歌在唐詩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在流傳下來的杜甫的1400多首詩歌中，涉及可用于醫(yī)藥研究的就達90余首之多。這跟整個社會的大環(huán)境是分不開的，經(jīng)濟繁榮、科技發(fā)達必然帶動醫(yī)學的發(fā)展。此時期的藥物學較以前有較大進步，出現(xiàn)了《本草經(jīng)集注》、《新修本草》、《本草拾遺》、《蜀本草》等藥物學著作。

在唐代，醫(yī)學教育也已發(fā)展到比較成熟的階段。公元624年，唐政府設(shè)立“太醫(yī)署”培養(yǎng)學生，并在許多州建立了地方性的醫(yī)學教育機構(gòu)，太醫(yī)署還專門設(shè)有藥學部，這時醫(yī)學與藥學已經(jīng)分開，藥學部還設(shè)有藥園三頃，招收一定數(shù)量的學生，學習藥物的栽培、采集、炮制、制劑、使用等方面的知識。所以，當時懂醫(yī)識藥的文人并不在少數(shù)，出現(xiàn)了很多儒醫(yī)。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歷史長河中，文學與醫(yī)藥學始終存在著相互滲透、相互交融的關(guān)系，詩人、文學家多精通醫(yī)術(shù)，很多名醫(yī)又有很高的文學素養(yǎng)，良相治國平天下，救民于水火；良醫(yī)懸壺濟世，救死扶傷。不同的方式，共同的目標，同樣的抱負。

所以，古人總是將相與醫(yī)相提并論，“不為良相，則為良醫(yī)”。

賣藥都市，寄食友朋

從35歲到達長安，到59歲在北進中原的漂泊中離世，這整整25年的時間，杜甫都是在貧困、疾病中度過的。常年的體弱多病，促使他去博覽群書，以便掌握更多的醫(yī)藥知識，久病成醫(yī)就是這個道理。杜甫對藥物學相當內(nèi)行，會辨識，更是集種植、采集、加工于一身，并能將藥物知識用于防治疾病上。所以，他在詩歌里給我們留下了很多珍貴的醫(yī)藥學資料。他經(jīng)常到山野里去采些草藥回來，自己經(jīng)過加工炮制，或是拿到市場上去賣，或是送給那些周濟過他的人。他曾經(jīng)在《進三大禮賦表》中，說過“賣藥都市，寄食友朋”的話，指的就是這種情況。

與鄭虔共鑒“戎王子”

在長安時，杜甫有一個十分要好的朋友，名叫鄭虔（685—764），字弱齊。鄭虔是河南滎陽滎澤人，工詩善書，同時又是一位精通天文、地理、博物、兵法、醫(yī)藥近乎百科全書式的一代通儒，可說是學富五車。杜甫稱贊他為“滎陽冠眾儒”。鄭虔對藥物學有專門研究，曾著有《胡本草七卷 》?！侗静菥V目》稱此書所收“皆胡中藥物”。胡中，泛指我國北方少數(shù)民族以及西域地區(qū)。

鄭虔當時為“廣文館博士”，是無實權(quán)的“冷官”，和杜甫一樣過著“飯不足”的窮困生活。他跟杜甫相處時間很長，自然來往密切，兩人常在一起飲酒論詩，也常在一起研究藥物學。杜甫在《戲簡鄭廣文兼呈蘇司業(yè)》詩中寫道：“廣文到官舍，系馬堂階下。醉則騎馬歸，頗遭官長罵。才名三十年，坐客寒無氈。賴有蘇司業(yè)，時時乞酒錢?！贝穗m是朋友間調(diào)侃的話，但也是事實，從中便知杜甫與鄭虔之間非同一般的友誼。

杜甫還寫有《陪鄭廣文游何將軍山林十首》，其中就有一首說到兩人共同鑒別一種來自月支的藥用植物的情形：“萬里戎王子，何年別月支？異花來絕域，滋蔓匝清池。漢使徒空到，神農(nóng)竟不知。露翻兼雨打，開拆漸離披?！逼湟馑际钦f：萬里而來的戎王子，你是哪年離開了故土月支？異國絕域的珍貴花兒，如今在你的清水池塘四周滋生蔓長。當年漢使張騫白走一趟沒有把你帶回；而我們的祖先神農(nóng)氏嘗遍百草，也不曾記下你的名字。只可惜在露浸雨打之下，你的花瓣已日漸消損。按此詩中的“戎王子”花草名，明末清初的著名學者仇兆鰲為杜詩作注時說：戎王子，中藥“獨活”的別名，原產(chǎn)地在月支國（月支又稱月氏，古族名，曾于西域建月氏國）。中藥獨活別名胡王使者，為傘形科植物重齒毛當歸的干燥根，具有祛風勝濕、散寒止痛的功效，中醫(yī)常用于治療風寒濕痹、腰膝疼痛、少陰伏風頭痛、頭痛齒痛等癥。據(jù)現(xiàn)代研究，獨活有抗炎、鎮(zhèn)痛及鎮(zhèn)靜作用；對血小板聚集有抑制作用；并有降壓作用，但不持久；其所含香柑內(nèi)酯、花椒毒素等有光敏及抗腫瘤作用。

瘧癘三秋孰可忍，寒熱百日相交戰(zhàn)

杜甫在滯居長安時，因當時長安陰雨連綿，青苔連榻，蚊蟲叮咬，他不幸染上了瘧疾。朋友王倚見杜甫形容瘦削，體力不支，急忙盡力為他置辦了一頓美食；杜甫后來寫詩酬謝，敘述了自己的病況說：“且遇王生慰疇昔，素知賤子甘貧賤?？嵋妰鲳H不足恥，多病沈年苦無健。王生怪我顏色惡，答云伏枕艱難遍，瘧癘三秋孰可忍，寒熱百日相交戰(zhàn)。頭白眼暗坐有胝，肉黃皮皺命如線。惟生哀我未平復，為我力致美肴膳。”八年之后，他在給詩人高適的詩中也寫道：“三年猶病瘧，一鬼不消亡。隔日搜脂髓，增寒抱雪霜。”詩人寥寥數(shù)語，便將瘧疾的發(fā)病癥狀準確地記錄下來。瘧疾的臨床特點為周期性定期發(fā)作的寒戰(zhàn)、高熱和大汗，后期多伴有貧血和脾腫大。從杜詩中的描寫來分析，詩圣患的是隔日而發(fā)的“間日瘧”。

我雖消渴甚，敢忘帝力勤

在杜甫的詩歌中,還有許多言及他向朋友乞食求饌的句子，這除了因為他窮困以外,另一個原因就是杜甫患有嚴重的糖尿?。ㄖ嗅t(yī)稱為“消渴”）。

杜甫在給文學家元結(jié)的詩中說：“我如長卿病，日夕思朝庭。肺枯渴太甚，漂泊公孫城?！遍L卿是西漢時大詞賦家司馬相如的字，他也是位糖尿病患者。糖尿病以多飲、多食、多尿、消瘦為典型癥狀，這樣一位大詩人，為疾病所困，飲食生活又得不到保障，加上糖尿病的原因，經(jīng)常出現(xiàn)饑餓的癥狀，盡管如此，杜甫仍以“我雖消渴甚，敢忘帝力勤”的胸懷，時時關(guān)心人民的饑寒交迫，企望天子們給百姓一個安定富足的社會環(huán)境。

糖尿病有很多并發(fā)癥,如心肌梗死、高血壓、肺結(jié)核、白內(nèi)障、失聰、失明等。杜甫晚年的詩歌中,屢屢言及自己的病癥：如“肺病久衰翁”、“高秋疏肺氣”、“衰年肺病惟高枕”、從中可看出他晚年飽受肺病的折磨。此外，從杜甫在臨終前一年寫的“右臂偏枯關(guān)耳聾”，“老年花似霧中看”，以及記敘金篦刮眼等詩句來分析，都說明杜甫已因糖尿病并發(fā)了很嚴重的白內(nèi)障、耳聾、中風、偏枯、足痿等癥。

故山多藥物，勝概憶桃源

杜甫在四川期間，是他最開心最快樂的日子。在當時的環(huán)境下，他已深知仕途無望，決心歸隱田。在友人的幫助下，杜甫在成都營建草堂，過了兩年多比較安定的生活。他經(jīng)常吟著“故山多藥物，勝概憶桃源”的詩句，和家人一起快樂地耕作?！耙拼戎鲝R，洗藥浣花溪”正是杜甫在草堂生活的寫照。

杜甫精心洗藥、然后加工炮制，曬干后貼上標簽貯藏好，以便自服或外賣，還送親朋好友，不亦樂乎！

一分耕耘一分收獲，不久，藥材長勢喜人，舉目眺望：“藥條藥甲潤青青，色過棕亭入草亭?！倍鸥ν耆兆碓谧约悍N植草藥的樂趣中了，藥圃成了他生活的重要部分，是他解憂、寫詩、醒酒的樂園。

拜讀杜甫種草藥的詩文，就像身臨其境，仿佛看到成都市郊杜甫的“草堂”里各種植物藥材在那里靜靜地吐露著芬芳……杜甫把它稱為“藥國”。

杜甫不僅對中草藥有很強的鑒別能力，還能將草藥的特性、姿態(tài)描寫得淋漓盡致。他寫決明是“雨中百草秋爛死，階下決明顏色鮮”；寫梔子是“紅取風霜實，青看雨露柯”。

杜甫這樣描繪丁香： “丁香體柔弱，亂結(jié)枝猶墊。細葉帶浮毛，疏花披素艷。深栽小齋后，庶使幽人占。晚隨蘭麝中，休懷粉身念?！边@更是以花擬人，整首詩描繪了一個令人肅然起敬的柔弱而堅強的植物，它知道自己將會粉身碎骨，但它從不過多去想。在那靜靜地吐露著芬芳，直到生命的終結(jié)。像它這么圣潔的花朵，只有品味高雅的“幽人”才懂得欣賞。

杜甫在寫這首詩中還有另一層含義，就是教我們怎么做人，丁香是一種柔弱的植物，但它身上也有堅強的特質(zhì)。大家習慣以為雄壯的松樹柏樹歲寒而知后凋，沒注意到柔弱的丁香也有這種堅強的特性，強調(diào)弱者的力量。

從這些花草樹木中能夠品味出做人的至高境界，這也是杜甫喜愛草堂的樂趣所在。

智斗邪方，“曲”解中藥

在民間還流傳著一個杜甫智斗邪方，“曲”解四味中藥的故事：

唐代大歷年間，年已五十余歲的杜甫從四川舉家東下，輾轉(zhuǎn)到了湖北沙頭鎮(zhèn)，開了個“百草堂”藥鋪，聊以糊口。由于杜甫為人和藹可親，經(jīng)營的藥物又貨真價實，本人還兼通醫(yī)術(shù)，老百姓都信任“百草堂”，因此，每天到他這里抓中藥的人絡(luò)繹不絕，“百草堂”越來越紅火。

這可得罪了當?shù)貛准业刂骼县?，因為他們開的藥店越來越冷落蕭條，直至無人光顧。于是，幾家地主老財想出一計謀，要抵毀杜甫的名聲，使他的“百草堂”開不下去。

在當?shù)赜幸粋€節(jié)度史叫衛(wèi)佰玉，財主們打算用衛(wèi)佰玉的權(quán)勢把“百草堂”除掉。他們用銀兩收買了節(jié)度使衛(wèi)佰玉衙門的一個書吏。

第二天，書吏果然在衛(wèi)佰玉節(jié)度使面前挑撥開了：“老爺，杜甫開了個中藥店，自夸天下諸藥類最全，還自以為是才學高深，會寫詩，連您老人家都瞧不起呢!”

衛(wèi)佰玉一聽火冒三丈，罵道：“好一個杜老倌，我倒要試試你的智謀!”

于是，他讓家人遞過筆來，揮筆開了一付“行運早，行運遲，正行運，不行運”的邪藥方，遞給書吏說：“快去，送到百草堂，立即把藥抓齊，否則對他不客氣?！?/p>

那書吏趾高氣揚地拿著藥方來到“百草堂”，大搖大擺走進藥房，將衛(wèi)佰玉筆寫的邪方往柜臺上一甩：“喂，這是衛(wèi)大人要的藥，快照上面寫的抓齊抓全，少一味就砸你們的招牌!” “百草堂”里的伙計一看，愣住了：天下哪有這四味中藥!純屬刁難人，無理取鬧!

這時，杜甫正好從后堂出來，看看那個邪藥方，手捋胡須，輕輕冷笑說：“好，我給他抓”。杜甫略加思索取了一片蘿卜干，一片生姜芽，一粒新鮮李子，一棵干僵桃交給差人。書吏接過藥叫嚷道：“這不是老爺要的藥，你弄錯了！”杜甫不慌不忙地駁斥道：“蘿卜干即干羅之意，甘羅十二當宰相，這不是行運早嗎？生姜芽是姜子牙之意，子牙八十三歲遇文王，這可算是行運遲嘛！紅皮李子酸中帶甜，時下正是市場上的熱門貨，可以說是正行運吧！這隔年的桃子，已不是新鮮貨，沒人愛吃，只能做藥，這自然是不行運了?！睍袈犃硕鸥Φ脑?，連連點頭稱是。他回去告訴衛(wèi)伯玉。衛(wèi)伯玉哭笑不得，只得作罷。那些財主對杜甫的“百草堂”藥店更是沒法可施了，從此，“百草堂”藥店越辦越紅火。

詩體“病歷”傳千秋

公元770年，59歲的杜甫病臥舟中，伴隨他的是重病纏身的痛苦和愛國憂民的深情，此時“詩圣”已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了。他在臨終前，寫了一首五言長篇排律的《風疾舟中伏枕書懷奉呈湖南親友》的絕筆詩，詩中敘述了自己的病情，回顧了半生顛沛流離之苦，并向親友托付了后事，其中充滿著凄切動人的家國之憂。在中國文學史上，杜甫的詩被稱為一部唐代由盛而衰的“詩史”，他更給后人留下了一份難得的詩體的“病歷”。

讓我們在這位偉大的歷史文化名人誕辰1300年的今天，永遠銘記住他為祖國和人民所遺留下的這一份豐厚的文化遺產(ch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