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陸城市風情(四)

葉治安

DOI:10.3969/j.issn.1674-7739.2012.02.017

當今世界各國，無論何種社會制度，無論何種意識形態(tài)，無論何種宗教信仰，都在盡最大的努力促進社會平等，所以，爭取社會平等，絕不是一國一地的問題，而是一個國際共識。

上篇所闡述的歐洲國家城市中的社會平等，囿于經(jīng)濟范疇內(nèi)的職業(yè)收入和就業(yè)理念。雖說這兩個方面具有較強的社會代表性，但從宏觀上說，僅展現(xiàn)這兩個單項仍顯狹窄，因為，無論是進行縱向的歷史探究，還是著眼于橫向的類比剖析，社會平等內(nèi)涵之廣泛和豐富，絕非區(qū)區(qū)千言所能敘清。

“泰山不拒細壤，故成其高；江海不擇細流，故成其深?！币股鐣降鹊睦砟钫嬲度雰|萬國民的頭腦，要使社會平等的口號真正成為一種現(xiàn)實，只有靠眾多“細壤和細流”的匯集方能夢想成真。這也是作者不揣淺陋，執(zhí)意出手奉獻點滴之力的緣由之所在。

一、平民化——源于一樁謀刺案的啟蒙

如果以現(xiàn)代社會的文明準則為標尺，那么任何一個具有社會屬性的人，都享有在政治領(lǐng)域、經(jīng)濟領(lǐng)域和文化領(lǐng)域內(nèi)的平等權(quán)利，這也是馬克思主義學說的基本觀點。但是，從一個更為寬泛的角度去審視，社會平等還應(yīng)該成為一種社會風尚，具體反映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

我到達瑞典斯德哥爾摩的第二天，便直奔市中心的Grand電影院，并沿著Sveav?路漫步到Tunnel街。26年前，正是在這片街區(qū)上發(fā)生的一樁謀刺案，讓我第一次悟出社會平等的真正涵義——1986年2月28日晚11點，瑞典首相帕爾梅和夫人麗絲貝特在Grand電影院看完影片《莫扎特兄弟》后步行回家，在Sveav?路和Tunnel街的轉(zhuǎn)角處，遭一暴徒槍擊，結(jié)果麗斯貝特受傷，帕爾梅身亡。

26年前，中國大陸的社會發(fā)展水平還遠不能和今日比肩，所以大多數(shù)國民對“社會平等”的理解還處于混沌和朦朧之中。但我堅信，就是這件被眾多媒體連續(xù)報道的瑞典首相遇刺案，引發(fā)了很多國人對“社會平等”概念的思索，因為人們很驚詫：一個國家的最高領(lǐng)導人，怎么會在沒有保鏢、沒有隨從、沒有秘書環(huán)伺的情況下，自己乘地鐵前往電影院，還自己排隊購票進場看電影？！

（今天國人接受資訊的渠道已大大拓寬，見多識廣的百姓對“國家領(lǐng)導人平民化”的事例也早已習以為常。但在26年前，國家領(lǐng)導人自己買票進影院看電影可是特大新聞，就像今天省長、市長或縣長，甚至是鎮(zhèn)長自己排隊買票進影院看電影一樣。）

嚴格地說，帕爾梅夫婦遇刺案的本身，并不具備引發(fā)國人去思索“社會平等”的話題，而是帕爾梅夫婦在去電影院路上的幾個細節(jié)，使人們很直觀地認識并理解了什么是社會平等：

1、在地鐵入口處，麗絲貝特出示了自己的地鐵月票，而帕爾梅則像普通乘客一樣買了一張6克朗的車票。站口有個名叫謝爾蓋·薩德魯茲尼的檢票員，是個來自俄羅斯的移民，他認出了首相，但一點也不驚奇，因為他已不是第一次為首相檢票了。末了，謝爾蓋還按常規(guī)，有禮貌地祝首相夫婦行程愉快。

2、帕爾梅夫婦進入地鐵車廂，里面有一群穿著牛仔褲的年輕男女正嘻鬧說笑，但他們似乎一點也不關(guān)注首相夫婦的進來。帕爾梅夫婦靜靜地在一旁坐下，默默地看著這群年輕人。到站后，帕爾梅夫婦走出地鐵口，朝百余米外的電影院走去。兒子莫爾頓及女友已在電影院門口等候，他們相互擁抱、問候，接著帕爾梅走向售票窗口，像所有人一樣排隊購票。

3、電影院售票員回憶道：“輪到首相買票時，票正好賣完。我想，總不能讓他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湊巧我手里還有四張票，是別人預(yù)定的，但未來取，我就把這四張賣給了他。但四張票的座位不是連在一起的，所以首相兒子和女友就不能和首相夫婦坐在一起了?！?/p>

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上的三個國家，瑞典、挪威、芬蘭，是世界上平民化程度最高的國家。我在與當?shù)嘏笥训拈e聊中得知，這三個國家的領(lǐng)導人——國王、總統(tǒng)、首相、部長等，經(jīng)常在街上獨自散步、遛狗及在商店購物，或與平民百姓一起，乘著地鐵和公共巴士前去上班，或騎著自行車，風馳電掣般地穿街而過……因為國家最高領(lǐng)導人率先示范，所以更遑論一般地方官員了。

美國的社會平民化也算是不錯的，但和北歐相比還是有點落差。我知道這樣一個小故事：瑞典已故國王古斯塔夫六世，常在清晨一個人牽著狗在街上散步，而且從不帶警衛(wèi)。一次，有個美國記者碰巧撞見國王，他有點驚奇地上前問道：“陛下，您的警衛(wèi)呢？”古斯塔夫六世愣了一下，隨即同樣也很驚奇地反問道：“為什么要帶警衛(wèi)呢？”

落差，就反映在雙方的這兩句問話上。

我在歐洲兩個月的行游、采訪、調(diào)研中，弄明白了歐洲國家為什么要不遺余力地倡導平民化的道理，因為平民化是社會平等的先決條件，這可從平民化理論的宗旨上得到佐證：無論你出身哪個家庭，無論你從事什么職業(yè)，無論你具有何種社會地位，都沒有炫耀和自詡的資格，更沒有小覷、輕視和嫉妒他人出身、職業(yè)和社會地位的權(quán)利，平民化就是要確立社會成員之間的人格平等。遺憾的是，世界上有些人不懂、或是不愿懂、或是故意裝著不懂這個常識性的基本道理，這里面有很多原因，但究其根本有二：一是為社會發(fā)展的局限性所羈絆；二是礙于人們思維理念上的迂腐與淺薄。

今天，平民化在很多歐洲國家已是一種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而且已成為一種傳統(tǒng)。據(jù)我的觀察和分析，它來源于三個方面：

1、從歷史上看，雖然歐洲國家王權(quán)政治非常悠久，社會等級制度的森嚴一點也不亞于東方的封建王朝國家，但在經(jīng)歷了多次的資產(chǎn)階級革命，特別是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社會結(jié)構(gòu)被打破，舊貴族階層幾乎是土崩瓦解，所以已不成社會主流。

2、歐洲各國政府（除了前蘇東集團）為避免社會暴力沖突，都利用稅收政策將社會財富進行再分配，這就大大縮小了社會的貧富差距。加之歐洲國家早已度過了資本主義的原始積累階段，規(guī)范的社會經(jīng)濟秩序已沒有多少能使人迅速致富的機會，更沒有暴富的可能，所以，平民化已成為一種普遍意識。在歐洲，炫富，或以自己的社會地位自詡，不但不會得到尊敬和羨慕，相反會遭人鄙視，甚至會被他所屬的那個階層排斥和清除。

3、二戰(zhàn)后，歐洲大多數(shù)國家實行了社會福利制度，全體國民享有醫(yī)療、教育、退休等保障，所以基本消除了生存和生活壓力，這個國策夯實了平民化社會的基礎(chǔ)。無論是從理論上，還是在現(xiàn)實中，歐洲社會今日已沒有統(tǒng)治者和被統(tǒng)治者的階級矛盾，所存在的，只是不同政治集團以及他們所代表的不同社會階層的矛盾。這樣的社會基礎(chǔ)，使封建社會和早期資本主義所遺留下來的社會等級制被大大地式微了。

反觀亞洲國家，即便是經(jīng)濟增長較快的東亞和部分東南亞國家，因為歷史的原因和人們觀念上的落后，社會等級觀念非但沒有弱化，甚而還演變到以職業(yè)把人分成三六九等。這不僅是我們中國大陸的國情，也不光是亞洲經(jīng)濟落后國家的現(xiàn)象，即便是經(jīng)濟發(fā)達的日本和韓國也有這個固疾，這就導致了在社會平等這個話題上根本不能與歐洲同日而語，這是全體亞洲民族的一種缺憾和悲哀。

二、男女平等——女國防部長的啟迪

我再說一下男女平等，因為這也是社會平等中一個繞不開的話題。

西班牙的巴塞羅那是一個享有國際盛譽的城市，她在西班牙的地位，很像中國的上海，無論是城市的發(fā)展水平、還是城市的經(jīng)濟地位、乃至城市的地理位置，都與上海等量齊觀（所以她和上海結(jié)為友好城市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因為巴、滬兩城的相同點多，所以在一些城市習俗上相似處也多，比如市民比較時尚前衛(wèi)和包容寬懷，但同樣也瞧不上“外地人”，包括首都馬德里，都被他們認為是“老土”（馬德里就像是北京）。巴塞羅那歷史上涌現(xiàn)的國際級的、國家級的名人大家不勝枚舉，對中國人來說，最熟悉的莫過于助北京申奧時一臂之力的薩馬蘭奇，但我在那兒最想了解的卻是一個女人，她是西班牙現(xiàn)任國防部長，出生在巴塞羅那的卡梅·查孔。

這個世界上不凡女性國防部長，但這個世界上有沒有哪個國家，讓一個懷孕7個月的婦女當國防部長的先例？我很清晰地記得幾年前媒體上刊登的一張照片：37歲的卡梅挺著大肚子，一臉肅穆地檢閱西班牙三軍儀仗隊。據(jù)悉，這位女國防部長還親赴阿富汗，慰勞駐扎在那兒執(zhí)行和平使命的西班牙官兵（我去年8月下旬到達巴塞羅那時，卡梅·查孔已當了三年半的國防部長）?！叭松鲖D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這是1000多年前詩人白居易在其名作《太行路》中的兩句詩，它反映了舊時代女性的生活和社會地位不勝感慨。如今世事滄桑，全世界，特別是歐美的商界、政界和軍界高層，都出現(xiàn)了女性靚麗的身影。

歐洲女權(quán)主義勢力非常強大，我拜訪過瑞典的議會，發(fā)現(xiàn)端坐在“大雅之堂”上的女性議員竟然將近一半（據(jù)悉準確數(shù)字是47%）！現(xiàn)在歐洲各國政府內(nèi)閣中的女部長、女大臣，一般都在1/3以上，很多接近半數(shù)。北歐5國，芬蘭、挪威、瑞典、丹麥、冰島，都已有過女性擔任國家的最高行政長官，這在喊了半個世紀“男女平等”口號的中國大陸是很難想象的。中國大陸的女性政府高級官員，不但數(shù)量少，而且多數(shù)是任職于無關(guān)大局的邊緣部門，有的甚至還是裝門面的點綴品。在歐洲，男女平等的口號在上個世紀就已過時了，特別是在北歐，根本不用再提什么“男女平等”、“婦女能頂半邊天”之類的陳詞濫調(diào)，我個人覺得倒是應(yīng)該不讓女權(quán)主義過度膨脹！

說到歐洲國家的女子從政，我再說一件同樣是發(fā)生在瑞典的刺殺案，因為它可再次佐證歐洲國家領(lǐng)導人的平民化和女性從政的現(xiàn)實：2003年9月10日下午4點左右，正在百貨商場購物的瑞典外交大臣安娜·林德，被一持刀歹徒連刺數(shù)刀，因傷勢過重而不治身亡。安娜46歲，是一個有著兩個孩子的母親，在執(zhí)政的社會民主黨內(nèi)，她被看作是有望接任首相職位的人選。那時在斯德哥爾摩，人們常?？吹竭@位女外交大臣忙完一天工作后，提著包，從政府大樓出來，一路小跑往火車站趕，沒有警衛(wèi)、沒有秘書，登上火車后趕往100公里以外的家中，因為她的丈夫（瑞典前內(nèi)政大臣）和兩個孩子（10歲和6歲）在等她。

中國大陸曾有一段時間，在全社會范圍內(nèi)竭力倡導男女平等，但那種不顧社會發(fā)展水平、由政府主導的強制性男女平等，非但沒有收到預(yù)期的效果，甚至一度還誤入歧途。毛澤東當年曾說過，“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男同志能辦到的事，女同志也能辦到?！币苍S是為了印證他老人家“一句頂一萬句”的可行性，就在凡是有男人干活的地方，都要有女人頂上去和男人較一番勁。女飛行員女船長，女翻砂工女舵工，一時鬧騰得很紅火。當然，這些工作女人的確是干得了，就像男人也能納鞋底、打毛線一樣，但是，陷入偏激和愚鈍的人們不會想到，讓一個女人去和男人一樣掄大錘砸石塊，這可不是“堅強的革命意志大發(fā)揚”，而是對女性生理的不尊重，用今天的話來說，效益也不好。雖然當年中國大陸曾涌現(xiàn)了許多鐵姑娘、鐵女人，但這種有悖常識的做法，不知讓多少無知、但又想出風頭的女子遺恨終生！我在插隊落戶時，曾在開挖河道的工地上親眼窺視到一些讓不正常月經(jīng)折磨得痛苦萬分的“鐵姑娘”，在赤腳醫(yī)生那兒傷心地抽泣！

老人家是詩人，是哲學家，思維方式與常人有別，如果爾等凡夫俗子按字面上去理解他的話，那可是要謬以千里的。所以，我贊成“男女各頂半邊天”的說法，但不敢茍同“男同志能辦到的事，女同志也能辦到”的高論，因為這違背客觀規(guī)律，甚至違背人倫道德！就女子的生理條件來說，讓她們干那樣的活，本身就是一種不尊重婦女的行為。

但是今天，當社會的發(fā)展水平、人們的思想進步程度、國家的物質(zhì)條件都能給女性以平等的生活權(quán)利時，很多女性卻自己放棄獨立人格了。比如“寧愿坐在寶馬車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車后笑”一類的女子，就是徹頭徹尾、全方位放棄自尊的典型，而最可悲、最可怕的是，像這類女子在中國大陸竟然還具有相當?shù)拇硇?。但在歐洲，像這種企圖通過婚姻來享受富裕生活的價值觀，正是被社會所鄙視和唾棄的，不管是上層建筑還是市民階層，都不認可這樣的婚姻觀。我在捷克時，曾在布拉格廣場和一個在街頭賣冰箱貼的姑娘聊天，我把“寧愿坐在寶馬車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車后笑”的故事說給她聽，那女孩一臉不屑，十分鄙夷地說道：這不是很無恥嗎？而且人都在哭了，還會有什么幸福嗎？我可是寧愿相信自行車所承載的愛情。

我臆測像捷克女孩這樣的回答，在我們這兒多半是要被“群起而攻之”的，因為我們這兒很多女性國民已經(jīng)沒有了基本的是非辨別能力了。所以，我只能把這兩種對立的愛情婚姻觀，理解為不同地域、不同文化背景的沖突。實際上，今天放棄男女平等權(quán)利的，恰恰是一些女性國民自己，因為她們不懂，也不想得到男女平等的權(quán)利！

雖然歐洲女性在從事政治活動上成績斐然，但男女不平等的現(xiàn)象，在社會上仍比比皆是，比如同工不同酬、就業(yè)機會不平等。所以歐洲國家的媒體、議會經(jīng)常為這些事爭論、爭執(zhí)、爭吵，這些我就不贅言了，因為這在全世界都一樣。

我最后說一個央視主持崔永元在美國采訪的故事，讓讀者再次領(lǐng)略一下什么是社會平等。

崔永元在美國教育部長威廉·貝特家采訪時，發(fā)現(xiàn)主人的花園洋房很氣派，崔在心里想，住這么好的房子，部長的鄰居也一定不是凡人，不是高官也是顯貴。

出于職業(yè)的敏感和習慣，崔永元貌似隨意地問這位部長，鄰居都是些什么人？部長答道：“左邊住著一名修下水道的水管工，右邊住的是一名超市營業(yè)員，他們的住房和我一樣。不同的是，左鄰的下水管道從來沒有堵塞過，而我家卻常常堵塞；右鄰下班后，可以從超市順便買些菜回來，而我下班后，卻還要自己到超市去買菜。至于他們的收入，與我這個部長不分上下。”

崔永元疑惑地問：“你家下水管道堵塞了，不能請你的鄰居來修一下嗎？怎么說你也是一位部長?。俊?/p>

這回輪到這位部長驚訝了，她說：“這是絕對不可以的。因為他有他排的維修單順序和計劃，不管你是教育部長還是總統(tǒng)，必須要排隊，因為都是有時間約定的。我沒有任何特權(quán)指令他為我做什么?！辈块L繼續(xù)說道：“他們比我聰明，都是有一技之長的人才。如果我從部長的位置下來了，還真不知道能干些什么?！?/p>

崔永元一行從部長家出來時，正好看到那位修水管的鄰居駕著一輛奔馳車回家。只見他從車上下來，看到部長在送客人，就很親切、很自然地與部長打了個招呼。

責任編輯：王震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