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了一輩子散文詩,出版了十來種散文詩集,內(nèi)蒙古文學(xué)史還是拿我寫的散文說事。內(nèi)蒙古只肯出我的散文集,婉拒我的散文詩集。八十年代之初,上海文藝出版社印的《呵,大地》,開本小巧,軟精裝,回折頁,上新華書店書架,讀者也許會取下來翻一翻,此書以散文集的面目出現(xiàn),雖然用散文詩語言,有一輯則是夾帶的散文詩,也僅容許夾帶而已。中國散文詩學(xué)會成立以后,柯藍主編“黎明散文詩叢書”,我有幸在“湖南人民”和“湖南文藝”印了兩版,都是小冊子;接著,散文詩師移南方,敏歧、景豐策劃,由廣兩民族出版社出的散文詩叢書,收一點成本費,一切從簡,我又出了兩本,都是小冊子,惟有青海人民出版社的《許淇散文詩近作選》,塑封、扁大32開,彩色精印作者像,內(nèi)文每章獨立,不連排。那是我認(rèn)識的責(zé)編李生才,熱愛散文詩,憨厚熱誠,只此一本硬上,日后再無聯(lián)系。李兄已退,今在何處存身?頗思念之。九十年代由中同檔案出版社出的《詞牌散文詩百闋》,因散文獲獎而得獎金贊助,有數(shù)額限制規(guī)定,不可能因裝幀而突破。去年河南文藝出版社策劃的“散文詩之星”叢書,才有了裝幀設(shè)計之想的實現(xiàn),將封面故意切去一條,使封面圖畫殘缺不全,造成一種“維納斯之美”的效果;且版式干凈,字跡清晰,同行們都贊道:這本書出得漂亮!
所以舉我為例,說以上一番話,說明散文詩不被出版界看好,一直處于邊緣狀態(tài),認(rèn)為出了賠錢,即使另有贊助,勉強列入計劃。對作者來說,咋出不容置喙,只要印成書便“阿彌陀佛”!完全自掏腰包買書號印刷的,當(dāng)然自由些,但印一本沒用的書送人,若耗資巨大,會遭親人反對,不過話說回來。近幾年由于散文詩的繁榮發(fā)展,印刷質(zhì)量逐步提升,“市場”有了起色,聽說“北土城‘我們?nèi)郝洹钡恼崎T人、散文濤人周慶榮出的《散文詩選》,硬面精裝,堪稱“登樣”,暢銷萬冊,讓我們看到了希望。散文詩人靈焚,最近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印的《女神》,設(shè)計精美,已達到一定的水平。
不過,從詩友們寄贈我的散文詩集來看,直到目前為止,我覺得裝幀設(shè)計、版式安排,最有創(chuàng)意的當(dāng)推皇泯的《七只笛孔洞穿的一支歌》(中國青年出版社,2008年7月北京第一版)。如果要我評選,此書可當(dāng)首位。封面簡潔而非空無,不設(shè)攝影風(fēng)景或人物造像,有的放中國畫以顯典雅,若取“名家”和“偽大師”,檔次高低,差異極大,弄不好,顯得俗不可耐。此書封面,書題漢字,整體排列,字的結(jié)體,奇特稚拙,清麗可喜,背景淺藍底色,猶如高遠晴空,每字如星座疏朗,并不擁擠嘈雜;義如笛孔,似乎可一一按響發(fā)音。內(nèi)文版式更是別致。自然段起首不按傳統(tǒng)必須空兩字,也不施標(biāo)點,免破壞視覺完整。正文字距空格排松,引詩引文印藍色以示區(qū)別。每頁頂格均不留天頭,地頭空白不等——留有余地;如不著色的馬列維奇立方塊圖畫。全書不置插圖題花是明智的,固詩行本身便是或長或短的美的線條。法國立體派詩人阿波里奈爾曾實驗圖畫詩,將字組合成圖案。皇泯并不學(xué)圖案詩,這樣的版式便頗具現(xiàn)代感了,一新我們的視域。形式上的革新,配合內(nèi)容。將起到相映益彰的效應(yīng)。(缺點是藍色的字跡太淡。)
皇泯多年來熱衷于長篇散文詩的創(chuàng)作,以史詩般的宏偉敘事,構(gòu)筑抒情散文詩的精神高度。什么叫史詩?顧名思義,就是用濤寫的歷史,融入了神話傳說、先民史、戰(zhàn)爭史、民族史……方有史詩氣魄。我以為,《七只笛孔洞穿的一支歇》,不必拘泥于史詩的提法,應(yīng)是“心靈史”“生命史”,一個文藝青年的浪漫史。皇泯為弟弟小明子——馮春發(fā)而作。弟弟寫詩、愛音樂,不安分的靈魂渴望著遠方,要冒險,要探源,有一種青春浪漫主義精神,即使生活安穩(wěn)、工作靠實,他欲打破這種平衡,忽一日下了決斷。當(dāng)一個專職的“大地行走者”,告別了溫轔的家,告別了愛他的爺爺、哥哥和嫂子……走!沿著家鄉(xiāng)的資水,探尋它的源頭。他迷失在廣西的原始森林里七天七夜,他深入到黔西南貴州的大山,在苗家古寨,遇到60年一輪回才發(fā)生的“恰牯樁”——牛祭,那真是驚心動魄!仿佛一場人與獸的戰(zhàn)爭,60頭牛被活活打死,血流遍山野。為了親歷這一場殘忍的古俗,就值得吃跋山涉水的苦,就值得吞下露宿荒郊時想爺爺而掉落的淚……不料,到了烏江支流鴨池河渡口,“野渡無人舟自橫”,他水性好,告別河畔洗滌的苗女,過河游到對岸。暮色中不曾見他上岸,又橫向順流而下,從此,神秘失蹤。我想到艾特瑪托丈的《白輪船》的最后一段,抄錄如下:“……你游走了,我的小兄弟,游到自己的童話巾去了。你是否知道,你永遠不會變成魚,永遠游不到伊塞克庫爾……你游走了?!闵钸^了,像亮了一下就熄滅的閃電。閃電在天空中劃過,而天空是永恒的。這也是我的安慰?!?/p>
我完全同意耿林莽作的序、葉夢寫的跋所作出的結(jié)論。我只想推薦正詩后面“配樂”的一部分給讀者,也許評論家會說:這是散文,并不能稱作散文詩嘛!
我要說:有何不可?有的散文比散文詩還散文詩,如何其芳的《畫夢錄》前數(shù)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