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成鋼 江芬
碎片化傳播的時代
有人做過測算,現(xiàn)在中國人平均每90秒鐘就要看一次手機。但是手機屏幕很小,每個人看手機的時間也很短,所以說新的傳播方式,比如手機報、微博,篇幅都很短。這使得人們的注意力變得越來越短,我們很難有耐心去看完一本書,更多的耐心可能就集中在20秒看一個東西。所以,有人說,我們進入一個碎片化傳播的時代。
好現(xiàn)象是人們的信息量擴大了,特別是出現(xiàn)社交網(wǎng)絡(luò)以后,普通大眾的聲音可以被更多人聽到,我覺得這個特別了不起。同時也帶來一些副作用。大家都在上網(wǎng),很多事情就不求甚解,很難有耐心和時間去求證事實,所以就出現(xiàn)了諸多網(wǎng)絡(luò)謠言,特別是不實的信息。我們在海量的信息面前,要有意識地去鑒別、甄別,會獨立思考。
前兩天,我在網(wǎng)上看到一篇文章說是美國的一位官員,在一個什么場合說了一個關(guān)于中國的言論,我看了以后,覺得說得還不錯,我在網(wǎng)上查了下原文,沒有這句話,這是一個謠言?,F(xiàn)在的情況是,有時候一句很精彩的話,必須要騙大家說是別人講的,才會被傳播。
為什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一方面是每當突發(fā)事件發(fā)生時,政府相關(guān)部門給出的訊息不夠及時準確,透明度不夠高;另一方面,在微博的時代,似乎營造了一個文化,每個人都要去爭取更多的關(guān)注,有更多粉絲,要得到更多人的追捧等等。你在生活中看到一則新聞或者消息的時候,你想都沒想也不知道是哪來的,趕緊第一時間轉(zhuǎn)發(fā)出去,和朋友分享。謠言就是這樣迅速地傳播開來的,其實對整個中國經(jīng)濟和文化社會傷害很大。這種事國外有沒有?也有,但是我想可能傳播謠言的速度沒有中國那么快,相信謠言的人沒有那么多。
其中,我想還有個原因,就是我們從小所受的教育當中缺失批判性思維critical thinking。一個事實給我們的時候,我們不是要完全接受,要會想這個事實我可不可以去質(zhì)疑?是不是百分之百準確?這話誰說的?他為什么要這么說?動機是什么?這句話的出處在哪里?你要問自己很多問題,然后再決定接受這個事實與否。聽到任何一個觀點,要想一想它夾雜的觀點是什么?夾雜的觀點是不是在你所了解的領(lǐng)域。這些教育恰恰是我們沒有的,所以每當看到一則信息的時候,我們往往會假定它一定是真的,不去想要不要去考證下。
我做節(jié)目的時候,發(fā)微博或者別人轉(zhuǎn)發(fā)給我的微博,我在轉(zhuǎn)發(fā)之前,作為一個職業(yè)的媒體人,我要去查證一下、得搜索一下。我在采訪時有過很多這樣的體會。我準備采訪比爾·蓋茨時,同事給我一份采訪提綱,里面有很多在網(wǎng)上搜到的比爾·蓋茨說過的話。當我坐在蓋茨面前的時候,我說,某年某月某日你說過這句話。他就跟我說:“沒說過啊,我真沒說過?!比缓?,我又說那你說過這樣的話,他說也沒說過。拿這個舉例,我是為了說明,求證精神在我們傳播信息的時候非常重要。
我在上大學的時候,為了學英語,買過幾本美國大學生的課外讀物,是一些大師寫的針對某個社會問題的觀點性評論文章。整本書是以正反兩方面的觀點出現(xiàn),贊成的觀點是什么,反對的觀點是什么,正反都是很有道理的名家觀點。那本書看完以后對我啟發(fā)很大。
今天,大多數(shù)人對待不同的觀點都是試著去接納,沒有去質(zhì)疑和反駁。很多學者也只是一味聽,沒去思考。
泛貨幣化的價值觀
很多人問過我:芮成鋼,你一個中國的小記者到世界各地很多場合去采訪一些大國的首腦會不會覺得不自信?我說,最開始的時候緊張過,就像今天和在座的那么多朋友對話,如果換成15年前,我會非常緊張,心跳加速、臉面通紅,可能還會說不出話,但是今天我已經(jīng)非常成熟了,能克服這樣的緊張。
另外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是,我面對任何人都不會覺得不自信,因為我逐漸有一個這樣的信念:全世界的人,不管國別、年齡、高矮、膚色、國家的強弱、性別、出生、父母是誰、身體的狀況,在人格上都是平等的。這句話乍聽起來可能有些假大空,但大家每個人在腦子里過一下,這句話里是不是有一個信念。如果你明天早上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一個骨瘦如柴的索馬里難民,你還能不能自信?如果明天起來你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菲律賓人,對中國來說是個很小的國家的低收入人群,在上海做一個家政服務(wù)員,還自信不自信?如果你的答案是不自信,那我告訴你,你總有一天會在任何場合都不自信。
一個索馬里的難民,被戰(zhàn)亂傷害的人,他們不自信的話,怎么活?難道一輩子都生活在恥辱中嗎?答案是,他們也和我們一樣自信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我覺得這樣的信念不是我們創(chuàng)造自信的方法,而是這個世界基本的事實。
在我們成長的過程當中,家長父輩教育我們更多的是要好好讀書,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人上人這個說法是落后的、封建的,人與人本身就應(yīng)該平等。中國人是我一定要某方面比你強,我才自信。如果說你騎自行車上班,我得開摩托車,那我比你自信;如果你也開摩托車了,我開了一輛QQ,那我比你自信;你開了QQ,我開寶馬,那我比你自信;你開了寶馬,我就換勞斯萊斯了,還是我自信,你不自信。這種情況下,你會發(fā)現(xiàn)這種自信是不對等的,總會有車比你高檔、房子比你大、聲音比你好聽、家里比你有錢的人,那你怎么面對他們,難道你就不自信了嗎?
正是因為“我要比你強,我才自信”的認知,造成了今天我們社會價值觀的單一。有了錢就是成功人士,這是一個非常不國際化、非常落后的價值觀,一個社會的開放在于有很多不同的價值觀。北京奧運會的口號,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我覺得如果同一個夢想是過好日子,那是對的,但是更準確的說法是,同一個世界,幾十億個夢想。每一個人的夢想,每一個人的價值觀應(yīng)該是不一樣的。
有的人大學畢業(yè)想去做銀行家;有的人大學畢業(yè)特別想去做老師;有的人愿意去做廚師。每一個人的選擇應(yīng)該是不一樣的,但是我們今天中國社會的價值觀非常單一。我在耶魯度過一年。我離開前,很多耶魯管理學院的中國畢業(yè)生來找我,想讓我介紹些工作機會。幾乎每一個中國學生都是想通過我的介紹獲得投資銀行、私募股權(quán)等年薪在15萬~20萬美元的工作。而美國的孩子,畢業(yè)了想來中國的,找我都是說要去非政府的公益組織。他們說耶魯管理學院培養(yǎng)MBA,教的是管理,但未必就要去做管理,去公司掙錢,可以去做一些公益的事情。這就是價值觀的不同。
2005年~2006年,我在美國。常有國內(nèi)朋友打電話來聊天,聊著聊著他就說,嘿,成鋼,我在北京,哥們又買了一輛新的奔馳硬頂敞篷,趕緊回來玩吧。或者是,嗨,我在北京郊區(qū)又買了一個大套的,2000平方米,帶游泳池。全是這樣的話,這些話我在北京聽著會覺得很正常,好像我們生活的價值觀就是這樣,一個人想和朋友分享的成功就是這樣。可我在耶魯讀書的一年,我聽著這些話很別扭,因為在耶魯?shù)臅r候沒有人會這樣和我說話。
我們的價值觀很多是用錢來衡量的。我在新書里用一個詞來形容這個現(xiàn)象叫,泛貨幣化,所有東西都變成貨幣化了。這是很悲哀的。
這里牽扯到一個問題,我們都是環(huán)境的產(chǎn)物,可能你本來的價值觀不是這樣,不知不覺被別人的價值觀消費了。你本來想到新疆的某個中學支教,但身邊的所有人都說你應(yīng)該去高盛做投行,結(jié)果你就被動搖了。我們生活在商品社會里,我們都是消費者,但我們同時在被消費,我們開始離自己的內(nèi)心越來越遙遠。夜深人靜時,我經(jīng)常端著一杯茶坐在陽臺上,或者在外面走走,自己和自己對話,平時忙忙碌碌很緊張,經(jīng)常忙個十天半個月的,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離自己的內(nèi)心很遙遠,有時候需要給自己的內(nèi)心打個電話。
前兩天,我在北京,有幸和一位83歲的老人一起共進午餐,他是全球最大的保險公司之一,美國國際集團的前任董事長,個人資產(chǎn)在十億美元以上。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依然還帶著一塊幾十美元的電子表,過著很樸素的生活。我在美國見到他的時候,他也是坐著很普通的車,完全不像美國電影里面表現(xiàn)的億萬富翁過的生活。北京也蠻浮躁的,我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會經(jīng)常提醒自己不要被這樣的價值觀給消費了。
(2012年7月在廈門市圖書館大型公益講座上的演講,標題為編者所加)
責任編輯:張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