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

蔡其康

一

郝可形象很酷，在一家大賣場當(dāng)管理員，他利用業(yè)余時間進(jìn)修英語。郝可上夜校英語班時騎著一輛時尚的山地車，車把直楞楞的像搟面杖那樣，車座升得很高，騎車時臀部高高撅起，如同賽車一般。兩個輪子鋼圈很臟，銹跡斑斑。郝可并不是懶惰的小年輕，他有心不擦的，車收拾得新容易被偷車賊青睞。上海的馬路上有好多小青年騎著臟兮兮的舊自行車，它們和各檔次的轎車和諧相處，靈活地穿行在轎車和公交車之間，成為大城市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線。穿著時尚的郝可騎著銹跡斑斑的車，一點也不感到寒酸。

他的同桌陶豪可是很不一般，陶豪上夜?？傭T著一輛嶄新的保時捷摩托，一身名牌，形象跟香港藝人王力宏有點像，但比王力宏更壯實。他的出現(xiàn)常常會贏得不少女生的注目。這天課后，鄰桌的一位女生想讓陶豪用摩托送她回家，陶豪詭秘地擠擠眼：“哇，摩托上馱著漂亮女生不要忒爽??！可真不巧，今晚我的同桌自行車壞了，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送他回去了?！焙驴擅χ昝?，是自己怕今晚有雨，有心不騎車來的。陶豪扯住同桌往教室外走，從車棚里推出保時捷，把另一個頭盔給了同桌。同桌推讓著：“我坐公交車回去，方便的?！碧蘸来妨送酪蝗?，命令：“不要娘娘腔，上車！”摩托一溜煙似的快速開走了。

陶豪駕著摩托像在賽車，郝可讓他慢點兒，他說自己是送快件的，送快件就得快。郝可認(rèn)為送快件的收入一般，不可能騎這樣高檔的摩托，還一身名牌。陶豪大咧咧地說，他老爸是快件公司老板，他是小開。抵達(dá)郝可居住的宿舍時，郝可讓他上去坐一會。陶豪屁股不離車座，說男生宿舍肯定亂七八糟，臭鞋爛襪的，他不想上去，他把郝可摘下的頭盔掛在車把上，啟動油門疾馳而去。

以后夜讀放學(xué)后，陶豪常用摩托送同桌回宿舍，同桌過意不去不想坐，陶豪生氣似的，說是順路，多坐一個人又不費油，再往后同桌間就更熱絡(luò)了，周六課后常一起去吃夜點心、喝啤酒，大多是快件公司小開買單。大賣場服裝部有啥時尚服裝，郝可看準(zhǔn)了總買兩件，一件自己穿，一件送給同桌。同桌和他穿同樣的衣服，課后又常同行。同學(xué)們說他們是“哥倆好”。他們是同齡人，都是23歲，郝可12月出生，陶豪生日是3月16日，就下個周六。郝可說：“那你該是我哥，豪哥，下周六找個地方，給你慶賀生日。”

二

郝可從西安財經(jīng)學(xué)院畢業(yè)后，來上海尋職，好不容易才被一家大賣場錄用。大賣場有時也有老外光臨，領(lǐng)導(dǎo)花錢讓工作踏實、勤奮、外表很陽光的郝可去某高校辦的英語會話班學(xué)習(xí)，以后他就身兼管理員和外賓導(dǎo)購兩個職務(wù)。英語班每周二四六晚間上課，他下班后趕到夜校，很忙乎，但也感到生活很充實?，F(xiàn)在有了一個相濡以沫的同桌，增加了他的學(xué)習(xí)興味。

陶豪生日這天晚上照常去英語班上課，郝可卻沒來，一旁的座位空著，陶豪心里空落落的。他打郝可手機(jī)，發(fā)短信，均無回音。

原來，今天清晨大賣場在開門營業(yè)前臨時進(jìn)行酒類柜和調(diào)味品柜調(diào)整，郝可在搬動兩米高的柜架時被送貨車撞了一下，貨架倒下來，壓住了他半個身子。他被同事們背到醫(yī)院。診斷為左腿肌腱拉傷，表皮擦傷55公分，右胳膊骨裂。經(jīng)過清潔創(chuàng)面和敷藥后按照醫(yī)生要求在家靜養(yǎng)。因為是工傷，場領(lǐng)導(dǎo)為他專門派了護(hù)工。

英語班下課已21點了，陶豪騎摩托來到郝可宿舍，見到同桌傷兵那樣躺在那里，立時一陣心酸，了解實情后，關(guān)心地數(shù)落他：“你就不會找一個人一起搬么，這么賣力，想給老板當(dāng)招女婿？”郝可見到陶豪到來，很高興。同宿舍同事給陶豪沏了杯熱茶，郝可讓陶豪在他床邊坐下，尷尬地笑笑：“快件公司老板是你老爸，你吊兒郎當(dāng)不要緊，咱們不賣力會被老板炒魷魚的?！碧蘸勒Z氣很沖地說：“你逞能，可眼下動彈不了了吧，吃喝‘辦公都得讓人伺候著，不招人麻煩！”……

22點了，鄰床的員工拉開被子，準(zhǔn)備休息了，陶豪只得告辭。郝可讓他把今晚的學(xué)習(xí)筆記拿出來給他抄一下，陶豪又沖他：“你右手胳膊都骨裂了，怎么抄？養(yǎng)傷就老老實實躺著，別瞎用功啦！”臨別，他豪爽地表示，明天早晨他就過來，白天由他擔(dān)任男護(hù)工，還給他補習(xí)英語，讓大賣場的員工不必來了。郝可打心里歡迎豪哥來照顧和陪伴自己，但又有些不好意思，問他快件公司的工作怎么辦？陶豪擺譜：“回去給老頭子打個招呼就行了，老子還會炒兒子魷魚嗎？”

別看陶豪表面上大大咧咧，當(dāng)男護(hù)工還真盡心，早起牛奶、雞蛋、面包片抹奶酪，中午晚上兩葷三素不重樣，還準(zhǔn)備了點心、水果。郝可要給他錢，陶豪說：“到時候一起核算，你準(zhǔn)備好，我這高級護(hù)工工資不低的?！焙驴芍篮栏缭陂_玩笑，他也說：“你不要搞錯，醫(yī)院里的護(hù)工工作12小時只要幾十塊錢，你也不是正宗的，能要多少？”午睡醒來，陶豪認(rèn)真地給他補習(xí)英語。原來郝可認(rèn)為同桌上課時心不在焉的樣子，是混學(xué)歷來的，沒想到老師在臺上講的他都記得很清，用詞和語法都講得很詳細(xì)。

躺在床上不活動，吃得又不少，“下達(dá)”有些不暢，陶豪去買了一大串香蕉，讓郝可多吃些，有利“下達(dá)”。果然，沒過兩小時，快憋不住了。一條腿包扎得像棒槌，沒法下床，這又要麻煩男護(hù)工。……護(hù)工伺候完了，掀開被子時聞著郝可身上有一股難聞的氣味，問他這兩天擦身子沒有？他笑笑：“手腳不方便，馬虎點算了?！碧蘸浪阒魈焓呛驴墒軅牡谒奶欤メt(yī)院換藥，得弄干凈，便端來一大盆熱水，要給他擦洗，他有些不好意思。陶豪強行扒了他的衣服，耐心地替他擦洗，水臟了，又換了一盆。郝可感激得不知說什么好：“這……太麻煩你了！”陶豪說笑時臉上不帶笑：“誰讓我給你當(dāng)護(hù)工，護(hù)理不周到，怎么跟你要工錢??？”擦洗凈后，幫他換上干凈衣服，又去衛(wèi)生間利索地把臟衣服洗凈了，在陽臺上晾曬了兩竹竿。

翌日，陶豪很早就來到郝可宿舍。郝可剛醒，問陶豪怎么這樣早？陶豪反問道：“你今天不是要去醫(yī)院換藥嗎，你忘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監(jiān)！”

郝可一條腿肌腱拉傷，創(chuàng)面包扎后不能彎曲，下床后只能單腳跳。陶豪只得把他背上，又把他抱進(jìn)的士。郝可躺在的士后車座，說：“這去醫(yī)院換一次藥，把豪哥麻煩很了?！碧蘸馈昂摺绷艘宦暎骸澳阋窃诖筚u場再逞能，砸死了我也不管，吃飽了撐的?！?/p>

三

有陶豪每天陪伴護(hù)理，郝可也不寂寞，他在陶豪的訓(xùn)斥和數(shù)落聲中得到了寬慰。郝可雖偏瘦，但體質(zhì)很好，恢復(fù)得很快，半月后，胳膊骨裂和腿上創(chuàng)面全長好了，可以上班了，也恢復(fù)了二四六夜讀。這天周六放學(xué)后，郝可給同桌一只厚厚的信袋，說自己這次傷病半月，多虧同桌照料，還為他花了不少錢。同桌笑時帶有詭秘神態(tài)：“這是伙食費吧，可還有護(hù)工費呢？”讓郝可一時很窘，他從西服口袋里取出一疊百元票，說：“今天剛發(fā)工資，公傷不扣錢的，我都給你，夠嗎？”同桌哈哈大笑：“我怎么會要你錢呢？再怎么說，當(dāng)小開的條件比你好得多?！焙驴梢残χI諷同桌：“你吹牛不怕牛皮吹破了？你送快件能掙多少錢，還不是張口跟你老爸多要些零花錢?！蓖缽碾p肩包里取出一疊外幣：“哎，我想調(diào)出兩千塊英鎊，給你按銀行收購價?！焙驴捎行@訝，他哪兒來的英鎊，在炒外匯嗎？

陶豪臉上帶些神秘：“我有個老外朋友，是英國倫敦一家大公司的老板，他回國前給我的。”郝可認(rèn)為陶豪又在吹牛，就算他給老外送快件，外國老板錢多也不會如此大方。郝可上月在大賣場給老外當(dāng)了兩次導(dǎo)購，拿到的小費都只有十美元，陶豪這兩千英鎊肯定是另有來路。郝可表示自己不想要，豪哥要是真想把英鎊換掉，他可以去問大賣場的同事要不要。陶豪把英鎊裝進(jìn)口袋，說自己不等錢用，算了。陶豪還說那位英國老外朋友很關(guān)心他，鼓勵他讀好英語，那保時捷摩托就是老外給買的。郝可覺得陶豪在編故事，很可笑。

說著笑著兩人都有些饑了，他們便去夜校附近的一家餐廳吃夜點心。先要了些冷盤，兩人喝了些啤酒，而后吃了兩碗現(xiàn)炒的澆頭面。出了店門，陶豪把頭盔給郝可，說：“今天周六，你同宿舍的同事都回家了嗎？”郝可說他們昨天晚上就回老家了，周一早晨才回來，大賣場每天早晨九點才開始營業(yè)。陶豪想今晚去郝可宿舍睡，他家里正準(zhǔn)備搬遷新居，這幾天家里弄得亂七八糟。郝可應(yīng)諾：“好啊?！?/p>

到了宿舍，陶豪給家里去了個電話，說今晚住在同學(xué)宿舍。兩人在衛(wèi)生間沖完淋浴，郝可讓陶豪睡在他上鋪，說上鋪的那位同事被褥很干凈，和郝可處得也不錯，即使知道有人曾在上鋪睡過一夜也不礙事。陶豪邊脫衣邊嘟噥：“這像乘火車睡臥鋪了?！彼潞螅尯驴刹灰P(guān)燈。郝可笑他這么大個子還跟娃娃似的膽細(xì)。

郝可剛要入睡時，陶豪從上鋪爬下來了，郝可讓他小便用角落里的痰盂，不必去門外的衛(wèi)生間。陶豪下來想和郝可擠一個鋪，他一個人睡在上邊有些冷。郝可納悶，今天最高氣溫有十三度，還會冷？不管郝可同意否，陶豪就鉆進(jìn)他被子來了。還好這被子是大尺碼的，兩個大小伙擠一堆勉強蓋住了。貼近身子，郝可感到豪哥的體溫?zé)岷鹾醯模瑔査欠窀忻鞍l(fā)燒了？陶豪說：“血液循環(huán)好，皮膚就熱，健康人皮膚夏涼冬熱，我給你暖暖身子不好嗎？”他一側(cè)身把郝可摟住了。郝可覺得陶豪有點怪，但不是零距離接觸，這單人床是擠不下兩個人的，摟就摟吧。陶豪又撫摸著郝可的胸腹，說他是賊膘。郝可一時沒聽清，還問：“你說我啥？”陶豪的手仍不安穩(wěn)：“你外邊看著偏瘦，可摸著肌肉還是很結(jié)實的，小腹還有不少‘雞蛋哩?！焙驴烧f自己每天鍛煉的，大賣場有啥出力活總少不了他的。陶豪搡搡他身子，又?jǐn)?shù)落他：“就你能，要不你怎么會被貨架壓傷呢？！”郝可笑得身子顫動著，說被豪哥弄得癢癢得很。

就這樣，兩個年輕人在一張小床上又笑又鬧，一直鬧騰到午夜才安靜下來。今天周六郝可在賣場加班，很累，不一會兒就睡著了。正熟睡之際又被陶豪鬧醒了，陶豪竟睡到自己身上來了。他在朦朧中清醒過來，讓陶豪下去，陶豪仍一動不動地躺在他身上。郝可推搡他，不料用力太猛，“咚”地一聲，陶豪從床上重重摔了下去。郝可忙下床來把陶豪扶起來，問他摔痛了沒有？說自己是無意中把他推下床的。陶豪大咧咧地說：“沒事，我又不是豆腐做的，這床太小，我還是睡上鋪吧?！焙驴砂焉碜涌s在床里邊，說：“豪哥，你不是怕冷嗎？還是擠一擠吧。”陶豪又高興了：“我就是喜歡和你擠一堆?！彼洗埠笥忠幌掳押驴蓳ё×?。眼下郝可任他怎樣折騰，再不抗拒了，反正不要把床弄塌了就行……

翌日清晨醒來時，郝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也不想去細(xì)致回憶昨夜情景，可陶豪像是個沒事人似的，就好像昨夜啥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

洗漱完后郝可要去買早點，陶豪說一起出去吃吧。這時陶豪的手機(jī)響了，是他老爸打來的，讓他早點回家整理東西，明天上午就要搬往新居的。郝可想明天請假幫豪哥搬家。陶豪卻讓他今天周日上午就一起去他家?guī)兔Γ饕前蚜闼闁|西打包，搬走時方便。明天都由搬家公司操勞，不需要郝可特地請假去幫忙的。郝可說：“那好，咱們吃了早點就去?！?/p>

今天兩人都特能吃，吃完后，郝可坐上了陶豪的車，但剛開出幾十米，郝可就“哎哎”叫喚：“豪哥，你是吃傻了吧，怎么往西開?。俊碧蘸雷约杭业姆较蜻€會搞錯？原來這以前陶豪為了夜讀后送郝可回家，說是順路，其實不是。郝可得知實情后著實激動了好一陣子，他感覺只身在上海，豪哥是最關(guān)心愛護(hù)他的人，他即使回想起陶豪昨夜對他的過激行為，也不在意了。

四

春去秋來，新學(xué)年又開始了。

雙休日，陶豪常去郝可宿舍留宿，有時郝可也去陶豪的新居，但去得很少，陶豪的父母在家，他總感到有點拘束，盡管陶豪的父母對兒子的同學(xué)很熱情。這個周六夜讀后，陶豪讓郝可去他家。郝可認(rèn)為還是去他宿舍隨意些，怕陶豪有啥激情行為讓陶豪的父母發(fā)覺。陶豪說這些日子快件公司業(yè)務(wù)多，他老爸住在公司里，老媽跟著他姨去“新馬泰”旅游了。

摩托剛到家門，陶豪手機(jī)響了，老爸讓他立即去快件公司，有一份重要的快件，讓別人送不放心。陶豪讓郝可在他家看電視，他去去就回。

陶豪走后不久，陶豪的手機(jī)響了，郝可發(fā)現(xiàn)里邊有一條英文短信，說陶豪的朋友從英國到上海來辦事，讓他明天午后去某賓館某室會見。郝可立即聯(lián)想起陶豪曾說起過，有一個老外朋友，他琢磨會不會也是超越朋友感情的朋友。他心底立即滋生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后悔去看那條短信。但過了一會他的心情就平靜了，他認(rèn)為豪哥有一個關(guān)心愛護(hù)他的老外朋友也是好的，人家鼓勵他學(xué)習(xí)英語，給他買了摩托，還贊助英鎊。

不一會，陶豪回來了，和郝可吃了點東西，吃完后，陶豪把空調(diào)打開了,讓郝可先去沖浴，說他把衛(wèi)生間里的水溫已調(diào)好了，暖燈也打開了，既亮堂又暖和。衛(wèi)生間設(shè)施不錯，這以前郝可來過幾回，陶豪讓他沖浴，人家父母在，他不好意思太隨便，總說下班后沖過浴了?！澳惆雅療絷P(guān)了吧，”郝可從衛(wèi)生間里伸出濕漉漉的腦袋，“暖燈開著太亮堂、刺眼，沖浴不必那么看得清楚的?！碧蘸酪策M(jìn)來了，嘻笑地說：“讓我看清楚些，欣賞一下人體，看看你精瘦的肌肉是二等肉不是三等，你們宿舍里的照明不好，看不清……”郝可也說笑：“那一會兒你沖浴時自我鑒定一下是幾等肉，蓋上章，就能上菜場賣肉柜臺哩！”哥們又互相調(diào)侃了好一陣子。

兩人沖完浴，郝可提醒他，方才有他一條手機(jī)短信。他猜想陶豪看了一定會很高興的，沒想到陶豪合上手機(jī)蓋，呆了好一會兒，一聲不吭。郝可有些弄不懂，便說：“方才我看了那條短信，既然是你老外朋友來了，你就明天午后去會會，人家從國外飛來，相聚不易，不像咱哥們?nèi)靸深^夜讀總能相聚?！碧蘸烙殖聊艘粫?，喃喃地說：“我快走了，這一回老外朋友來就是幫助我辦出國手續(xù)的?！焙驴陕犃艘汇?，手里的一塊點心掉落在茶幾上，他將信將疑，老外在這之前來上海與陶豪是初識，第二次來就會幫他辦理出國手續(xù)，難道同性感情真是那樣……

陶豪少年時代就朦朧地感覺自己有男男取向。中學(xué)畢業(yè)后就在他老爸的快遞公司工作，一天上午他送一份特快去某五星級賓館，收件人是一位中年老外，形象與美國前總統(tǒng)克林頓有些相仿，老外請他進(jìn)房間坐一會，說還得請他送走另外一份快件，現(xiàn)在正在樓下打印室打印，打完了就會送上來。在等候快件的時間，中年老外與他隨意交談。這些年，中小學(xué)都設(shè)有英語課，陶豪結(jié)結(jié)巴巴，用不太熟練的英語對話。老外問他年齡、學(xué)歷、愛好以及家庭情況，又用咖啡、巧克力和水果招待他。老外手機(jī)響了，去臥室里接聽手機(jī)，是個馬拉松電話。陶豪坐著閑得慌，便翻閱茶幾上一疊國外雜志。其中有一冊男男?？瑘D片印得很精致，內(nèi)容都是男男方面的，國外對這方面更開放。他正閱覽著，老外從臥室里走來，帶笑地問他，對男男感興趣嗎？陶豪一時有些害臊，不知怎么回答，只是沉默。老外又說：“我送給你吧，你要是喜歡這本雜志。”陶豪局促地答道：“我……不要，我只是隨意看看。”陶豪坐了快一個小時，說假如快件還打印不出來，他就告辭了。他雙手遞給他一張名片，讓老外需要服務(wù)時打名片上的電話。老外請?zhí)蘸廊窍虏蛷d一起用午餐，時已中午。陶豪約了幾個中學(xué)同學(xué)午后一起打桌球的，便謝絕了。老外說很對不起，讓他等候了一個小時，隨即把小費裝進(jìn)他西服上口袋。陶豪出了賓館，看到西服口袋里裝的是二百美元。他拿到過多次老外的小費，都是只有十美元、二十美元，從沒拿到這么多，他覺得這個中年老外很富有也很大方。

第二天下午，陶豪接到老外電話，讓他送一份快件去浦東張江工業(yè)園區(qū)，并要他把回執(zhí)送回賓館。陶豪快去快回，回到賓館時，老外正在洗澡，洗了很長時間，陶豪在外廳等候了很長時間。等他洗完澡，已經(jīng)18點過了，老外收好回執(zhí)，執(zhí)意要陶豪一起去樓下用晚餐。陶豪正饑腸轆轆，就隨著老外下樓了。吃飯時，老外說陶豪體格一定很健壯，吃飯速度快的人大多消化能力強，體質(zhì)很好。陶豪聽老外這么一說，便放慢了刀叉速度。臨走，老外又給他二百美元小費，并問他是否愿意明天午后過來陪同他去上海市區(qū)的幾個景點游覽？陶豪欣然同意，說OK。

翌日中午，陶豪去賓館時，張江某公司來了一輛奔馳車供這位老外專用。老外不想去很遠(yuǎn)的地方，就在市區(qū)游覽，陶豪就陪同他去東方明珠、南京路步行街、外灘和城隍廟轉(zhuǎn)轉(zhuǎn)，還一起在九曲橋畔的湖心亭茶樓品茶。老外倚著湖靠，看著九曲橋畔人山人海的游客，問陶豪今天是什么節(jié)日，還是什么集會？陶豪告訴他，這市中心的城隍廟景點幾乎天天都是這樣熱鬧的。下了茶樓已近傍晚，便在城隍廟用了些特色小吃，老外吃著感到很新鮮，說從來沒有吃過這些美味的特色小吃。

回到賓館時天已全黑了。游覽了市區(qū)四個景點，身上都有些汗味。坐下小歇了不多一會，老外讓陶豪在這里沖浴，這是五星級賓館，老外入住的又是豪華包房，浴室很大，有沖浪大浴缸和兩個淋浴頭。兩人一起沖淋，浴室里的香水味很好聞。陶豪下意識地打量老外，他并不像有些中年老外那樣肥胖，體態(tài)很勻稱，也很壯實，金黃的卷發(fā)，胸間至下腹有一長條金黃色的茸毛，像畫家畫上去的。沖完浴，老外遞給陶豪一條大浴巾，他夸陶豪很健美，用拳頭輕打了幾下陶豪結(jié)實的胸肌。陶豪卻久久注視著不多見的西方人的人體，下意識地伸出一個食指輕輕劃動老外胸前一道細(xì)長的茸毛，覺得這老外既不過于粗獷又很陽剛，老外卻一下握住陶豪的手，然后把陶豪的手貼在自己胸上，問陶豪是否有男男取向？陶豪立時臉頰發(fā)熱，心跳加速，他側(cè)臉垂下眼簾，沉默不答。沉默就是默認(rèn)，老外便試探性地謹(jǐn)慎地?fù)肀蘸?，陶豪一動不動…?/p>

時近午夜，陶豪告別時，老外把一千美元放進(jìn)他的西服口袋，陶豪像被什么蜇了一下，臉色“刷”地沉了下來，把錢掏出來摔在茶幾上。老外一驚，方才在浴室里陶豪表現(xiàn)很平和的，怎么一下就翻臉了。老外說：“你嫌錢少，我可以再給你一千美元?！碧蘸腊醋±贤獾氖?，說：“今晚這錢我不能收的，我們是互相愛慕，我要是收了你的錢，我就成為‘MB，成為性服務(wù)工作者了。”老外幡然醒悟，忙向陶豪道歉，說自己把陶豪看輕了。又說自己這以前來過上海數(shù)次，接觸的男男大多是要錢的。他在倫敦的公司有上億家財，花掉幾千美元根本不當(dāng)回事。他覺得陶豪和自己以前接觸的上海男男不同，很有品位和自尊，是一個素質(zhì)很高的年輕人，他很想和陶豪保持長久聯(lián)系。陶豪也感到方才摔錢的舉止有些不禮貌，他也說對不起。

以后，陶豪和老外又接觸過兩次，一次是老外打陶豪手機(jī)邀他去，一次是陶豪主動去賓館的。老外再沒有那么多快遞，他們的會見純粹是為了情感交流。老外在上海辦完公務(wù)即將回國，他和陶豪在賓館作了一次促膝長談，想讓陶豪日后去倫敦他的公司工作，要求陶豪抓緊學(xué)習(xí)英語，盡快提高英語水平。陶豪現(xiàn)在的英語水平是不行的，與老外交談比結(jié)巴嘴還結(jié)巴，用詞貧乏也不盡準(zhǔn)確。他和老外能用英語交流，主要是雙方都心有靈犀，說不明白便能意會。老外問陶豪能否找到一個教學(xué)質(zhì)量好的學(xué)校？陶豪考慮了一下，想去外國語學(xué)院的夜間成人英語班學(xué)習(xí)，只是離家遠(yuǎn)一些，眼下他白天還是要幫助老爸的快件公司工作的。老外給了陶豪三千英鎊，讓他去買一輛優(yōu)質(zhì)摩托車作為夜讀交通工具，說陶豪送快件時騎的助動車該淘汰了。三千英鎊相當(dāng)于三萬多人民幣，都可以買一輛二手的轎車了。太多了，陶豪不想要。老外認(rèn)為，這錢是支援他學(xué)習(xí)用的，也是他的公司進(jìn)行人才投資。老外準(zhǔn)備有步驟地培養(yǎng)他，但當(dāng)務(wù)之急要他盡快提高英語水平。

老外登機(jī)回國那天，陶豪去機(jī)場送別。老外的秘書也在他身后，老外讓陶豪不必避諱，還互相介紹了一下。臨別之際，陶豪真有些依依不舍。

五

郝可聽了陶豪講述了自己的故事，也很感動，感到男男情是那么真切、無私和坦誠，他也打心底里珍惜和陶豪的兄弟情誼。但想到陶豪不久即將出國，心里不免有些惆悵。

這個周六，陶豪還來夜讀，郝可問他：“這些日子不是忙著出國嗎，怎么還來?。俊碧蘸勒f：“我周二周四沒來上課，今天想來會會你?！鄙贤暾n，陶豪說想去郝可宿舍住宿。郝可認(rèn)為他即將出國，該在家陪伴老爸老媽，不回家住宿不好吧。陶豪說這是自己出國前最后一次去郝可宿舍留宿了，以后重聚還不知道哪一年哩。出了校門，郝可問他今晚怎么沒騎摩托？陶豪說：“我上周跟你說了不知多少回，把摩托送給你，你硬是不要，再好的摩托二手貨也只能賣一半價，我就留給老爸騎了?！焙驴捎纸忉專骸吧虖B離宿舍很近，公交車半小時就到校了?！睂嶋H上，郝可怕天天看到那輛保時捷，更會加深他對豪哥的思念，搞不好還會弄出啥精神方面的病來。

兩人先去一家夜宵店吃夜宵，喝了些啤酒。郝可問豪哥哪一天飛走？陶豪似乎不太情愿說出來：“嗯，……明天吧?！焙驴尚耐乱怀粒麤]想到豪哥明天就要走了，就好似眼前的人頃刻之間就會消失。

“就這么著急走嗎？”郝可問。

“老外擅自把機(jī)票買好了。”陶豪說，“我本想多呆幾天，可是……”

郝可認(rèn)為陶豪早晚要走的，陶豪多呆幾天，也會讓自己多幾天離愁。郝可笑得有些別扭：“好，好，那我今晚就給你餞行，碰，干了！”郝可碰杯的勁兒很大，差點兒把杯子碰碎了。郝可又去要了兩個冷盆：白斬雞和醬鴨。他和陶豪頻頻舉杯，盡挑高興的話說。倆人喝了五瓶啤酒，陶豪還要喝，郝可擋住了，讓陶豪再吃點菜，雞和烤鴨味兒都不錯。陶豪把一杯酒一飲而盡，又長長地嘆息一聲，他內(nèi)心對自己孤身一人飛往異國他鄉(xiāng)也充滿惆悵。他只得依靠老外朋友，國外對這方面很開放，要是那老外朋友往后有了新朋友，不管他了，他怎么辦??？郝可安慰說，既然老外朋友能把你帶出去，就說明對你很有好感的；讓他不要顧慮太多，再說他自身各方面條件不錯，夜讀這么多日子英語口語也過得去，只要在國外找到工作，就可以自力更生，怕啥？趁現(xiàn)在年輕出去見見世面也好，郝可說自己還真碰不上這樣的機(jī)遇哩……他倆說話時，前邊兩位顧客不時回頭看看，郝可便說，快十一點了，咱們走吧。

周末，同宿舍的人都外出了，很清靜，郝可收拾得很整潔。陶豪來到這里，很隨意，他打開空調(diào)，除去外衣，想和郝可作情感交流臨別紀(jì)念。陶豪即將飛去，郝可內(nèi)心充滿離愁，離愁沖淡了激情。他讓豪哥今夜好好休息，雖說飛機(jī)時速快，但遠(yuǎn)渡重洋，也得飛好多小時，旅途總是勞頓的。“不怕的，真困了，就在飛機(jī)上打一會盹?！碧蘸勒f著便快速地脫光衣服，郝可便讓豪哥一起去沖浴，沒想到淋浴器壞了，這午夜時刻讓誰來修?。磕脑趺崔k？宿舍里又沒浴盆。陶豪擅自拿過一個臉盆，從暖瓶里倒了些熱水，又摻了些涼水,兩人就這樣相互洗了洗。

陶豪踢去運動鞋，他壯實的身子一下倒在床上時，床就“吱吱咯咯”叫喚。郝可坐在床沿，問陶豪：“你今晚不回家，跟你爸媽說了嗎？”陶豪說：“明天下午就要飛走，我跟爸媽說了，還得堅持最后一次夜讀，今夜在你這里留宿。我是一頭拴不住的鷹?！?/p>

鷹就要飛走了，遠(yuǎn)隔重洋，再相見真是猴年馬月了。郝可躺下后就擁抱著陶豪……盡管緊密相擁，此時只有離愁沒有激情，什么都沒有做成，可就這樣相親相擁感覺也很好。

翌日清晨，手機(jī)鈴聲響了，陶豪母親來電，讓陶豪盡早回家，說今天上午陶豪的外婆、舅舅，還有大伯都要來送別。郝可也忙下床，讓豪哥先洗漱，他去買早點。陶豪說他回家吃算了，要是親戚們來得早，見他昨夜還在外邊住宿，會瞎猜想的。

郝可送陶豪出了樓梯，問豪哥下午幾點起飛？陶豪讓郝可不必去機(jī)場送行，興許老外朋友見到陶豪另有男友，會有想法的。只有爸媽，陶豪誰也沒讓去機(jī)場送行。郝可無可奈何，只能說：“好的，那我就不送你了，一路順風(fēng)。”……

的士一溜煙地消失了。

是夜，郝可失眠，身體健壯的郝可是極少失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