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宦門子弟錯立身》看《漢語大詞典》疏漏

馬媛媛

摘 要：《漢語大詞典》作為大型的歷史性漢語詞典，其權(quán)威性毋庸置疑，《永樂大典》收錄的戲文《宦門子弟錯立身》作為近代漢語的重要語料，其價值也不容小覷。通過《錯立身》詞匯看《漢語大詞典》收錄詞語的疏漏，有重要的詞匯學(xué)價值和辭書學(xué)價值。

《漢語大詞典》（簡稱《大詞典》）作為一部大型的辭書，在收錄詞語方面可謂“古今兼收，源流并重”。但由于漢語自身的復(fù)雜狀況，《大詞典》在收錄詞語上存在一些疏漏?！队罉反蟮洹肥珍浀膽蛭摹痘麻T子弟錯立身》（簡稱《錯立身》）是現(xiàn)存最早的南戲之一，反映了元代南戲的本來面貌，是近代漢語詞匯研究的重要語料。本文立足于完善《大詞典》的編纂，運用專書詞匯的研究方法，對《錯立身》詞匯進(jìn)行了考察。進(jìn)入《大詞典》的詞語，一般符合下列三個條件之一：一是通行范圍廣，二是出現(xiàn)頻率高，三是理解難度大。按照這三個條件，我們考察出12個沒有被《大詞典》收錄的詞語，以期補充《大詞典》的疏漏。

一、《大詞典》沒有收錄的單個義項的詞語

【妝旦色】

沖州撞府妝旦色（P219）

我若得妝旦色如魚似水，背杖鼓有何羞?。≒245）

從宋代起，戲曲中扮演女子的角色被稱作“旦”，這種名稱一直沿用到現(xiàn)代。元代時有“妝旦色”這種名稱。錢南揚注：“旦的稱妝旦色，猶生的稱末尼色，都是較古的名稱。這里指女主角王金榜?！蓖瑫r期的文獻(xiàn)也出現(xiàn)過“妝旦色”，如無名氏《漢鐘離度脫藍(lán)采和》第二折：“著王把色引著妝旦色去?！庇秩鐒r中《端正好·上高監(jiān)司》：“撇摽手到處稱人物，妝旦色取去為媳婦?！薄皧y旦色”是典型的戲曲詞語，《大詞典》可考慮補收。

【皮條】

（白）若論我做皮條，真?zhèn)€是無比。（P222）

（生介）（凈白）要我做皮條，酒肉要你管。（P222）

錢南揚注：“皮條，猶云‘牽頭”?！捌l”本應(yīng)是“皮制的條帶”，因為皮條具有連接兩種事物的作用，從而具有“牽頭”義。到了清代，“拉皮條”成為常見的詞語，是“撮合不正當(dāng)?shù)哪信P(guān)系”義。如《官場現(xiàn)形記》第四回：“他這人專門替人家拉皮條，溜鉤子?！庇秩纭逗Ｉ匣袀鳌返谑寤兀骸皩嵎蚍街抢l的，笑置不理?！痹凇袄l”成為固定的詞語之前，還有一個“拉”和“皮條”結(jié)合不緊密的階段，像“拉扯皮條、拉了皮條、拉個皮條”等，在這個階段，“皮條”就是“牽頭”義，《大詞典》應(yīng)考慮收錄。

【收介】

相公若知道，打你娘個本……（末收介）（P222）

其他文獻(xiàn)用例，如元高明《蔡伯喈琵琶記》第四出：“披麻帶索便是孝。（末收介）”又如清洪升《長生殿》第五出：“（小生作收介）罷了，大家再往前去?！薄端卧Z言詞典》釋義為：“戲劇用語，指收束插科打諢，而言歸正傳。”“收介”至晚在元代就經(jīng)常出現(xiàn)了，有必要收錄到《大詞典》。

【吐津】

（又）掠得我鬢發(fā)伶俐，著些個吐津兒潤了，撥浪便入城池。（P242）

元代醫(yī)書《御藥院方》卷九：“每用指蘸貼于齒齦病處，吐津咽津不妨無時。”《大詞典》中收錄了“咽津”，釋義為：“咽口水。形容思食之切?！鄙鲜隼印巴陆蜓式颉边B用，想必“吐津”至晚在元代就出現(xiàn)了，而宋代方書《太平圣惠方》中有：“治牙齒孔，疼痛不可忍，兼有蟲方：上莽草搗羅為末，以綿裹納孔中，或于痛處咬之，低頭吐津，勿咽之，其疼痛便定”，可證“吐津”至晚在宋代出現(xiàn)，釋義為“吐口水”。到了清代，“吐津”還在文獻(xiàn)中出現(xiàn)，如《小五義》第六十八回：“自己站在窗簾之前，用吐津蘸在指尖之上，戳了個月牙孔，張一目眇一目往里窺探?！薄巴陆颉倍啻卧诮鷿h語文獻(xiàn)中出現(xiàn)，《大詞典》應(yīng)予收錄。

【查梨】

（生唱）我這爨體，不查梨，格樣，全學(xué)賈校尉。（P244）

同時期的其他文獻(xiàn)也多次出現(xiàn)“查梨”，如無名氏《逞風(fēng)流王煥百花亭》第三折：“（唱）我則索向前來陪著笑賣查梨?！标P(guān)漢卿《詐妮子調(diào)風(fēng)雨》第二折：“（末云了）（旦審?。ㄔ疲┮娢疫@般微微喘息，語言恍惚，腳步兒查梨。”《近代漢語大詞典》“查梨相”條下：“查梨是一種樣子像梨而味酸不能食用的果子。比喻丑陋難看的容貌?！薄洞笤~典》“查梨相”條下：“卑諂的臉相。當(dāng)時挑擔(dān)賣查梨者善于花言巧語，因以為喻。”錢南揚注：“查梨，猶云‘說謊”。正因查梨味酸不能食用，而為了獲得顧客的光顧，賣查梨者卻用花言巧語來欺騙顧客，這樣一來，自然是說謊了。以上所摘文獻(xiàn)的第一例是“查梨”的本義“果子”，所摘第二例“語言恍惚，腳步兒查梨”就是一種言過其實的狀態(tài)了，能讓我們對其引申義“用花言巧語欺騙”有更深的體會?！洞笤~典》沒有收錄“查梨”，而“查梨相”只能給我們一個模糊的認(rèn)識，只有在弄清“查梨”的本質(zhì)后才能有一個清楚的理解。

【心】

（生唱）做院本生點個《水母砌》，拴一個《少年游》，吃幾個心攧背。（P245）

《大詞典》“攧背”條下：“戲曲武戲中的跌撲滾翻”，“心”與攧背應(yīng)是同義連用，“心”也應(yīng)這樣解釋，以幫助人們的閱讀。

【吊場】

（凈末卜吊場下）（P245）

《宋元語言詞典》釋義為：“劇情告一段落，留下一位演員在場作過場的交代?！蓖瑢儆凇队罉反蟮鋺蛭娜N》的《小孫屠》中有：

（婆吊場）（P295）

（旦吊場白）（P296）

可證，“吊場”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戲劇中，應(yīng)收錄到《大詞典》。

二、《大詞典》沒有收錄的多個義項的詞語

【與】

（生唱）休道侯門深似海，說與婆婆休慮猜，只道家中管待客。（P221）

（旦）娘行聽啟，孩兒說與。（P228）

（末上）婆婆且住，聽說與：陣馬挨樓滿，不成誤看的。（P228）

以上幾句話中的“與”都和“說”搭配，搭配后要么沒有賓語，要么以說話的對象或說話的內(nèi)容為賓語，結(jié)合具體的語境，這種搭配中的“與”有“給”義，且是虛化的、抽象的。這種用法在元代頗為常見，如張壽卿《謝金蓮詩酒紅梨花》第二折：“（正旦唱）枉將伊侯幸，說與你便省。”王曄《桃花女破法嫁周公》楔子：“（唱）我說與你自心知，休對著別人道?！薄洞笤~典》所列的義項用在此處都不妥當(dāng)，應(yīng)當(dāng)把“虛化的‘給”這一義項補充進(jìn)來。

【但】

（白）但老夫身居女直，掌判西京。（P226）

錢南揚注：“但，發(fā)語辭?！薄抖鼗妥兾淖至x通釋》：“但，句首助詞，沒有意義。韓擒虎話本：‘但衾虎雖在幼年，也在博覽亡夫兵書。此是左掩右移陣，……”作為近代漢語的獨特義項，這一義項應(yīng)得到《大詞典》的重視。

【掌判】

（白）但老夫身居女直，掌判西京。（P226）

《大詞典》只有“媒人”一個義項，用在此處不合適。其它文獻(xiàn)用例，如《舊唐書·職官二》：“員外郎一人掌判南曹。”又如元無名氏《二郎神醉射鎖魔鏡》第一折：“（外扮驅(qū)邪院主上，云）金闕書名朝上帝，掌判驅(qū)邪鎮(zhèn)北宮?！边\用排比歸納法對這些文獻(xiàn)中“掌判”的意義進(jìn)行概括，得到其另一個義項：掌管。此義項至晚在五代就已經(jīng)常出現(xiàn)，應(yīng)補收進(jìn)來。

【赤】

（凈上）你莫胡言語，我和你也棘赤。（P228）

（凈）如今打得我，渾身上下都麻痹。要把刀，割下腿。告相公：沙八赤。（P233）

《漢語大字典》義項說明了“赤”作為“蒙古語中的附加成分的譯音”的兩種用法，一是用于人稱收尾，二是用于動詞收尾?！洞笤~典》只說明了第一種用法，為了排除讀者的閱讀障礙，有必要把第二種用法補充進(jìn)來。

【伶俐】

（又）掠得我鬢發(fā)伶俐，著些個吐津兒潤了，撥浪便入城池。（P242）

其它文獻(xiàn)用例，如宋趙長卿《有有令》：“那更堪、有個人人，似花似玉，溫柔伶俐?！痹稹锻踉掠⒃沽粜洝返谝徽郏骸埃ㄕ┏┧捎袦喩砬危彝祵⒗溲鄹Q，端的個眉清目秀多伶俐?！卞X南揚注：“《語辭匯釋》：‘伶俐，猶云干凈也”。這個“干凈”是就容顏方面講的，這種用法至晚在宋代就經(jīng)常出現(xiàn)，應(yīng)考慮補收。

盡管《大詞典》的收詞數(shù)量達(dá)到了空前的成績，然而正如《前言》所說“由于詞目浩繁，時間緊迫，疏漏、錯誤在所難免”。利用《錯立身》詞匯，我們對其中的一些疏漏進(jìn)行了探討，以期有所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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