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功

葛冰

一個捕快要是想結識犯人，大概就是有點兒心術不正了。

劉堂正是如此。

主要是他覺得這個犯人太怪。他當了20多年的捕快，還沒有見過這樣怪的犯人。

犯人其貌不揚，尖嘴猴腮，據(jù)說是犯了一件大案被抓進來的。

抓他就很怪異，傳言說是從地下三尺深的地方刨出來的。又有傳言說，要不是他當時喝醉了酒，早就遁地逃走了。

犯人被送進監(jiān)牢時，是裝在一個密封的鐵箱子里，由京城老名捕鐵旋風直接押來的。他指揮劉堂和另一個捕快，把鐵箱子抬進了密封的鐵屋子。

老名捕悄悄地退到一邊，示意他打開箱子。

劉堂帶著一種好奇，開了箱子上的大鎖，把箱子蓋微微打開了一條細縫，他吃了一驚。

在黑暗的箱子里，他看見了一對亮亮的、閃著暗綠熒光的蛇一樣的眼睛。

他哆嗦了一下，忍不住說：“啊，蛇的眼睛?！?/p>

老名捕不露聲色，目光炯炯地看著他。

劉堂不好意思了，他剛才有點兒失態(tài)了。捕快在犯人面前不能露出絲毫的驚慌才對。他干咳一聲，把箱子蓋一下子打開。

啊，沒什么可怕的，鐵箱子中央坐著一個尖嘴猴腮的小瘦子，骨碌碌地轉著圓眼珠，正笑嘻嘻地望著他。

劉堂剛想?yún)柭暫冉兴酒饋?，從小瘦子嘴里卻“撲”地噴出一個小東西，直射到他的面前。那好像是個小氣泡。

劉堂還未來得及反應，小氣泡已經裂開了，散出一股刺鼻的煙霧。他頓時覺得天旋地轉，一個跟頭栽倒在地。

頭上被澆了一桶水，他才暈暈乎乎地醒來。

老名捕正冷冷地望著他。

蛇眼一樣的小瘦子，歪著腦袋，閉著眼睛，趴在鐵箱子邊上。

“要提防他的嘴。他的嘴會像毒蛇一樣，噴出毒霧來。押他出去時，一定要兩個捕快，要站在他一前一后。吃過苦頭了，你們肯定忘不了。”老名捕嘲弄地說。

“還有呢？還要注意什么？”劉堂略帶不滿地問。

“還要把門窗都用鐵板封上，不要留任何縫隙，就像這鐵箱子一樣。”老名捕皺著眉頭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整個房間，又嘆了一口氣說，“唉，這家伙高深莫測，誰知道他還會有什么怪招。好在，只在你們這里存放一晚，明天一早，等緊急官文批下來，就可砍他的腦袋了。辛苦你們二位，這一夜，要不錯眼珠地盯著他。以免再生變故。明天賞錢下來，一人獎你們五十兩銀子.”

五十兩銀子，這可是不小的數(shù)目啊。劉堂動心了。

老名捕匆匆地離去。

劉堂和另一個捕快給小瘦子戴上五十斤重鐐，把他鎖在屋中間的鐵柱子上，又把門窗都釘上鐵板。

“沒有用，你們鎖得再緊，我依然能輕而易舉地脫身?！币恢辈蛔髀暤男∈葑油蝗恍ξ卣f。他的聲音尖尖的，像是蛇的嘶鳴。

“你怎么逃跑？”

“要是告訴你們，我還能逃得脫嗎？天下哪有這樣的傻瓜？不如，你們給我拿些酒菜來，讓我好好吃一頓。我高興了，就不為難你們?！毙∈葑犹蛑∽齑剑凰坏匦χ?。

劉堂一聲不響，拿來了兩只燒雞和滿滿一大壇酒。

他想，灌醉這小子，他就跑不了了。聽說，他被抓不就是因為喝醉了酒嗎？只要能拖到明天，五十兩銀子就可以到手了。

牢房的鐵門關上了。

劉堂從門上的小孔，向里張望。

小瘦子坐在鐵柱子旁邊，拖著沉重的手銬和腳鐐慢吞吞地撕著雞肉，喝著酒。他吃得很細心，雞肉一小條一小條地撕，酒一小口一小口地抿。掛在他身上的鐵鏈發(fā)出“叮當叮當”的清脆響聲。

劉堂看得眼睛發(fā)澀，他想，照這樣喝下去，一壇酒要喝一宿。

他把眼睛離開了望孔，突然里面的鐵鏈聲不響了。

劉堂嚇了一跳，忙向里面張望。

小瘦子還坐在鐵柱子旁邊喝酒吃肉，但身上的手銬腳鐐卻脫落下來，被丟在了一邊。

“甭緊張，我一會兒就戴上。”小瘦子轉過臉來，望著門口笑說，“干這個，小事一樁?！?/p>

啊，這家伙脫手銬腳鐐竟然像玩游戲一樣？

劉堂決定不進去了。再給他戴上也白戴，小心點兒，盯緊他就是了。

他的眼睛看得發(fā)麻，叫另一個捕快來替他。他坐在旁邊瞇一會兒。

還沒過一炷香的工夫，另一個捕快突然驚慌失措地推醒他。

劉堂嚇出了一身冷汗：“怎么，他逃走了？”

“沒，沒有?！绷硪粋€捕快結巴著，“變，變，變成倆了?！?/p>

劉堂忙推開他，趴在門的望孔上向牢房里張望。

真的。屋里真有兩個小瘦子。

一個只穿著背心褲衩，另一個卻是光著身子，酒壇放在中間，兩個人正臉對臉趴在酒壇上。

真是怪異！

劉堂馬上站起身來，打開鎖，想沖進去?？墒?，他又多了個心眼。他想起小瘦子嘴里噴毒霧的事情。

可別再著他的道兒。

他對另一個捕快說：“這次該你先進去看了?！?/p>

另一個捕快拿著哨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進去。

他發(fā)現(xiàn)兩個又變成一個了，小瘦子依然趴在酒壇上。

難道是他們剛才眼花了？或是對方使的障眼法？

劉堂使勁盯著小瘦子。

小瘦子背對著他仍然一動不動。

劉堂猛然感覺不對。

他上前一步，抓住小瘦子的肩膀。

好輕，小瘦子竟然一下子被他抓了起來，輕輕地飄在空中。

劉堂大吃一驚：他手里抓的是個空殼。

小瘦子變成了空殼。不，不是變空殼，是脫殼，像蛇一樣地蛻殼。

他來個金蟬脫殼走了，是從鐵柱子后面地面上的小污水管走的。

污水道入口很窄，才有碗口大，鐵箅子被掀開了。誰也沒想到，他竟然能使骨肉縮成像蛇一樣，從這兒鉆跑了。

劉堂懊喪之極，他趕忙去上廁所。他有個壞毛病，一過度緊張，就小便失禁。

他剛跑到廁所門口，突然聽見里面有“窸窸窣窣”的響聲。

他探頭向里面張望。

只見小便池里入污水的地方，圓圓的鐵箅子被頂開了。

一個細細的、像蛇一樣的人，正慢吞吞地從里面鉆出了腦袋。

啊，是小瘦子。

劉堂悄悄地抓起門旁邊的木棒，屏住呼吸一動不動。等小瘦子完全鉆了出來，晃晃悠悠的，還站立不穩(wěn)時，劉堂猛沖進去，一棒將他擊昏。

劉堂沒有將小瘦子送回牢房。一個久已藏在他心底的念頭突然冒了出來：他干了二十多年，仍舊是個默默無聞的窮捕快，現(xiàn)在他發(fā)財?shù)臋C會到了。

劉堂消失了。

五年以后的一個冬天，劉堂出現(xiàn)在京城。沒有人能認出他，他的變化太大了。他不是故意整容，而是練功練的。

他已經拜小瘦子為師，整整練了五年蛇功，吃了多少苦，真是一言難盡?？偹阏莆樟松吖Φ恼嬷B：縮骨法，身體縮得像一條蛇，能像毒蛇一樣地噴射毒霧，能像蛇一樣地蛻皮耍弄騙術。

深夜，他順著狹窄的下水道進了皇宮，宮殿的門緊閉?？煽傆谐鰵饪装?，有空他就能鉆。

宮殿里珠光寶氣，鋪著錦緞的柜子里、描金的桌子上，到處陳列著金銀器皿，真是誘人極了。

可他并不多拿，他只拿了五只金盤子。反正他現(xiàn)在已出入如無人之境，他可以隨便來，隨便走?；蕦m、國庫就等于他的錢包，他著什么急??？

他拿著金盤子，鉆出了宮殿的門。他突然感到有點兒困倦。他略微不安，最近一陣子，老是有點兒犯困，老想睡覺。他問小瘦子，小瘦子只是笑笑說：“沒事。你練得太過頭了，把蛇的一切功夫都學到了。”可師傅詭秘的眼里分明好像隱藏著什么。

他一邊往下水道入口走，一邊忐忑不安地想：小瘦子說他把蛇功都學到了，是什么意思？

難道，還有什么？冬眠，蛇會冬眠。他現(xiàn)在可別冬眠。

劉堂頓時驚慌起來，他突然覺得自己困極了，糊里糊涂，連下水道入口都找不到了。

他好像是瞎撞到了御花園，他糊里糊涂地趴下來。

幸而下面是土地，好軟好軟，他可以輕而易舉地鉆進去……

第二天，皇宮的侍衛(wèi)在御花園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頭朝下、豎直地倒插在土里的人，只露著一雙腳在外面。

他們把他刨了出來。

他還在呼呼大睡，懷里抱著五只偷來的金盤子……

（選自《冰碗小店》，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