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回頭的距離

佘穎

1.

我在大街上游蕩，看著身邊疾步如飛的行人，感覺自己的步伐根本不符合這種節(jié)奏。不過，這是我的一貫作風(fēng)，我不會改變什么，依舊悠閑地漫步。行人的腳步不停，但眼光總會落到我的右肩，我知道我的伙伴Queen并不喜歡成為別人的焦點(diǎn)。我也知道，帶著一只鴿子逛大街是很奇怪。不過，這是我的一貫作風(fēng)，我不會改變什么。

每天傍晚，我就會出現(xiàn)在這條熱鬧的街上，帶著我的鴿子Queen。正值下班時間，街上便會有很多往家里趕的人，商店的生意也會很紅火，尤其是菜攤，總會有人愿意停下腳步為晚餐加點(diǎn)菜。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我顯得那么不搭調(diào)。我討厭熱鬧，Queen也一樣。但我知道它會愿意為了另一只鴿子而放棄安靜休息的機(jī)會。這一點(diǎn)，我和它一樣。

Queen要等的是它的King，我要等的是King的主人。他每天也和我一樣，帶著他的King，游走在這條街上。

曾經(jīng)看到過一幅畫，是一本雜志上的一個小插圖。畫上有一個男生，一個女生。他們之間有一段距離，背對背，眼睛都被蒙上了，伸出的雙手在摸索，抓到的卻只有空氣。但他們兩個人的影子卻是連在一起的。我若有所悟，呆呆地想出了神。凡突然把頭湊過來，嘆道：“真可惜。”我把頭一偏，看到他在旁邊搖頭，我用眼神告訴他：我在期待下文。他看了我一眼，說：“他也許還不知道，她就在他身后呢，他為什么不轉(zhuǎn)個身，或是回個頭呢。”我收回我的目光，用鼻子“哼”了一聲，當(dāng)做對他的回答。他顯然不滿意，剛說了個“你”字，卻欲言又止。因?yàn)槲掖蜷_了我的筆記本，他知道我要寫小說了，知道我現(xiàn)在需要一個絕對安靜的環(huán)境，這是我的一貫作風(fēng)，我不會改變什么。他知道，所以轉(zhuǎn)身走了。我偏過頭看著他離開。

我知道，他不會回頭。

2.

放學(xué)鈴如約而至，麻煩的是，又要掃地?？纯赐饷娴奶?，陰沉沉的，云像發(fā)了霉一樣。同學(xué)一個個地走光了，剩下我，拿著掃帚在走廊里東搖搖，西晃晃。心里忽然莫名地一陣忐忑，然后聽見熟悉的腳步聲，一抬頭，凡就站在我面前。

我垂下頭，繼續(xù)掃地。

一片枯黃的葉子艱難地飄下來，我想，他的臉色也許會是這副模樣，但我還能聽到他爽朗的聲音，帶著十二分的高興。

“今天我生日！”

我沒有遲疑，從那片枯黃的葉子上踩了過去，與他擦肩而過。我聽見葉子的呻吟聲，引起我心的共鳴。

“為什么要躲著我呢？”凡很委屈地說。

我停下了腳步，他繼續(xù)說：“一句‘生日快樂也不能說嗎？我們不是好朋友嗎？我們，什么時候變成這樣了？”

什么時候？我一顫。我知道答案，我知道的。當(dāng)我從別人眼里，從凡眼里讀出些什么的時候，當(dāng)我習(xí)慣每天帶著Queen出現(xiàn)在那條街上的時候，一切就已經(jīng)這樣了。

我不會改變什么，所以，我不會告訴他。

我繼續(xù)走，腳步聲在回蕩……

3.

我背著書包，剛跨出校門，雨就下起來了，我皺著眉頭，抬頭望天，心里念著：“老天，我還沒流淚，你干嘛先哭？為我流淚嗎？”可惜我的腹語術(shù)始終沒有練到千里傳音的效果，一陣?yán)溆隉o情地淋下來，這是對我的回答嗎，那么，我姑且承受，讓它淋個痛快吧！

突然，雨停了，我詫異地睜開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把透明的傘，白色的傘柄很修長，握在一個男生手里，而他卻在淋雨。

我垂下頭。沉默，使空氣凝結(jié)。我想，如果人生是一場戲，那么，這個鏡頭應(yīng)該給個特寫。不過時間不會給我膠卷，我知道。它終會成為一個無足輕重的片段，被時間剪掉。但在此刻，我無法衡量它在我心中的分量。

他的手在動，于是傘傳到了我的手里，還有一封信。之后他沖入雨中，跑得很瀟灑。我掂掂那封信，太沉重了，他不該把這么重的負(fù)擔(dān)加給我。于是，我奔跑，在追上他的時候，我的手在動，于是，傘和信又傳給了他，一并留給他的，還有我奔跑的背影。

我想我扼殺了什么，是那片枯黃的葉子吧……

又是這樣的傍晚，我和Queen又游走在這條街上。依然是熱鬧的大街，依然是不搭調(diào)的我，一切都不會改變。

Queen變得激動，急急地拍著翅膀，我知道King要出現(xiàn)了，果然——他很顯眼，也許是因?yàn)镵ing，就像我很顯眼，是因?yàn)镼ueen。

他在前面悠閑地走，我不緊不慢地跟著，和他做著一樣的姿勢：把手插進(jìn)褲袋，略昂著頭，懶散中透著傲慢。我們的步伐一致，這讓我這個異類終于找到了同類。我喜歡這樣跟著他，我可以這樣放心地跟著他，是因?yàn)槲抑?，他不會回頭。

我也曾無數(shù)次幻想過，如果他回頭，我該給他一個怎樣的表情，故事又要怎樣開始。但我是個現(xiàn)實(shí)的人，無謂的猜想終究抵不過一個事實(shí)。我不用為一件不可能發(fā)生的事做準(zhǔn)備。他不會回頭，不會。

4.

一滴淚調(diào)皮地從我眼里跑出來，我沒有擦。任它滑過我的臉龐，停在我的嘴角，我嘗到一種苦澀。他不會回頭，可我要轉(zhuǎn)身了。這是我的習(xí)慣。我永遠(yuǎn)都只跟他走10步。然后我會轉(zhuǎn)過身，走我自己的路。是的，我知道我跟他走的路是極其短的，我自己的路卻是很漫長的，我必須作出這樣的選擇，必須。于是，我轉(zhuǎn)過身，腳下真的有條漫長的路，在等著我……

我就這樣與他相背而行，Queen也很安靜，它不會回頭看它的King，就像我不會回頭看他一樣。

只是今天，我的腳步略顯沉重，我想起那幅畫，想起凡的那句話——“他為什么不回頭呢？”為什么不回頭，這話其實(shí)該問你自己。

凡不見了，放學(xué)時才從老師那里得知，他轉(zhuǎn)學(xué)了。

我坐在凡的座位上，想看看他是以怎樣的角度看我的座位。當(dāng)我一回頭就能看到他的目光時，我讀得懂他的眼神，那種感覺就像我每天在等候King的主人時一樣。同時，我也從旁人眼里讀出了鄙視、指責(zé)，我知道自己的身份，雖然我是個追求真我個性的人，有點(diǎn)叛逆，但我自己有一套原則，有些不該發(fā)生的事就不應(yīng)該讓它發(fā)生。就像那片枯黃的葉子，它出現(xiàn)得不是時候，任它如何引我垂憐，我也會毫不猶豫地踏碎它。

我攤開我的筆記本，這里有我的小說，凡總說要我把他當(dāng)男主角寫入小說，我總笑而不答，其實(shí)他不知道，這里所有故事的男主角都是他。

我在本子上畫：一個男生，一個女生，被蒙上了雙眼，在背對背摸索。他們相差僅一步之遙。轉(zhuǎn)個身也許就能碰頭。但現(xiàn)實(shí)如此，總會有東西蒙蔽人的眼睛，他們都不會回頭，他們都不能回頭，不能。

5.

影子能夠在一起就夠了吧，我想，我曾經(jīng)去追過那個影子，在那條街上——影子，影子而已，夠了，夠了！我不會去和凡聯(lián)絡(luò)，也不會再去那條大街。

Queen也許會很寂寞，但過一陣子，一切又會好起來。就這樣，我不會改變什么，其實(shí)，是我根本不能，不能改變什么。

抬頭看看窗外，這是屬于黃昏的天空。黑暗就要來臨，我要準(zhǔn)備承受，熬過這一夜，相信明天的陽光會格外燦爛！

我笑了。

寫下最后一篇關(guān)于凡的故事《一個帶著白鴿漫步的男孩》。

凡永遠(yuǎn)不會知道，我曾每天跟著他，在那條街上，走10步。他帶著他的King ,我?guī)е业腝ueen，隔著一段，不能回頭的距離，因?yàn)槲覀冞€太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