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邦的詩

育邦

為了六月的鮮花……

在我能考慮到的首要關(guān)系上

在梅雨尚未抵達的南京城

我向前走，或者退縮

不停絆倒在蒼茫的舞臺上

曠野上矗立著銅墻鐵壁

沒有風(fēng)，也沒有光亮

或有或無的呼吸就藏匿其間

喪失幻想的朋友們這里相見

溶于我們血液的恥辱

仿佛是空氣和大海的偉大結(jié)合

給予我們的是足夠的空間、養(yǎng)分和尊嚴(yán)

為了六月的鮮花，我們忙于精心護理

我曾經(jīng)是一名人類

在馬廄里

從夾雜著腥膻味的枯草中

能聞到救世的氣息

那過去的事實是針對未來的

但我們命定走相反的道路

審判無數(shù)次發(fā)生

人們已經(jīng)麻木

他們看到的僅僅是電閃雷鳴

躲進屋里或者打傘就是了

在狹小的房間里

我是唯一的主人

我為他們祈禱

可一個異教徒的祈禱又有什么用呢

我曾經(jīng)是一名人類

可我現(xiàn)在只是一只昆蟲

或者說是一只像耗子一樣的動物也行

甚至說是一株丑陋的仙人掌

甚至是空氣中的一粒浮塵

未來是錯誤的

我不相信它

我更改的只是我的現(xiàn)在

在炎熱的夏夜

我瑟瑟發(fā)抖

我想為自己買一對翅膀

因為我試圖使我明白

蹲在這里和飛身離去

是否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

但在我明白這一道理之前

我哪里都不會去

只愿在炎熱的夜晚

蜷縮成一團

牙齒不停地打顫

似乎為了一種祈禱

我的內(nèi)心

有一只小魔鬼

我對世界充滿憂慮

因為我的內(nèi)心有一只小魔鬼

我對自己充滿厭惡

也因我的內(nèi)心有一只小魔鬼

我對未來抱著悲觀的態(tài)度

還因我的內(nèi)心有一只小魔鬼

我不知道這只小魔鬼

從何處來

欲往何處去

也不知道他

今夕幾歲，是否幼稚

還會長到怎樣老成的境地

但愿這只小魔鬼

沒有看中我的身體

打消他在此繁衍生息的愿望

我倒愿意

在夜晚與他交談

聊聊他的生活是否還如意

我也想像

在天明之后

他從我的身體里走出來

坐在我的對面

像朋友一樣，品茗

我徒步走過很多時光

和道路……

我徒步走過很多時光和道路

既成的事實傳遞給已生老繭的腳掌

并繪制了屈辱的地圖

省略的是更深的傷害

時而走一些捷徑，為了更快地抵達自虐

繼續(xù)走下去

不確定的經(jīng)驗在血液里游蕩

在黑夜里還戴著墨鏡

小心翼翼卻免不了碰壁

橫沖直撞時，又無路可走

我有一個日趨完善的人生

就像我有一件越來越值錢的古董

可我無法忍受繼續(xù)把它抱在懷中

摔碎它吧，在這熙熙攘攘的馬路邊

“咣當(dāng)”一聲，多么清脆

這就是我奉獻給邪惡命運的祭品

這就是我要看到的明日

夜有多深……

夜有多深，我不知道

坐在窗前看到的

是自己一成不變的面容

數(shù)年來，一樣的模糊，一樣的猶豫不決

窗外有什么

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拖拉機的“突突”聲由遠及近

由近及遠，漸至消失

外部世界的聲音是暖昧的，縹緲的

我決定推開我的窗戶

探出頭看看窗外有什么

黑暗，無邊的黑暗

我佇立于此，其實是深陷在這黑暗的核心之中

有些站立不穩(wěn)，甚至有些眩暈

但沒有一絲恐懼

青蛙在鳴叫，當(dāng)然還有蟋蟀

我雙耳尖豎，以警覺的姿態(tài)

聽著，聽著，面向遠方

后來什么都聽不清了

慢慢地，漸漸地

一種神秘的虛無似乎在黑暗中隱隱約約地呈現(xiàn)

繼而啜泣、尖叫……

我從未試探過夜有多深

我從未在深夜打開窗戶

然而，這一刻

有些不同

但我確實不知道夜有多深

打開的窗戶是否還要關(guān)閉

（選自《憶故人》·陽光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