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玉祥
惠坐到座位上,這才發(fā)現(xiàn)鄰座的那張臉,一張蒼白、好像和太陽無緣的臉?;菽抗庠卩徸砩贤A艘幌?,便惶惶地收回了。惠不知怎么了,心怦怦地跳,臉頰也熱了起來。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充溢著心田,惠還從來沒有這么感覺過?;菹肫鹨灰婄娗槟莻€詞,惠這么想著,又偷眼去乜鄰座。鄰座身材修長,但很瘦,瘦到隨時可以被風掠去。憑著直覺,惠覺得鄰座對她也有那么點意思,只是始終沉默著,惠有些吃不準。
路邊的樹木在眼前一晃就過去了,車廂里的人像一盤下殘的棋子,稀稀拉拉的,有很多座位空出來,臨座還坐在惠身邊。惠想移到其他座位去,欠幾次屁股,可一種無形的引力又把她拽下了。
車在原野上飛馳。
鄰座仍是一言不發(fā),不像那些成天繞著自己的男孩子,沒話找話與自己搭訕,討好自己,取悅自己。
眼看車就要開到終點站了,惠對鄰座徹底失去了信心。正在惠郁郁地覺得很失落的時候,鄰座遞過來一張紙條。
是一組號碼,號碼后面是他的名字。
日子在時間的打磨中緩緩前行。
惠受不了那種別樣的煎熬,決定去撥那組號碼。惠沒有主動給異性打過電話,坐在話機旁,心慌得要死,有幾次手按到鍵上,又抖抖移開。惠想過放棄,但尼很磁性的誘惑吸引著她,令她不能自己。最終,惠還是勇敢地撥通了那組號碼。
“請問尼在嗎?”
“我就是。”話很經(jīng)濟。
接著就是沉默。
惠有些后悔,后悔在撥那組號碼之前,沒有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沒有準備好備用的語言。惠想起那些給自己打電話的青春男孩,聽到她的聲音,便會轟過來一堆優(yōu)美的詞語。相比之下,她做得太差。
時間被沉默拉長。
惠很著急,希望對方能夠打破沉默,可對方似乎只是守在話機旁,恭聽她說話。
她只好說:“你怎么不說話?”
對方答:“我在聽?!?/p>
惠聽出對方的意思,就像一只習慣被綠葉簇擁的蘋果不知道怎么去面對綠葉,怎么去表達對綠葉的情意?;輵n憂地掛了電話?;葑谀莾?,把那張紙條捏成團,扔到桌上,然后掃到地上,然后再拾起來拿在手心里,然后展開,輕輕地抹,希望抹平那些新生的皺紋。
那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惠都沒撥那組號碼。惠想從腦海里刪除那張臉,那張蒼白的臉,可惠沒有做到。盡管惠極盡可能的不去想那張臉,可那張臉幽靈般地纏繞著她,填塞著她的大腦,左右著她的神經(jīng)。
那是個陽光很媚的日子,街心公園,惠碰上尼。
“你怎么會在這兒?”尼漫不經(jīng)心。
惠想說我在找你,在到處找你,可惠沒說。惠怕說了尼也不信,她有他的電話,為什么不打電話找他?;葜皇钦f:“我是路過。”
尼說聲“哦”,然后狡猾地讀著惠,然后拽著惠向紫云酒城走去。
坐在臨窗的位置,惠的鼻翼微微顫動,宛如一只在鮮嫩的玫瑰上吮吸著花露的小小蝶兒的翅膀,粘著尼的目光。直到服務生送上咖啡,尼才把目光收回,開始把嘴唇探向杯口。尼喝咖啡的聲音像一條魚吞水后又吐出來。
“我們結婚吧!”尼突然說。
惠像是給什么東西蜇了一下,驚著眼睛,聚著尼。內心里,感覺著尼的感情。盡管覺得有些荒唐,但同時也覺得……
月色抒情地趴在床前,惠躺在床上,瞪大著眼睛看著地板上的月色,心里想象著尼打開自己身體時的妙不可言,心口處就像有一只小鹿在蹦跳著,惠喊:
“尼——”
沒人應。
惠膨脹的情緒開始冷卻,一種怪怪的感覺縈上心頭?;菖榔饋?,步出臥室?;菘匆娔崽稍谏嘲l(fā)上睡著了?;葑缴嘲l(fā)邊,纖細的粉手在尼臉上游走著……
連續(xù)幾晚,尼都是這樣?;菀庾R到是什么地方出了問題?;菟阉髦A存在腦子里的所有記憶,可還是不清楚問題出在什么地方。
這晚,從不沾酒的惠喝了很多酒,惠趔趄著跑到尼睡的沙發(fā)邊。月光透過窗子射進來,惠看見尼那張臉,那張蒼白的臉?;菪闹蟹浩鹑崆??;萏匠隼w細的小手撫模尼,從頭發(fā)到臉盤到下頜到小腹到……尼突然一骨碌翻起身,將她按到身下。
月亮還在晃悠悠往山坳里墜的時候,尼就出門了。
惠卻滿足地睡著,后來太陽過來了,惠才懶懶地爬起來?;荽粼谖葑永?,心里好像擱著很多事,后來,惠就發(fā)現(xiàn)了那本日記本。
日記本顯然是尼離開時落在房角的,惠拾起來,打開一看,就傻了,然后感覺天崩地裂。日記本里清清楚楚記錄著尼的愛情。尼愛的是一個叫杰的女孩,愛得很深,但那個叫杰的女孩明顯沒有接納他?;菘粗粗瑴I水就把視線模糊了。
惠和著淚水,繼續(xù)翻看。
結婚那天,尼說,世界末日到了,我親愛的杰,永別了,我成了別人的新郎了,我沒法娶你了,但我的心是屬于你的;干那事那晚,尼說,我怕要去地獄了,我親愛的杰,永別了,我十二分地對不起你,我把她當作你了,我覺得進入她的肉體就是進入你的肉體,可我后悔了,我該死,該死??!
惠再沒勇氣往下翻了?;莅讶沼洷就鶋侨尤?。日記本在飛往墻角的過程中,肚子里跳出一張照片。
惠撿起那張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只穿著一件短袖的領口開得很低的襯衣,豐腴的乳峰在深藍色的真絲襯衣下凸現(xiàn)起圓潤豐滿的輪廓,褪去了長襪的腿在紅藍花相間的裙子下顯得修長而又光潔?;萦X得在哪兒見過這個女人。后來當惠看到穿衣鏡里的自己時,就什么都明白了。
尼很晚才晃回來,撲倒沙發(fā)上就睡了?;菹虢行涯幔瑩u了搖尼的胳臂,尼翻個身,撲鼻的酒氣向她襲來,尼喊:
“杰——”
惠凝視尼,目光定格在那張蒼白的臉上。尼又喊:
“杰——”
惠揪心的痛,淚水噴涌而出。
尼什么時候離開的,惠不清楚。
惠睡醒后,盯著空蕩蕩的沙發(fā),呆坐著。后來惠看著照片上那個女人,上齒深深陷進下唇里?;莶恢@個女人怎么如此討尼歡心?;葑狡鹉潜救沼洷荆豁撘豁摷毤毜胤?,從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里,惠整理出這樣的情節(jié):尼單戀杰,可杰對尼的愛情無動于衷。杰越是這樣,尼越發(fā)愛得瘋狂執(zhí)著。杰為讓尼死心,匆匆嫁人。尼覓死覓活當兒,碰上她,她簡直就是杰的翻版。天啊,這是怎樣無情的錯位?
時鐘滴答作響。
清晨四點了,尼這會兒呆在哪里?望望窗外黯淡的夜色,陣陣涼風浸骨,惠擔心尼那么單薄的身子怎么承受得了。惠撥了尼的手機,響了一陣,沒人接。再撥,機就關了。尼不愿接她的電話。透過這個動作,惠仿佛看到了尼絕決的樣子?;菽X海里剛剛泛起的一絲希望轉眼間又化作一盆肥皂泡沫。
走在上班的路上,看著路邊草葉上晃動著的晶瑩露珠,惠的眼淚就出來了。上班時惠總是無精打采心神不安,還沒到下班時間,就提前離開了。
推開房屋的門,由客廳到內室,連陽臺衛(wèi)生間都看過了,還是沒有尼的影子。惠疲憊地坐到沙發(fā)上,操起話機撥過去一大群號碼,可尼的手機仍在關著?;菝H坏刈谫即蟮姆孔永?,從中午到下午,又從下午到傍晚,尼還是沒有回來?;菹氩幻靼啄釣槭裁匆@樣?更不知尼為什么會對那個女人如醉如癡?那個女人就那么對他有吸引力?惠想應該找那個女人聊聊,那個女人或許能幫她找回幸福?;萦肿狡鹉潜救沼洷?,一頁一頁地翻看,以期從中發(fā)現(xiàn)什么。后來,惠發(fā)現(xiàn)日記本一連八頁的右下角都有一個阿拉伯數(shù)字。她想這個小城的電話剛剛升了八位數(shù),就試著將那八個數(shù)撥了。結果電話那端就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喂,誰呀?”
“我是尼的妻子,你是杰嗎?”
沒有應答聲。
惠加重語氣:“請問你是不是杰?”
對方大聲說:“我是?!?/p>
惠長舒口氣,思想終于找到了,接下來就思量該怎樣與她通話。片刻后,惠說:“我們見一面好嗎?”沒有反應,惠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已將機扣了?;萦謸芴枴?/p>
“你想干嘛?”對方很生氣。
“我們見一面好嗎?”惠耐著性子。
“干嘛要見面,笑話?!?/p>
“為尼,你知道他那么愛你?!?/p>
“他愛誰誰誰去?!睂Ψ脚镜目哿嗽挋C?;菽曉挋C,腦子里一片茫然,她不知該不該再撥電話過去,但是最后,惠還是撥了:“我不是想給你找麻煩,我只是想……”惠沒講完,對方搶過話說:“我跟你老公沒有任何關系,更不會愛他,請你轉告他,不要再打我家電話,還有你,也沒有資格打我家電話。聽清楚沒有?”
放下電話,惠直替尼惋惜,明擺著這個女人不在乎他,甚至對他充滿了厭惡。
惠認真回想女人剛才的話,覺得女人不值得尼去愛。女人那么冷酷,那么決情,那么不懂禮貌?;萦X得尼真是糊涂。
惠又將那女人的照片找了出來,與自己做著比較,比較的結果是那個女人總體素質在自己之下。惠自信起來。
惠起身走出去,惠想小城就這么一點點大,不相信尼會躲到哪兒去?;輿Q定找遍小城。
惠融進外面世界的茫茫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