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紀以來中國詩歌現(xiàn)狀考察

楊森君 蔣登科 古馬 馬知遙 王士強

《詩潮》：如何看待新世紀以來中國詩歌的語言表達方式？

楊森君：毫無疑問，中國詩歌的語言表達方式日益豐富，這與詩歌語言持有者的文化素養(yǎng)的豐富性相關。即使是同一個詩人，其語言的表達方式也會因其對語言表達方式的吸納、整合而發(fā)生變化。就中國詩人而言，無論怎么變，都不可能完全脫離母語養(yǎng)成的表達習慣與語言的基礎結構。對同一個事物進行語言描述時，表達會因表述者的觀念而異，因表述者對語言修為的深淺而異。所謂“陳詞濫調”——是對語言表達方式反感的一種討伐。一個詩人的包容性越強，他越可能在表達上爭取到最新的自由，他的寫作也可能會更生動。

蔣登科：雖然我不贊同詩到語言為止之類的說法，但我們必須承認語言是詩歌的核心元素。只要是順應了詩歌藝術的正常發(fā)展，不同時代的詩歌在語言方式上的變化是必然的。我們的詩歌曾經經歷過政治化、口號化的表達，也經歷過理念化的表達，而在進入新世紀之后，詩歌在語言上更多地體現(xiàn)為生活化、現(xiàn)場化。這和詩人的人生體驗有關。不少詩人放棄了精神上的高蹈追求，放棄了狂飆突進的空洞感受，而是回到生活，回到現(xiàn)場，回到自身，表達那種細膩、真實的心靈體驗。他們不一定在詩中為這些體驗命名，使人覺得詩歌似乎缺乏了某種境界和理想光輝。但詩的真實感卻相當強烈，使人覺得親切、自然，如臨其境。不過，我們也要承認，有些作品提煉不夠，有些語言和日常語言之間缺乏距離感，甚至拒絕過去詩歌中那種帶給人們美感的音樂性特征，同質化特點比較明顯，難以形成詩歌表達上的陌生化效果。陌生化是詩歌體現(xiàn)自身創(chuàng)造性、吸引讀者的重要特質之一。

古馬：泥沙俱下，更加自由，更加豐富多樣，“雄辯”的色彩在增加，普遍缺少“禁欲”，缺乏凝練。

馬知遙：新世紀以來的中國現(xiàn)代詩歌在語言表達上更趨口語化，這樣的表達方式延續(xù)了上世紀初五四新文化運動倡導的白話詩歌運動。當文言已經退出歷史舞臺，在人們的交流更趨開放自由的時代，口語入詩，并通過提煉成為詩歌是時代的要求。每一個時代都應該有符合那個時代的語言表達，新世紀詩歌的口語化詩歌和新時期朦朧詩歌、新生代詩歌都有了更為清晰的區(qū)別。如果說朦朧詩歌的朦朧美、新生代詩歌拒絕隱喻后的是朦朧詩歌語言和口語詩歌過渡形式，那么在新世紀新媒體時代，網(wǎng)絡傳播作為強勢出現(xiàn)的時代，借助網(wǎng)絡文學不斷推進的現(xiàn)代詩歌語言的口語化表達方式就顯得更為嫻熟和普及，甚至可以說廣大網(wǎng)民的參與豐富了口語表達的彈性，擴大了口語表達的范圍，網(wǎng)絡也為詩人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更為廣大而自由的平臺。

王士強：近年的詩歌語言表達方面總的趨勢來說更為口語化、生活化，更具活力、及物性。此前詩歌語言的歐化、理念化、翻譯體等現(xiàn)象有所減少，但在另一個向度上詩歌語言也出現(xiàn)了過度日?；⒖谒?、無意義化的問題。從歷史的角度來看，現(xiàn)代漢語詩歌或許還并未定型，還處于摸索和轉型中，詩歌中的語言同樣處在左奔右突、裂變與分化的不穩(wěn)定階段，它變化多端、面目不清，但同時又具有很強的創(chuàng)造力，包含豐富的可能性，這樣的時期或許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詩潮》：新世紀以來中國詩歌的美學變化主要體現(xiàn)在哪些方面？

楊森君：我注意到兩點。一是詩歌的多樣性。詩歌所涉，從形而上到形而下，無所不在，無所不為。打破了過去詩歌“集體投標”的題材限制，讓詩歌既可高貴到充滿了神秘、哲思，又可樸素到充滿了人間煙火的氣息。這種多樣性，大大拓寬了閱讀詩歌的興味。二是詩歌的人性化。新世紀以來的詩歌，顛覆了詩歌的“高高在上”，也顛覆了詩歌的“道貌岸然”，讓詩歌回到了它賴以誕生的世俗層面及眾生的日常體驗。由此帶來的變革是，將詩歌的功能還原到“以人為本”的人文觀念里，而不是將它拔高成政治宣教的一個吟誦器官。

蔣登科：這個問題很復雜。實際上，詩歌美學的構成元素以及不同元素之間的組合方式并沒有討論清楚，更沒有大家公認的標準。過去的許多討論、爭鳴，比如世紀之交的“盤峰論戰(zhàn)”以及關于詩歌標準的討論，所涉及的話題都可以歸入“詩歌美學”之中。相比于過去，新世紀的詩歌在以下幾個方面是值得我們關注的：一是向下的挖掘，就是關注現(xiàn)實，關注具體事象，關注生活中的點點滴滴；二是向內的拓展，就是關注內心，重視個人，不在某種單一理念的引導下探索人類的心靈世界，使詩人的抒寫的情感體驗出現(xiàn)多元化特征；三是個人化特征愈加明顯，詩人可以不關注周圍的世界和他人，不考慮自己的作品是不是可以帶給他人以啟發(fā)，而是從自己的角度感受世界、書寫世界、評價世界；四是批判意識有所強化，詩人敢于針對自己認為不合理的現(xiàn)象發(fā)表意見，為文明與進步鼓與呼，這其中自然也包含了強烈的憂患意識?？傮w來說，無論從藝術還是從情感內涵上看，新世紀詩歌的自由度都明顯提升，探索意識進一步強化。但是，缺乏一定的規(guī)則限制的自由也可能帶來詩歌探索的盲目和茫然，使人有時感到詩歌藝術發(fā)展的混亂，導致了名人多而名篇少的局面。

古馬：顯著的變化是更加注重人性自由的表達，美的內涵和外延得以深化和拓展。

馬知遙：一是語言表達方式的口語化。二是詩歌創(chuàng)作對象的日常化。三是詩歌創(chuàng)作風格的多元化。四是詩歌流派和主張的豐富化。這些美學變化是相對于過去的詩歌創(chuàng)作而言。它透視出一個結論：社會的富足，國力的強盛，開放的深入，讓中國詩歌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真的到了可以和盛唐相媲美的時代。大詩和好詩在不斷涌現(xiàn)。

王士強：在我看來大致有如下幾個方面：（1）身體觀念、身體意識的變革。這其中既包括感性、欲望的蘇醒，重新建立起身體本身的合法性，又包括身體作為獨立個體，對加諸己身的道德、倫理、政治、意識形態(tài)等歸約性力量的反抗，尋求更為自由的身體狀態(tài)。（2）本土特征增強。更多汲取與借鑒民族、傳統(tǒng)文化資源，不再唯西方馬首是瞻，自信心與自主性增強。詩歌寫作更接地氣，立足此時此地，深入“泥土與骨頭”，直面現(xiàn)實、時代以及自我的內心。（3）公民意識的興起。創(chuàng)作主體的權利意識、責任意識、參與意識、自由意識、反抗意識更為明顯，個體自我真正建立起來，詩歌對于社會現(xiàn)實有更強烈的介入、批判作用。特別是在年輕詩人的寫作中，這一特征體現(xiàn)明顯，體現(xiàn)了新一代詩人價值觀與審美取向的位移，昭示了一種新的可能性。（4）后現(xiàn)代特征更加明顯。與社會發(fā)展層面的前現(xiàn)代、現(xiàn)代、后現(xiàn)代同時并存相一致，文化上也是多種樣態(tài)并存，眾聲喧嘩，蔚為大觀。寫作風格、技法方面異乎尋常地豐富與混亂，統(tǒng)一性徹底喪失，無限生機孕育其中，“不團結就是力量”。

《詩潮》：詩歌創(chuàng)作如何應對網(wǎng)絡時代？

楊森君：安靜、堅守。只要有人在，有人的情感在，人的審美在，人的愿望與夢想在，無論什么時代，詩歌都在。網(wǎng)絡是一種氛圍，詩人應更好地利用這個氛圍。但是，要有定力，不可被豐富的網(wǎng)絡吸扯進去，成為信息的抵押品，無法脫身，進而失掉靜心創(chuàng)作的意志。眾所周知，沒有一種成功的藝術創(chuàng)作不是在大安靜里完成的，所以，當網(wǎng)絡時代到來時，我們接受它、利用它，但切不可被它吞噬。事實上，許多詩人的浮躁、許多浮躁的詩人，幾乎都是自覺或不自覺地配合了網(wǎng)絡時代“詩歌創(chuàng)作泥沙俱下”的過度隨意，致使自己夾雜其中，喪失判斷。其實，網(wǎng)絡時代的到來，不僅豐富了詩歌的載體方式，同時也讓詩歌的傳播速度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詩人應該欣慰。

蔣登科：我倒覺得把“應對”改為“順應”更合適一些。網(wǎng)絡寫作和傳播已經成為詩歌發(fā)展一種不可逆轉的趨勢，無論是寫作者還是閱讀者，都應該努力去順應這樣一種新的文化語境。對于網(wǎng)絡時代的詩歌發(fā)展，我曾經寫過多篇文章，2011年12期的《文藝研究》發(fā)表了《網(wǎng)絡時代：詩的機遇與挑戰(zhàn)》一文，對網(wǎng)絡時代的詩歌寫作、傳播、閱讀習慣以及詩歌文獻的缺失、詩歌經典化可能的降低等進行了比較細致的討論；指出網(wǎng)絡詩代對詩歌的發(fā)展既是機遇，也是挑戰(zhàn)，用傳統(tǒng)方式寫作的詩人應該更多地接觸和借助網(wǎng)絡，以擴大詩歌的傳播范圍，因為紙質傳媒的傳播力量存在越來越小的趨勢；而網(wǎng)絡寫作者則應弘揚傳統(tǒng)寫作者的嚴謹和對詩歌藝術的敬畏，為詩歌的發(fā)展和經典化提供更多有價值的文本。因為文章較長，就不在這里重復了。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找來看看，查找起來很方便，既可以閱讀紙質文本，也可以閱讀電子文本——也許這就是網(wǎng)絡時代的好處。

古馬：詩歌應該教會我們比緩慢更緩慢。

馬知遙：目前的詩歌創(chuàng)作和網(wǎng)絡時代沒有太大的矛盾沖突，雙方也不構成威脅。過去的觀念是網(wǎng)絡無文學、網(wǎng)絡無好詩，但隨著網(wǎng)絡的普及，大眾參與網(wǎng)絡的積極性的提高，詩歌創(chuàng)作遇到了最好的傳播時代。人人都可以做詩人，只要需要表達他就可以表達，詩歌門檻降低了。如果說和過去有什么區(qū)別，最大的莫過于寫作和傳播工具的變化。過去詩人寫作靠紙張靠傳統(tǒng)雜志報刊傳播，那是相當有限的，而現(xiàn)在的寫作是電腦，傳播通過網(wǎng)絡，有了無限空間的傳播可能。但隨之讓創(chuàng)作者和評論者不能忽視的一個問題是：網(wǎng)絡的傳播也可能取消了詩歌的難度；取消了現(xiàn)代詩歌的本質的美感和詩性原則，被粗糙的炒作中的所謂“分行文字”誤導了詩歌的本質；即時性的在線創(chuàng)作激發(fā)了詩人的創(chuàng)作激情，但也造成大量詩歌創(chuàng)作的隨意和思想深度、情感濃度的降低。這都會導致大量詩歌創(chuàng)作低水平重復生產，不利于詩歌的繁榮和深入發(fā)展。

王士強：網(wǎng)絡所帶來的機遇大于挑戰(zhàn)，網(wǎng)絡最大的意義在我看來是其“民主化”，它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信息的傳播、接受方式，引起了人們價值觀念和思維模式的轉變，沖破了體制對于藝術創(chuàng)作的封鎖與規(guī)訓，帶來了藝術創(chuàng)作生產力的極大解放。在網(wǎng)絡時代，一個真正優(yōu)秀的詩人被遮蔽已經幾乎不可能，傳統(tǒng)的出版、審查制度受到嚴重挑戰(zhàn)，網(wǎng)絡打開了另一片自由的、前途遠大的天空。另一方面，網(wǎng)絡所帶來的問題又不能不引起注意，它有一種強大的摧毀性、裹挾性的力量，使人沉溺于即時性的碎片、泡沫之中，浮于表面，喪失深度思考的能力。網(wǎng)絡只是一個工具，它應該為詩歌所用，而不是相反。

《詩潮》：一個詩人如何實現(xiàn)在社會發(fā)展中的價值？

楊森君：如果單就從寫作詩歌而言，很簡單，就是——寫出好詩歌，寫出讓人通過閱讀進而變得能更好地看待、感受事物的詩歌，寫出能讓人變得善良、深情、抑制邪念的詩歌。如果就一個詩人在社會中所從事的職業(yè)而言，比如，身為一個以寫作詩歌為業(yè)余愛好的教師，他在社會發(fā)展中的價值體現(xiàn)，就是在博學的基礎上，堅持以人為本，引導、啟迪學生健康成長，包括傳達知識，正確地輔助學生的身心發(fā)展。這應該是一個詩人在社會發(fā)展中實現(xiàn)價值的根本。具體概括就是，你能充分擔當、做好社會中的職業(yè)角色，你的存在對社會的發(fā)展就是有價值的——因為，一物（包括人）的價值就是主體對客體的積極作用，其價值大小由作用大小決定。

蔣登科：詩人的社會價值主要體現(xiàn)在創(chuàng)作出具有影響的優(yōu)秀作品上。優(yōu)秀作品的評價標準很多，但至少要具有這樣兩個方面的特征：第一是在藝術上具有獨創(chuàng)性；第二是得到讀者和社會的廣泛認同。有些詩人也許做到了第一點，尤其是那些善于探索的先鋒詩人，他們總是追求作品的與眾不同，無論是肯定性還是批判性的評價，人們都容易記住他們，也容易被詩歌史研究者所關注。在這兩點中，前者是后者的基礎，但不少詩人卻很難做到后者。讀者和社會認同的作品，除了藝術上的獨特性，同時要在一定程度上唱出讀者和社會的心聲。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成為詩人，但是每個人都是有情感的，他們需要詩人來代替他們說出心中的體驗。優(yōu)秀詩篇不只是為自己說話，而是在深度了解、理解歷史、現(xiàn)實和他人的前提之下，為更多的人說出所感、所思、所向，最終才能得到讀者和社會的尊重。心中只有自己而無他人，只有自我而無世界，這樣的詩人無論怎樣怨天尤人，指責謾罵，標新立異，也很難得到他人的尊重。在新詩史上，郭沫若、聞一多、戴望舒、馮至、臧克家、艾青、何其芳、田間、卞之琳、穆旦、余光中、郭小川、北島、舒婷等都通過對社會、他人的關注，以自己的方式寫出了具有獨特個性的優(yōu)秀詩篇，成為讀者喜愛的詩人，也成為新詩史無法回避的詩人。我想，達到這樣的效果，詩人在社會中的價值應該算是實現(xiàn)了。

古馬：詩歌應該遠離功利，詩人應該回到內心。創(chuàng)造象征自由的美，就是創(chuàng)造人類精神的綠蔭，就是詩人價值的體現(xiàn)。

馬知遙：一個詩人的價值主要該從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體現(xiàn)。他詩歌中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缺少對社會的擔當，對人類苦難的悲憫、崇高的向往，對土地和民族的熱愛，對人性無休止的追問等等終極關懷。當他具有這樣的高度時，他的詩歌只需要讓時間去檢驗，并等待他的讀者出現(xiàn)。2011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他的創(chuàng)作一直為評論界和讀者批評，認為太私人化，太內心，但他一直堅持著自己豐富內心的刻畫和表達，他懂得一個詩人內心的浩瀚和豐富可以感染讀者，可以跨越國界。

王士強：一個詩人最重要的是寫出好詩。除了詩歌之外，其他方面的價值都不是無可替代的，無論是財富、權勢、地位、“為人民服務”、為社會造?！@些對于一位“詩人”來說，都不是最重要的，最多不過是錦上添花。衡量其詩人價值的，無他，唯詩歌本身。

《詩潮》：新世紀以來國際詩歌交流頻繁，中國詩歌如何借鑒國外詩藝，體現(xiàn)民族性與世界性？

楊森君：交流頻繁無論從哪一方面說都是有好處的。通過交流及對外國詩歌文本的了解，至少能讓我們認知到國外的詩人在關注什么、思考什么，對同一個意象比如月亮，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詩人采取了怎樣的描述方式。但就“月亮”而言，中國人有故鄉(xiāng)情結，在國外詩人那里，我卻很少讀到，他們似乎不會把月亮與故鄉(xiāng)聯(lián)系在一起。這就是中外詩人的不同之處。不同才要交流。一些藝術造詣深厚的外國詩人的寫作，的確不同凡響，比如里爾克、博爾赫斯、默溫等等，他們對事物的描述，可以達到命名性。他們心目中的詩歌一定是神圣的，一經寫出，必須有所成就。讀他們的詩歌，你能讀出獨一無二的感覺。至于我自己，實話說，培養(yǎng)感受性，我喜歡讀中國古典詩歌，訓練詩歌的理性、冷靜，我喜歡讀國外詩人的經典佳作（當然是翻譯詩歌的上乘之作，比如國內翻譯家董繼平翻譯的大量外國詩歌）。有容乃大，兼收并蓄，詩歌交流的多邊化，可以讓一個民族性的詩人與世界通融。

蔣登科：我是學外語的，一直比較關注新詩與外國詩歌的交流。在《九葉詩派的合璧藝術》和參與的《文化轉型與中國新詩》等書中，我曾以相當大的篇幅談到了新詩借鑒的原則、方式、內容和效果等話題。在新詩誕生以來，除了20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的某些時段之外，詩歌的國際交流一直都在進行，只是新世紀以來的人員交流似乎更加頻繁。事實證明，中國新詩在什么時候與外國詩歌藝術保持著密切交流，詩歌藝術就能夠較好發(fā)展，反之則會出現(xiàn)停滯甚至倒退。過去的許多詩人是真正懂得外國詩歌、領會了外國詩歌的精髓的，胡適、郭沫若、周作人、聞一多、孫大雨、徐志摩、馮至、戴望舒、卞之琳、施蟄存以及“九葉詩派”的詩人等等，他們不但是優(yōu)秀的詩人，而且很多都是著名的翻譯家。他們在借鑒外國詩歌的時候知道什么是可以促進中國詩歌和文化的，什么是應該舍棄的，因此，他們的作品給中國新詩和文化的發(fā)展帶來了新的氣象。在五四時期和20世紀20年代、80年代，我們可以見到許多選擇精良的詩歌譯本，它們影響了許多詩人和讀者。這樣的交流是值得肯定的。而有些所謂的交流，不一定在藝術上有多少實質的溝通，更不一定真正了解外國詩歌的發(fā)展現(xiàn)狀，實際上只是人員之間相互走動，為自我簡介增加了幾張照片或一段經歷。這樣的交流主要是表象的。

借鑒外國詩歌的前提是對中國和外國詩歌、文化都要有深度了解，最好能夠閱讀和理解原文，而不僅僅是閱讀翻譯文本（語言轉化的難度很大，詩歌在翻譯過程中會損失很多東西，甚至是原文表達中最精髓的東西）；詩歌藝術借鑒的基礎是以我為主，即以中國文化傳統(tǒng)為立足點，目的不是要將中國新詩寫成外國的漢語詩，而是強化中國文化，促進新詩自身的發(fā)展。在這個過程中，首先要反對文化保守主義和閉關主義，擔心別人的東西進來會沖擊甚至敗壞我們自己的文化，這是不能適應全球化發(fā)展趨勢的；二是要杜絕文化虛無主義，認為外國的東西都是好的，不加選擇地拿來；三是要避免食洋不化，在沒有真正了解別人的文化、藝術及其生成語境的情況下就拿來，可能導致中國詩歌不倫不類，失去自己的文化特色和藝術個性，成為西方文化的附庸。

古馬：當代詩歌要接續(xù)傳統(tǒng)，取得更好的發(fā)展，就需要一個良好的胃口，如同有一首《美國詩歌》所表達的那樣：不論是什么，它必須有/足夠的胃口消化/橡膠、煤炭、鈾、星月和詩歌/如同一頭大鯊魚，吞下一只鞋子/它必須能在茫茫大漠長途游弋/用近乎人類的聲音發(fā)出吶喊。

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外師現(xiàn)代，內化古典，才能融匯中西，再造傳統(tǒng)，也才能夠更好地體現(xiàn)民族性與世界性。

馬知遙：翻譯詩歌越來越多，中西交流也很頻繁。但在肯定國外優(yōu)秀詩歌時，我以為更多的是堅持從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吸取營養(yǎng)，因為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我們學習國外文化包括詩歌，也主要是領會和感受其中傳達出的精神文化價值，它的詩歌技藝似乎不是主要該關注的。因為翻譯后的詩歌已經喪失了原來的詩歌表達，不同民族的表達方式不同，不能強求一致。多元化是文明進步的標志。

要想達到詩歌的世界性，恐怕只有一點，即對生命無休止的關切，關于愛恨情仇的形象化詩意書寫。因為只要是人類就都有這樣的共同情感。詩歌是可以跨越無限邊界的情感體。

王士強：中國詩歌仍未擺脫弱國心態(tài)，文化自卑感仍然強烈，這當然也是漢語文學以及中國在世界格局中的一個縮影?，F(xiàn)在的中國文學并未真正具備與世界對話并進而影響世界、改變世界的能力。現(xiàn)代漢語詩歌的水平還不高，堪當大任的詩人總的來說數(shù)量還少，整體層級不夠，修養(yǎng)欠缺。技術、技藝方面的借鑒或許早已不成問題，真正的短板還在觀念方面，比如個體的啟蒙與自我啟蒙、普世價值的追求、正義與良知的堅守、對人性的勘探與探查等等?，F(xiàn)在的詩歌并未體現(xiàn)出民族性，最多只是一種閹割的民族性，民族性的本來狀態(tài)和豐富可能遠未呈現(xiàn)。真正的民族性本身便體現(xiàn)著世界性，因為中國并不在世界之外，而是在世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