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逸雋永別有洞天

李笙清　彭建　左易正

編者按：

在世界上，中國素有“煙壺之鄉(xiāng)”的稱譽，鼻煙壺以其精巧卓絕的制作技術(shù)、精致秀雅的外觀，被稱為“集多種工藝之大成于一身的袖珍藝術(shù)品”。鼻煙壺自清代發(fā)展至今雖然只有三百年的歷史，但因其小巧精致、宜于把玩，一直受到中西方博物館及收藏界的青睞。早在19世紀末，歐美收藏家就開始注意中國鼻煙壺的集藏，至今方興未艾，促使鼻煙壺價格迅速上漲。2005年紐約佳士得一件小小的清乾隆御制琺瑯彩西洋人物圖鼻煙壺拍出550余萬元的高價，讓人驚嘆不已。今春保利拍賣，更是專設(shè)鼻煙壺專場?，F(xiàn)統(tǒng)計成交率達59.69%，其中一件清乾隆御制白玉龍紋鼻煙壺以138萬元人民幣落槌，遠遠高于預(yù)估價，市場之熱可見一斑。

鼻煙壺是盛鼻煙的容器，小可手握，便于攜帶。明末清初，鼻煙傳人中國，成為朝廷官員、富人以及文人雅士較為常見的一種生活用品，其主要成分是在優(yōu)質(zhì)煙草末中加入麝香等名貴藥材，在密封的蠟丸中陳化數(shù)年而形成，時人把它當作提神醒腦、活血防疫的保健之物。為了保持鼻煙的油性和味道，人們一般使用小巧玲瓏、方便攜帶、密封性能良好的鼻煙壺來盛裝。在清代，鼻煙壺不僅是盛裝鼻煙的實用容器，還是供人們賞玩和顯示身份地位的藝術(shù)佳品，清沈豫《秋陰雜記》載：“……（鼻煙）壺則水晶、羊脂、瑪瑙、翡翠、茄、瓢、瓷、石等質(zhì)，而蓋則珊瑚、珍珠、貓眼，無不鏤其錯彩。最行者，燒料套紅以藕粉地為上，久貯不乾者名老皮，價甚鄭重?！比缃?，人們嗜用鼻煙的習慣幾近絕跡，曾風靡一時的鼻煙壺作為一種精美的藝術(shù)品，現(xiàn)已成為收藏市場不可或缺的文玩佳品、中外人士收藏的清雅奇珍。武漢博物館收藏有一批精美雋逸的清代鼻煙壺，多出自名家之手，現(xiàn)擷取幾件略加賞析。

馬少宣水晶內(nèi)畫蝴蝶圖鼻煙壺（圖一），高7.2厘米。壺身為水晶料，壺蓋為玉料。正面內(nèi)壁繪數(shù)只彩蝶，翩翩起舞于花叢之中。壺身上方中間位置自右至左有四字題款：“探花及第”，旁邊鈐橢圓形白文“宣”印。反面有楷書六行豎行款：“戊戌冬日。百樣精神百樣春，小園深處靜無塵。筆花妙得天然趣，不是尋常夢里人。于京師作，馬少宣”。

內(nèi)畫是我國特有的一種傳統(tǒng)工藝，源于鼻煙壺內(nèi)的繪畫。畫法是以一種特制的變形細筆在玻璃、水晶、琥珀等材質(zhì)的壺坯內(nèi)手繪出畫面圖案，具有格調(diào)高雅、筆觸精妙、細致入微的藝術(shù)特點，被譽為鼻煙壺中“鬼斧神工”之奇藝。內(nèi)畫鼻煙壺制作工序繁雜，材料的選擇要質(zhì)地透明、純凈，掏膛處理后，用金剛砂、小鐵球摻和水在壺內(nèi)不停的搖動，以此來對壺的內(nèi)壁進行打磨，產(chǎn)生在宣紙上作畫的效果。最后用彎曲成鉤狀的細筆蘸上顏料，通過大約只有5毫米大小的瓶口，在壺內(nèi)壁上寫字作畫，最難的是這些字、畫必須反向而為，使呈現(xiàn)在人們面前的是正確的圖像和文字。

馬少宣（1867-1939年），回族，是清光緒年間著名的內(nèi)畫煙壺匠師，其內(nèi)畫鼻煙壺書畫并茂，工藝精湛，與葉仲三、周樂元、烏長安并稱為清代京師內(nèi)畫四大畫師，他創(chuàng)作的內(nèi)畫鼻煙壺曾獲得過1915年巴拿馬萬國博覽會名譽獎。

在這件內(nèi)畫鼻煙壺上，花卉淡雅疏麗，幾只蝴蝶大小不一，或棲息于花卉之上，或穿行花間追逐嬉戲，或翩翩飛舞于花叢間，且回頭流露出依依難舍的情狀，神態(tài)各異，惟妙惟肖。書法工整端正，清麗秀雅，一絲不茍，色彩濃淡相宜，字畫雅俗共賞，洋溢著一種濃郁的文人畫氣息。古代科舉考試一甲三名，分別為狀元、榜眼、探花，科舉應(yīng)試中選稱為“及第”，這件鼻煙壺款識“探花及第”，有連捷高中的美好寓意。此煙壺作于戊戌年，即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時馬少宣32歲。

馬少宣水晶內(nèi)畫花卉圖鼻煙壺（圖二），高7厘米。壺身為水晶料，壺蓋為玉料。正面內(nèi)壁繪一蜻蜓由遠而近翩翩飛來，一只蝴蝶則停歇在花葉之上，似在專心致志地吸食花粉，清風吹拂，枝葉似輕輕搖曳，動感十足。壺身上方空白處有作者題款：“仿南田老人筆法”，鈐方形白文“少宣”印。鼻煙壺反面題楷書款：“于京師作。清輝迤麗上東墻，笑啟庭窗納晚涼。點點露螢飛不定，夜深花氣入簾香。壬寅仲夏馬少宣?！扁j白文“少宣”印。畫面布局意境開闊，花葉描繪精細，連葉子的脈絡(luò)都刻畫得細致入微，特別是蜻蜓與蝴蝶的一動一靜，使畫面妙趣橫生，顯示出作者匠心獨運的構(gòu)思以及高超的內(nèi)畫技藝。一詩一畫的配置，則是馬少宣款內(nèi)畫的重要特征，極具濃郁的詩情畫意。壬寅年為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時馬少宣36歲，這件鼻煙壺為馬少宣壯年期的成熟佳品。

周樂元水晶內(nèi)畫花卉圖鼻煙壺（圖三），高7厘米。壺身為水晶料，壺蓋為珊瑚料。在壺的內(nèi)壁繪有花蟲圖案，正面左上有作者所題行書款識：“壬辰秋月寫于京師藕香齋，周樂元?！扁j橢圓形朱文“周樂元”印。

周樂元，生卒年不詳，北京人，活動于清光緒年間，是內(nèi)畫鼻煙壺的一代宗師。原為宮燈、紗燈畫師，在文學、書法方面也有較高的造詣，擅畫山水人物花鳥蟲魚，設(shè)色以墨色為主，淡彩點綴，景物格調(diào)高雅，古樸精致。他的內(nèi)畫作品題材十分廣泛，山水人物、花鳥魚蟲等，無不精美，尤其擅長山水畫。他的山水畫，多表現(xiàn)旖旎的江南景色，將繪于宣紙上的中國傳統(tǒng)山水畫逼真地濃縮在不過盈尺的水晶煙壺內(nèi)，技藝之精湛，令人嘆為觀止。

目前已知周樂元最早的內(nèi)畫鼻煙壺創(chuàng)作于光緒八年（1882年），最晚的在光緒十九年（1893年）。這件作品創(chuàng)作于壬辰年，即光緒十八年（1892年），畫面繁復(fù)而不蕪雜，山石、花草、蜜蜂等各具特色，兩只蜜蜂一大一小、一遠一近，動靜有序，栩栩如生，與飄逸的書法、大氣的印章珠聯(lián)璧合，構(gòu)成了一幅充滿生機與色感的畫面，在方寸袖珍之地濃縮如此眾多的圖案內(nèi)容，真是精妙人微，巧奪天工，令人賞心悅目。

葉仲三水晶內(nèi)畫嬰戲圖鼻煙壺（圖四），高7厘米，扁平壺形。壺身為水晶料，蓋缺。壺內(nèi)壁繪五彩嬰戲圖。青山綠水之間，幾個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小孩子穿著五顏六色的衣飾，正在草地上手拉手圍成圓圈，嬉戲、玩耍，表情純真自然，憨態(tài)可掬，模樣稚拙可愛，仿佛正沉浸在游戲所帶來的快樂之中。一個小孩忽然不小心摔倒在地，號啕大哭，引來其他幾個小孩的關(guān)注，讓人心生憐愛。旁邊來了兩人，一個小孩手指滑倒的小孩正說著什么，大人則面露微笑，正凝神觀察小孩子快樂的游戲。壺身上方有松樹、坡石和草叢等，其間有作者行書題款：“庚午桃月，潤之奉裕豐姻弟大人清賞。葉仲三作于都門?！?/p>

葉仲三（1875—1945年）是光緒年間著名的內(nèi)畫煙壺匠師，與馬少宣等人齊名，尤其擅長內(nèi)畫人物，在用色方面喜用大紅大綠等濃艷色彩，形成強烈的視覺效果，以雅俗共賞的繪制風格著稱于世。他的作品素材主要來源于晚清、民國時期社會上流行的《古今名人畫譜》《飛影閣》等畫冊，以及《三國志》《聊齋》《紅樓夢》等膾炙人口的書籍中的插圖，因此深受人們喜愛。

嬰戲圖又稱“戲嬰圖”，是中國繪畫中極受歡迎的畫類，自唐代就已出現(xiàn)，主要是描繪兒童游戲的場景，有吉祥美好的諸多寓意，如連生貴子、五子登科、百子千孫等。此煙壺構(gòu)圖豐富飽滿，畫工嚴謹寫實，色彩鮮艷，人物眉清目秀，表情細膩生動，舉止形態(tài)童趣橫生，一片黃發(fā)垂髫怡然自得的活潑氛圍躍然壺上，讓人感受到童稚世界的無憂無慮。

綠釉雕瓷龍紋鼻煙壺（圖五），高7.5厘米。壺身為瓷料，蓋為珊瑚料。浮雕一條飛龍騰躍于祥云之間，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細細觀之，龍飛舞騰挪之間，龍角蒼然，龍須勁張，片片龍鱗清晰可見。龍的眼睛圓睜炯炯有神，正怒視蒼穹，張開的巨嘴里舌尖微吐，似在迎風咆哮。鼻孔畢露，仿佛騰挪漸趨勞累，正呼呼喘著粗氣。龍牙露于外，巨齒森然。龍爪等細部刀法細膩，刻畫精細。整個鼻煙壺遍施綠釉，周身凹凸有致，小巧玲瓏，把玩之間，龍紋深雕細刻，紋路清晰可辨，云靜龍騰，一動一靜，折射出龍躍九州的力量之美，釉色清雅細膩，手感光潔柔滑，令人賞心悅目。壺的底部題有款識：“王炳榮作”。

王炳榮是清末景德鎮(zhèn)制瓷名家，以擅長瓷雕著稱。清代許之衡在《飲流齋說瓷》中將他與另一名景德鎮(zhèn)瓷雕著名藝人陳國治并提，說他“頗善斯制”，其作品題材廣泛，動物、花鳥、人物、文房用具均有涉及。此件鼻煙壺，將瓷雕與釉色相結(jié)合，盡顯作者構(gòu)思之巧妙、器物之華美、雕刻之精湛，紋飾自然，線條流暢，造型優(yōu)美，深淺勻稱。在7.5厘米的袖珍之地營造出如此生動的場景圖案，而且充滿了濃郁的中華龍文化特色，形神具備，實屬難得。

瑪瑙巧做“馬上封侯”鼻煙壺（圖六），高7.5厘米，口徑1.6厘米，底徑長3厘米，寬1.7厘米。瑪瑙質(zhì)感溫潤，具有天然交錯的自然紋理，便于雕琢，是制作鼻煙壺的上好材料。這件鼻煙壺壺料為紅色瑪瑙，色澤鮮明，壺面晶瑩透亮，利用瑪瑙的天然紋理，在壺身的腹部依形雕刻一匹紅色駿馬，后蹄微揚，系于臺柱上的韁繩在風中卷起，動感十足。一只活潑可愛的猴子騎坐在馬背靠后位置，瞪大的雙眼正向下俯視，仿佛有些害怕，顯得妙趣生動，極富神韻。在晶瑩剔透的瑪瑙壺身上，很好地利用紅色的熱烈奔放和乳黃的溫馨典雅，馬與猴的巧妙搭配，加上巧妙的雕刻技法，整體顯現(xiàn)出立體效果，鮮明的層次感讓人耳目一新。作品主題紋飾一馬一猴，取“猴”與“侯”的諧音，意謂“馬上封侯”，寓意加官進爵步步高升?！榜R上封侯”是明清時期鼻煙壺主題紋飾中較為常見的題材，陶瓷、水晶、象牙、玉石、琥珀等多種材質(zhì)的鼻煙壺上都能見到，體現(xiàn)了人們的一種世俗心態(tài)和美好愿望。

墨玉“愛梅圖”鼻煙壺（圖七），高7厘米。壺身為墨玉料，壺蓋為紅珊瑚料。中國玉器制作在清代發(fā)展到巔峰，玉質(zhì)鼻煙壺的制作也是從清代開始，是清代鼻煙壺家族中的重要一類。其最大特點是選料上乘，制作精良，設(shè)計巧妙，造型豐富，白玉、青玉、墨玉、碧玉等都是制作鼻煙壺的優(yōu)質(zhì)材料。這件墨玉“愛梅圖”鼻煙壺，器型豐滿圓潤，晶瑩光潔，細膩柔美，器壁勻稱透亮。作者以有“梅妻鶴子”之稱的宋代林和靖愛梅為主題，在凝重的墨色玉的表面上，依照其天然白色帶狀玉質(zhì)，巧工浮雕雕琢出彎曲遒勁的梅樹、俏艷綻放的梅花以及形象生動的人物，立體感十分強烈，再以亮麗的紅珊瑚壺蓋來襯托壺身的素淡雅致，營造出一幅淡雅巧麗的畫面圖景。溫潤的玉質(zhì)，精湛的雕工，純凈的色彩，加上俏色玉的巧妙運用和主題人物賞梅時怡然自樂的情景，使這件墨玉鼻煙壺顯得極為精致、美觀和高貴。

黃料荷花圖鼻煙壺（圖八），高8厘米，壺身為玻璃料，蓋缺。玻璃質(zhì)密、堅、不透氣、不受潮，是制作鼻煙壺的上乘材料，玻璃燒制的鼻煙壺稱之為料鼻煙壺，和瓷質(zhì)鼻煙壺一樣都是清代鼻煙壺中的主流產(chǎn)品，亦是至今流傳下來的諸多種類鼻煙壺中數(shù)量最多的，在我國煙壺技藝史上占有突出的地位。料鼻煙壺分為單色、復(fù)色、套料三大類，單色料鼻煙壺色彩極為豐富，有涅白、仿白玉、寶藍、孔雀藍、透明藍、寶石紅、豇豆紅、透明紅、雄黃、雞油黃、豆綠、黑色、琥珀色、茶色等二十余種，多姿多彩，蔚為大觀。據(jù)清代學者王士禎《香祖筆記》載：“（鼻煙）以玻璃為瓶貯之，瓶之形象，紅如火齊，極可愛玩。以象齒為匙，就鼻嗅之，還納于瓶，皆內(nèi)府制造，民間亦仿而為之?！闭f明清代玻璃鼻煙壺制作之精美及使用之廣泛。此鼻煙壺為單色黃料制成，呈花瓶形，半透明狀，其制作工序，是在黃色玻璃表面繪以淡雅荷葉和怒放的荷花圖案，經(jīng)過燒制后，顯得色澤艷而不俗，秀麗精巧，圓潤悅目，凸顯黃料的材質(zhì)之美，給人以既古雅又時尚的美感。

中國鼻煙壺被譽為“集多種工藝之大成的袖珍藝術(shù)品”，融書畫、雕刻、鑲嵌、琢磨諸技藝于一身，“燒料煙壺運氣通，水晶瑪瑙命何窮。此須藕粉雕工好，才是當年老套紅?！边@是一首流傳于清代嘉慶年間的描寫鼻煙壺的竹枝詞，從中可以管窺清代鼻煙壺精美絕倫之一斑。